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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士府忙得人仰馬翻,紫薇和爾康都陷在水深火熱裡,小燕子幫不上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天,她再也熬不住了,換了一身民間服裝,梳着普通的頭,帶着小鄧子、小卓子大步走到宮門口。侍衛趕緊一攔,行禮如儀。

“還珠格格吉祥!”

“別行禮了,趕快讓開!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下!”小燕子說。

“回格格,北京在鬧天花,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可是……我要去看紫薇格格呀!她現在一定好慘,我有事,她都守在我旁邊,她有事,我怎麼能不去呢?我要去幫忙!”

“回格格,學士府尤其不能去!那兒已經隔離了,裡面的人,也不能出來!連額駙和福大人,現在都不上朝了!格格還是回去吧!”

“大家都不能進出,宮裡吃的喝的從哪兒來?”

“宮裡有自備的菜園,這些天,都吃自己養的雞鴨,自己園裡種的蔬菜,連豬肉,怕不乾淨,好多天都沒吃了!”

小燕子急得跺腳:

“以前我住在大雜院,小虎子就出過天花,好幾個孩子一起發,我也沒有染上,哪有那麼容易就傳染?太小題大做了!這不是等於在坐牢嗎?”

小鄧子和小卓子趕緊去拉小燕子,一人一句的勸着:

“回去吧!我跟格格說,不能出宮,格格還不信!真的不能出去,誰都不能出去!”

“五阿哥說,四位太醫,都留在學士府照顧東兒少爺,格格放心吧!”

“那……東兒現在怎樣?已經病了快十天了,也沒有人來報信!萬一有個什麼事,紫薇會哭死的……”越想越怕,“萬一紫薇被傳染呢?萬一爾康也被傳染呢……”

小鄧子趕緊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天靈靈,地靈靈,保佑東兒少爺長命百歲!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齊天大聖、豬八戒、釋迦牟尼、天上所有救苦救難大菩薩……請保佑紫薇格格,保佑額駙,保佑學士府人人平安!”

小燕子這才驚覺自己又說了不吉利的話,趕緊跟着雙手合十,對老天說:

“天靈靈,地靈靈,天上所有的菩薩,你們聽小鄧子的,千萬別聽我的!”

“走吧!格格!”兩個太監拉着小燕子。

小燕子一肚子的氣,無可奈何的往回走。

景陽宮裡,永琪不知道小燕子去了哪兒,不願進新房,就躲在書房練字。寫着寫着,知畫怯生生的,慢吞吞的走了進來。永琪看到她,本能的就想避開,放下筆起身。知畫看他起身了,而桌上筆墨紙張俱全,就坐到他的位子上,提起筆來,寫了一副對子:“立身以至誠爲本,讀書以明理爲先”。永琪看到她寫字,身不由己的站住了,伸頭看着她寫。等到她寫完,他情不自禁拿起對聯細看。不看還好,一看就佩服起來,心悅誠服的說:

“知畫,你的字,是怎麼練出來的?上次看你寫柳字,這次看你寫趙字,都寫得這麼傳神,你幾歲開始練字的?”

“五歲就開始練字了,寫得不好,你不要誇我了,我會當真的!”知畫微笑着說,笑容裡帶着點兒蒼涼。

永琪放下了字,注視知畫。心裡,忽然浮起一股深深的歉意。這個知畫,長得如花似玉,書念得比一般學子還多,家學淵源,才華蓋世……嫁給了他,天天當有名無實的“福晉”,實在太可惜了!

“難道你以爲我說假話嗎?我真的佩服啊!”他由衷的說,歉然的一嘆,“唉!知畫,對於你的爲人處世,對於你的忍讓和包容,我真的佩服,也充滿了抱歉。跟着我,實在讓你受委屈了!”

知畫的笑容一收,擡眼看着他,眼神幽幽的,眸子清清亮亮。她一語不發,忽然間,就用手捂着臉哭了。永琪一驚,頓時手足無措。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了?”

