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重回錢塘

孫冠回到鶴鳴山,目睹了戒鬼井裡的慘狀,臉色陰沉的可怕。歷代祖師的神龕被毀,十件鎮教之寶丟失,其中九件大都是之前天師們的貼身寶物,雖然貴重,但更多的是紀念意義,唯有三五斬邪雌劍,這是天師道的象徵和根基所在。當年老君臨凡,親授張道陵三五斬邪雌雄劍、陽平治都功印、平頂冠、八卦衣、方裙、朱履,他以之驅使三萬六千神靈、千二百之官君,收八部鬼神,降六天魔王,盡滅羣妖,這才奠定了天師道這四百餘年的興盛。

後來平頂冠、八卦衣、方裙、朱履都隨着張道陵的白日飛昇埋入了天師冢裡,存世的唯有陽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斬邪雌雄劍。

誰知這樣比性命都重要的神器,竟然在自己的手裡被人盜走,孫冠心裡的怒火可想而知!

自範長衣以下,這麼多年,哪怕都明玉造反,將天師道推到懸崖邊上搖搖欲墜,也從未見過孫冠這樣的震怒。

“韓長策!”

“在!”

“你即可前往寧州,召回白長絕!”

韓長策神色興奮,白師兄如果回來,哪裡還怕別人指手畫腳,道:“諾!”

範長衣低着頭,神思微滯,不過沒有出言表示反對。這位二師弟心狠手辣,聰明絕頂,一身修爲更是七大祭酒之冠,當初好不容易將他逐出鶴鳴山,發落到寧州那野人住的地方消磨志氣,卻被這通變故打亂了計劃。

“衛長安!”

“在!”

“鹿堂全部散出去,以鶴鳴山方圓三百里爲界,仔細搜索對方的蹤跡,雁過留痕,只要不是神仙,總會留下破綻。”

“諾!”

“張長夜!”

“在!”

“曉諭江東二十四治,自今日起,凡我道民皆有衛道除魔之責,對六天和其所屬的無爲幡花之道進行全力圍剿,揭發者賞五百文,殺一人賞五千文,活捉者賞萬錢。另,尋回三五斬邪雌劍者,賞黃金百兩,拜大祭酒,子孫後代乃至萬世,皆受天師道庇護,生而無憂,死無可慮。”

“這……”

張長夜猶豫了下,道:“師尊,這樣一來,豈不讓世人都知道我們弄丟了祖師爺的三五斬邪雌劍?與我道門名聲或有損……”

“瞞得住嗎?”孫冠高坐琉璃寶座上,淡淡的說了句,然後揮手讓衆人離開,只留下了範長衣。

“長生的傷勢如何?”

範長衣忙道:“多虧李師弟出關,先用定金丹爲陰師弟吊命,又開了幾服常人絕不敢開的虎狼藥,服下去咳了幾碗黑血,再用溫和之藥慢慢調理,雖然仍舊萎靡,但至少保住了性命。李師弟說了,修養三五年,該無大礙。”

李長風被孫冠勒令閉門思過,等閒不得見任何人,其實已經等同於軟禁,可爲了救陰長生,除他之外再無別人能夠有這樣起死回生的神妙醫術。

“三五年……”

正值用人之際,三五年實在太久,對天師道而言,陰長生無疑成了廢人。孫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道:“他親口說的,林通被一劍刺死,然後賊人自稱是明武天宮的天主?”

“是,陰師弟咳血之後清醒了片刻,當先說的就是這兩句,想來是告訴我們林師弟非盜劍毀龕的人,幕後主使實乃六天。”範長衣道:“這才合了情理,林通剛入天師道不久,爲人矚目是因爲明法寺論衡。可明法寺論衡是竺道安首先挑起,而那日恰逢羅殺天宮率鬼衆半道截殺寧師妹,纔給了林通出頭的機會。此事牽扯到佛門、道門和六天三方,林通絕無可能操控這一切,陰師弟說他也是受害者,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只是現在林師弟的屍身還未找到,我會加派人手,沿斜江往下游搜尋,絕不能讓林師弟死不瞑目。”

孫冠點點頭,不置可否,道:“繼續說!”

“現在六天已經露面的,都明玉的七非天宮,掀起了揚州動亂,致生民死傷無算;羅殺天宮,天主年歸海,出身不詳,多次在揚州刺殺寧師妹不成,反受重傷,逃入東海後不見了蹤跡;而明武天宮此次潛入鶴鳴山,殺了一位益州治祭酒,一位大祭酒身受重傷,還毀了祖師神龕,盜走三五斬邪雌劍,除了天主,別人也無這般的手段。只是我們情報有限,還不知道明武天宮天主的詳情,弟子馬上會着手處理此事,任他是九幽地府的鬼,也要抓出來曬曬太陽……”

出了天師宮,張長夜站在迎仙橋上,手扶着欄杆,嘆了口氣,道:“是啊,瞞得住嗎?瞞不住!”

鶴鳴山人多口雜,加上佛門虎視眈眈,不出五日,消息就會傳到金陵,不出一月,天下盡知。

就算再怎麼瞞,哪怕斷絕了鶴鳴山和金陵的聯繫,嚴令所有人封口,可六天干出了這樣的大事,豈會藏明珠於暗室,只怕早就要迫不及待的宣揚四方來掃天師道的顏面。

既然瞞不住,那就得強硬表態,若是連丟了老祖天師的法劍都無動於衷,天師道如何立足當世,如何與佛門爭雄?

張長夜離開後去看望陰長生,推門先見到李長風,道:“五弟,三師兄怎麼樣了?”

李長風面容俊雅,烏髮長鬚,氣正神清,倒是上品的美男子。前些年因進言忤逆了孫冠,于山後修舍裡閉關,