“沒有沒有……是我失態了!”知畫狼狽的說,“我只是……一時之間,有些悲從中來……你不要理我,我平靜一下就會好!我……我……”她越想越難過,淚不可止,急切中,發現手帕又不知放在哪兒了,就用衣袖擦淚,“我覺得自己很不爭氣,想到爹和娘,教我念書、寫字、作詩、下棋、彈琴……幾乎應該學的,全都教了,我也很認真的學,可是,有什麼用呢?就因爲我有點兒小才華,纔會被老佛爺選進宮……這對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現在,想再見娘一面,都好難!好多話,我很想跟娘說呀!我不能跟你說,不能跟老佛爺說,只能跟我娘說呀……”

知畫一邊說,眼淚一邊掉,永琪瞪着她,知道她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造成,就更加歉疚,充滿了犯罪感,也充滿了同情。

“原來你在想娘啊!這不難,我明天就告訴老佛爺,馬上派人去海寧,把你的爹孃都接進宮來,怎樣?”

知畫拼命點頭,淚珠點點滴滴繼續掉,兩隻手東摸西摸,在口袋裡找手帕。永琪走了過去,掏出自己手帕遞給她,柔聲說:

“把眼淚擦了,給桂嬤嬤她們看見,會以爲我欺負了你……”

知畫接過手帕擦淚,幽怨的再看了他一眼,哽咽的低低問:

“你認爲,你沒有欺負過我嗎?”

知畫問得溫溫柔柔,永琪卻像捱了重重一棒,覺得無地自容了。是啊!他對她做的,是任何女人不能忍受的侮辱吧!娶了她,卻不要她……他看着她,出起神來。

這時,小燕子憤憤不平的衝進房來,嚷着:

“永琪!侍衛都不許我出門,我要去看紫薇,他們不許我去,你快想辦法……”

小燕子驀的住口,驚愕的看着永琪和知畫。

永琪看到小燕子突然進來,大吃一驚,不知怎的,就慌亂起來,擡頭掩飾的說:

“我們在寫對子……”

“又在寫對子啊?”小燕子問,看到知畫滿臉淚痕,手裡拿着永琪的手帕,四周連宮女、嬤嬤都沒有,立即醋勁大發,銳利的問知畫,“上次寫了鴛鴦寫了魚,目的也達到了!這次又寫了什麼?怎麼寫得滿臉眼淚?珍兒、翠兒沒有給你準備水磨墨啊?還是你又有新招,要用眼淚來磨墨?”

知畫一怔,擡眼看小燕子,好委屈,眼淚更是成串的滾落。

永琪聽到小燕子口不擇言,措辭銳利,生氣的看她,聲音大了起來:

“小燕子,你何必那麼刻薄呢?知畫只是想起她的爹孃,在這兒傷心罷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呀!你也可以有點同情心吧……”

小燕子一聽,永琪居然護着知畫來教訓她,真是氣到天崩地裂。這一陣,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煉獄油鍋裡煎熬。她還陷在身世的悲哀裡,陷在兄妹被迫分離的悽慘裡,又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裡……偏偏這個節骨眼,東兒病了,她要擔心東兒,擔心紫薇,擔心簫劍和晴兒,擔心永琪變心,還要擔心如何面對那個殺掉她親爹的皇阿瑪!在這麼多的心事中,永琪不跟自己站在一邊,幫她消除煩惱,卻在這兒護着知畫責備她!他變了!他真的變了!知畫在一點一滴的征服他!這樣想着,她的恐懼遠超過她的憤怒,但是,她只會用爆發的方式,來掩飾她的恐懼,她立即跳着腳,對永琪大嚷:

“我刻薄?我沒同情心?你這個小人!你這個僞君子!你這個沒良心的混球!知畫好可憐,她想起了她的爹孃,在這兒哭得傷心,你很同情吧!那麼,我的爹孃呢?我想爹孃的時候怎麼辦?你以爲我沒想過,是不是?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我的爹,他死了,我的娘,她也死了……他們怎麼死的?他們被人害死了……”

永琪大驚,急忙喊:

“小燕子!小燕子……不要說了!”

知畫也上前,急促的說:

“姐姐!你跟我生氣沒關係,說話千萬小心!宮裡到處都是耳目……”

知畫說着,往前一撲,要去蒙小燕子的嘴。小燕子看着她撲了過來,只當她要和自己動手,大叫一聲:

“你想打架嗎?你敢碰我!”

小燕子就抓住知畫,一個過肩摔,知畫的身子對着牆壁飛了出去。永琪一看,想也沒想,就飛蹲過去,接住了她。知畫可沒碰到過這樣的事,嚇得臉色慘白,倒在永琪懷裡。這樣一撲一摔一接之間,房間裡“欽欽哐哐”,東西散落一地。明月、彩霞、桂嬤嬤、珍兒、翠兒全部衝進房,大家七嘴八舌,各喊各的:

“格格!五阿哥!福晉!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家一眼看到永琪抱着帶淚的知畫和怔在那兒的小燕子,就全部呆住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小鄧

子的大聲通報:

“皇上駕到!老佛爺駕到!晴格格到!”

永琪、知畫和小燕子,還沒從自身的驚嚇中恢復,又被驚得人人變色。永琪這才趕緊放下知畫,急急走到大廳去迎接。知畫慌忙擦淨淚痕,跟着永琪往外走。小燕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可奈何的跟在他們二人後面,也走向大廳。

乾隆帶着太后和晴兒站在大廳裡。乾隆正在問:

“大家都去哪兒了?”

只見永琪、知畫都急急的迎了出來,小燕子跟在後面,三人臉色都是怪怪的。知畫淚痕未乾,和永琪一起請安。

“皇阿瑪吉祥!老佛爺吉祥!”知畫還特地加一句,“晴格格吉祥!”

小燕子的情緒,還陷在天崩地裂般的悲憤裡,看到乾隆,想起父仇,看到太后,想起這一步步的陷阱,真是氣到快斷氣,偏偏還不能不行禮,不能不招呼。她沉重的呼吸,橫眉豎目,嘴裡嘰裡咕嚕了一句誰也聽不清楚的話:

“你們通通都吉祥,讓我一個人去倒黴好了!”說着,馬馬虎虎的屈了屈膝。

明月、彩霞、桂嬤嬤、珍兒、翠兒跟在後面,急忙請安:

“皇上吉祥!老佛爺吉祥!晴格格吉祥!”

宮女、嬤嬤們就趕緊倒茶,整理椅子上的坐墊,端瓜子、點心出來。

太后看到知畫面有淚痕,又看到小燕子鐵青着臉,心裡已經有數,眼光銳利的上下打量小燕子,皺着眉頭問:

“小燕子,你爲什麼不梳旗頭?你這身打扮,是要幹什麼?”

“我要出宮去看紫薇!侍衛攔着宮門,不許我出去!”小燕子說。

太后立刻發怒了:

“宮裡三令五申,誰都不可以出宮,你還不知道嗎?尤其紫薇家,怎麼可以再去?還好你被攔下了,要不然,你準備讓整個皇宮,都傳染天花是不是?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到底知不知道利害輕重?懂不懂爲大局着想?”

小燕子背脊一挺,衝口而出:

“我哪知道什麼叫‘大局’?什麼叫‘小局’?我只知道,宮裡個個人,都貪生怕死……”

“小燕子!”乾隆勃然大怒,“你老毛病又發了是不是?你在對老佛爺說話!你看看你,橫眉豎目,大呼小叫!老佛爺說的不錯,這麼多年,你一點進步都沒有!反而更加囂張跋扈,變本加厲……”

小燕子眼睛漲紅了,瞪着乾隆,說:

“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們把我休了就算了,反正知畫已經進門了,永琪有知畫侍候就夠了……”

“哦?搞了半天,是在跟知畫慪氣!”乾隆大聲打斷,眉頭一皺,“我最討厭愛吃醋會嫉妒的女人!妒婦是犯了七出之條!你知道嗎?現在爲知畫吃醋,將來說不定還有知梅、知蘭、知菊、知竹……你要吃醋到什麼時候?永琪,他不是凡人,他是皇子呀!”

小燕子眼睛瞪得好大,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嘴裡喃喃的說:

“哈!還有那麼多?我明白了,明白了……”

永琪急壞了,生怕小燕子再說出不該說的話,就一步上前,急急說:

“皇阿瑪、老佛爺請息怒!小燕子只是在爲東兒着急,不能去看紫薇,她姐妹情深,難免心浮氣躁,並沒有在吃醋什麼的!皇阿瑪,你最瞭解小燕子,她每次一急,就口不擇言!她絕對沒有要冒犯老佛爺的意思……”

太后冷冷的打斷了永琪:

“是嗎?那麼,知畫爲什麼淚汪汪呢?”她看着知畫問,“誰讓你受委屈了?你老實告訴我,不要撒謊隱瞞!你說!”永琪着急的看知畫。只見她帶着笑,走上前去,勾住太后的手腕,甜甜的說:

“老佛爺,您誤會了!剛剛我和五阿哥在書房寫對子,談到我從小練字的事,讓我想起了爹孃,是知畫一時控制不住,就掉眼淚了!這是實話,和小燕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從我進了景陽宮,小燕子對我處處忍讓照顧,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慪氣呢?”

太后狐疑的看着知畫。

晴兒不禁深深的看了知畫一眼,再看了小燕子一眼。知畫一臉的溫柔恬靜,小燕子卻一臉的劍拔弩張。

乾隆被知畫一句“寫對子”引出了興趣,揚聲問:

“你們在寫對子呀?”

“是呀!皇阿瑪要不要看?我寫得不好喲!”知畫笑着說。

乾隆興致來了,往書房就走。

“去去去!看看你們寫的字!朕這幾天,心裡真煩!東兒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安極了!朕平時也愛練字,這個練字,是修身養氣的好方法,寫着寫着,就心平氣和了!小燕子……你沒事的時候,就跟着知畫練字,說不定修養會好一點!”

乾隆一走,大家都跟着乾隆往書房走。

小燕子和晴兒,落在後面。小燕子聽到乾隆這麼說,更是氣得快要死掉了。晴兒悄悄的捏了她一把,在她耳邊低低說:

“那個什麼‘小人’,什麼‘大貓’的成語,別忘了!”

小人大貓,是小燕子初學成語時,把“小不忍則亂大謀”聽擰了,不斷追問:“小人怎樣?大貓怎樣?”引得大家鬨堂大笑,從此,他們就常常用“小人大貓”來取代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的小燕子,當然瞭解這句成語,她看着晴兒,悲哀的說: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大貓’?如果我能夠養‘大貓’,犧牲還有價值,要不然,我在做什麼?”

晴兒深深看她:

“你還是有‘大貓’!你的‘大貓’就是永琪!爲了他,什麼都值得!”

小燕子凝視晴兒,見她形容憔悴,心中一酸,悽苦的說:

“晴兒!我養‘大貓’養得好辛苦,你養‘大老鷹’,更辛苦!”

晴兒悲苦的一笑,眼神盛滿了思念和落寞。兩人手拉着手,雖然不是“同病”,卻彼此“相憐”。晴兒看着書房,低語:

“大老鷹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大貓好歹還在眼前啊!”

書房裡的零亂,早已被收拾乾淨了。乾隆拿起知畫的對子,看得眉飛色舞,高興的念着對子:

“立身以至誠爲本,讀書以明理爲先。”揚聲大笑,“哈哈哈哈!知畫,好字!沒想到你能寫趙字!寫字也罷了,這副對子,你從哪兒看來的?”

知畫微笑的看着乾隆。

“皇阿瑪!這種名句,人人都知道呀!”

“名句?”乾隆睜大眼睛,更樂,“哈哈哈哈!”就看着永琪說,“永琪,你這個媳婦了不起!這是朕十幾歲寫的對子,很多年沒有人寫過,朕都幾乎忘了!”

“皇阿瑪,”知畫笑得更甜了,“不只對子,還有一本《樂善堂文抄》,我從小就拿來寫,都寫得倒背如流了!”

乾隆一聽,更是心花怒放,讚美的說:

“好!好!好!太好了!好一個知畫,不愧是陳邦直的女兒!朕終於明白,老佛爺爲什麼喜歡你了!”說着,一擡頭,看到小燕子和晴兒落在後面,就招招手喊,“小燕子!過來!”小燕子不情不願的走了過來,沒聽到他們在談些什麼,也不知道乾隆在樂什麼。乾隆就問小燕子:

“你知道《樂善堂文抄》嗎?”

小燕子怔在那兒,訥訥的說:

“什麼糖?怎麼燜?怎麼炒?沒吃過!”

乾隆順手卷起一本書,敲在小燕子頭上。喊:

“沒吃過!你居然‘沒吃過’!永琪,你趕快找一本,讓她好好的‘吃下去’!”

“是!是!是……”永琪應着,趕緊對小燕子解釋,“《樂善堂文抄》是皇阿瑪的著作啊!皇阿瑪很厲害,二十歲前,就寫了這本書!”

“這樣啊!”小燕子看他們一堂歡樂,顯然知畫比自己更贏得乾隆的心,頓時有種被孤立的感覺。不只孤立,面對乾隆,自己那身世之痛,就像針刺般的扎進心坎。她的眼珠一轉,酸澀的說,“還好……皇阿瑪是皇帝,上面沒人管,要不然,這‘樂善堂’三個字,就大有問題,犯了大忌諱,說不定要砍頭!”

永琪大驚,好急。晴兒、太后、知畫各有各的緊張。永琪趕快打岔:

“小燕子,你又要發謬論了,別談文字了,你又不懂……”

乾隆已經聽進去了,困惑之至,問:

“爲什麼大有問題?你說!朕要聽聽你的謬論!”

小燕子就振振有詞的說了:

“‘樂善堂’三個字怎麼寫,我不知道!我聽起來,是‘落散糖’!這花也‘落’了,人也‘散’了,吉利嗎?這個糖,能吃嗎?”

乾隆怔住了。太后大怒:

“小燕子的話,纔是能聽嗎?什麼‘落了,散了’?怎麼說得這麼難聽?”

晴兒知道小燕子指的是“文字獄”,生怕再說下去,會把真相都說出來,急得不得了,趕緊接口:

“皇上!別聽小燕子的,她一向就有這種本領,把很好的詞,解釋得亂七八糟,您可別認真!”說着,拼命對小燕子使眼色。

“就是!皇上總記得她的‘羊縫鷹圍’‘蜘蛛死了還會生’……”永琪跟着呼應。

大家急着解圍,小燕子卻好像沒聽到,揚着頭,挑戰似的看着乾隆:

“我說的是實話!任何文字,硬要歪歪曲曲的解釋,全部不能聽!假若要砍頭,人人該砍頭!就拿‘乾隆’這兩個字來說,也大有問題……”

永琪一把拉住小燕子,把她推到身後去,嚇得一身冷汗。“你少說幾句,好不好?”永琪壓低聲音說,“連‘乾隆’都敢亂掰?”

乾隆越聽越驚,大聲問:

“‘乾隆’兩個字,又有什麼問題?永琪,不要攔她,讓她說!”

小燕子就掙脫永琪,大聲說:

“‘乾隆’聽起來,像‘鉗龍’兩個字!你想,這一條‘龍’,被‘鉗子’鉗住了,還能做什麼?不是動都動不了嗎……”

小燕子話沒說完,乾隆大怒,手中那捲書,對着小燕子的腦袋砸了過去,怒喊:

“滿嘴胡言!簡直是個沒教養的丫頭,氣死朕!”

小燕子來不及閃躲,被砸了一個正着。又聽到乾隆說她“沒教養”,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對着乾隆,衝了過去,大喊:

“我沒教養?我的‘教養’都被你毀掉了!誰來教我?誰來養我?我是在街上長大的,我吃剩飯剩菜長大的,我……”

永琪一看,這還得了,伸腿一絆,小燕子急衝的身子飛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永琪再急撲過去,扶起她,着急的問:

“摔着沒有?”他緊緊的看着她,想借眼神讓她瞭解事態的嚴重性,柔聲的說,“爲什麼總是這樣?說話不經過大腦,走路橫衝直撞,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把別人弄得心驚肉跳摔痛沒有?趕快起來檢查一下!”

小燕子坐在地上,看着永琪,挫敗感排山倒海般涌來。

晴兒驚魂未定,也奔了過來,攙起小燕子,在小燕子耳邊飛快的說:

“小人大貓!小人大貓!小人大貓……知道嗎?”

小燕子站起身子,顫抖着,情緒激動,拼命壓抑着自己。

知畫和太后都看得呆住了。乾隆搖頭,大大一嘆,說:

“唉!看到知畫的字,心裡纔有幾分歡喜,都被小燕子破壞得乾乾淨淨!”說着,就走了過來,細看小燕子,聲音忽然變得感性而困惑,“小燕子,你是怎麼回事?以前,你是朕的‘開心果’,每次朕不高興的時候,你都有辦法讓朕開懷大笑。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開心果’變成了‘負氣包’?每次看到朕,就紅眉毛,綠眼睛……還故意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來讓朕生氣,你……是因爲知畫嗎?”

小燕子把頭一低,眼淚奪眶而出,滾落在衣襟上。她哽咽着,沒頭沒腦的說:

“我是小人……我養大貓……爲了大貓……只好當小人……”

乾隆聽得糊里糊塗,擡頭看衆人,愕然的問:

“朕聽不懂她的話,你們聽懂了嗎?誰能幫朕翻譯一下?”

太后搖頭,知畫搖頭,永琪心知肚明,不能說破,只能跟着搖頭。晴兒惻然的垂下了眼睛。

太后就嘆着氣,走過來,拉住乾隆說:

“我看,這小燕子的話,根本不需要懂!皇帝,走吧!咱們帶着知畫,去御花園散散心!”就看着知畫喊,“知畫,陪咱們走走去!”

“是!”知畫清脆的應着。

“晴兒!走吧!”太后再喊。

晴兒匆匆看了小燕子一眼,只得應着:

“是!”

知畫和晴兒,就陪着太后、乾隆走了。

永琪趕緊送到門口去。

眼見乾隆帶着知畫走了,小燕子走進臥房,失神落魄的在牀沿上坐了下來。永琪跟進房來,關上房門,再關上窗子,走到她身邊,擠在她身旁坐下。她看他一眼,吸吸鼻子說:“你怎麼不去御花園散心?又跑到我這兒來,你不怕桂嬤嬤告狀?”

“讓她去告吧!一天到晚像防小偷一樣,我累了!”他就去拉小燕子的手,柔聲說,“對不起,上次用花瓶敲你的頭,剛剛又絆你一跤……我是太急了,被你嚇得快斷氣了!”

小燕子撅着嘴說:

“在你斷氣之前,我早就被你打死、絆死、氣死、整死了!”“我們這種生活,怎麼過下去?”他痛楚的說,“我每天都心驚膽戰,充滿了犯罪感,充滿了無可奈何!”他緊握了她一下,盯着她,“你要振作起來,理智一點,不要再讓我擔心,我需要你幫我撐下去……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忘掉仇恨嗎?怎麼見了皇阿瑪,每一句話,都繞着文字獄打轉?”

小燕子低着頭,心裡千迴百轉,都是難言的痛楚和矛盾,就默默不語。

永琪彎腰去看她:

“還在生我的氣?”

小燕子把身子轉開。

“不要再跟我生氣了,我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

小燕子擡頭了。

“你的日子有什麼難過?我看你開心得很!有人陪你看奏摺,談國家大事,寫對子……晚上,還和你燈下談心,慢慢解鈕釦……”

“你又來了!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沒事,你還這樣說,我的一片心,你一點體會都沒有,你太過分了!”

小燕子委屈,自卑,傷心:

“我過分,我刻薄,我不會說話,我也不會寫對子,好不容易弄懂了鴛鴦和比目魚,又有什麼‘落散糖’,我只懂花生糖、米花糖、芝麻糖、核桃糖……就沒聽過‘落散糖’!我到處鬧笑話,她那麼好,什麼都會!你有她就夠了!事實上,你也越來越喜歡她,連皇……我不叫他阿瑪,我怎能叫他阿瑪呢?連這個瞌睡龍,也越來越喜歡她!她那麼可憐,動不動就眼淚汪汪,想爹孃……”越說越氣,聲音顫抖,“好像世界上,只有她有爹孃……”

永琪瞅着她,滿眼的苦惱和無奈。

“你要我怎麼做?告訴我!她和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我不能假裝她不存在!做不成夫妻,總可以做朋友吧?如果你認爲也不行,那麼,你說!要我怎麼樣?不跟她說話?不跟她見面嗎?”

“你在逼我,我能夠要你怎麼做?一切都只能看你的良心!”

“我對你問心無愧!”他衝口而出。

小燕子一震,立刻尖銳的問:

“對她呢?問心有愧,是不是?”

永琪睜大眼睛看着她,痛苦而誠實的說:

“確實有一點!”

“我就知道,”小燕子嫉妒得快發瘋了,“現在,她在你心裡,已經比我重要了!你每晚睡在她房裡,你對她還充滿了歉意!那你對我呢?”

“對你也充滿了歉意!”永琪還是痛苦而誠實的,“我覺得我已經被劈成兩半了,每一半都有一大片傷口,而且是血淋淋的!我也會痛,而你,一點也不能體會我的痛苦,只會跟我生氣,再故意曲解我的話!”他也一肚子委屈,“就像剛剛,我說過她比你重要嗎?”

“你就是這個意思!”小燕子站起身子,把他往門外推去,她那種“叛逆的、衝動的、不能忍氣的”基本個性,再度發揮,“你走!你走!以前,你心裡只有我一個,你完完整整是我的!現在,你承認了,你已經變成兩半,我只有半個你,還是血淋淋的!這樣的半個你,對我來說是不夠的!你走!免得你對她充滿歉意,你就和她圓房去!把那半個你,也給她吧!”

“我這樣掏心掏肺的跟你說,你一點都不感動,不諒解,還趕我走,你簡直不可理喻!”永琪瞪着她,生氣了。

小燕子更氣:

“你少跟我四個字四個字講成語了,你知道我書念得不多,存心笑話我!管你鯉魚黃魚鱔魚比目魚,我就是‘不可鯉魚’,你跟她去比目魚吧!”

小燕子說着,已經把永琪推出房門外去了。她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門外,永琪也砰的一聲,把腦袋往門上重重的一靠,痛苦不堪的自語:

“我怎麼辦?我早就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我真笨!”他重重的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我怎麼會讓自己掉進這個陷阱裡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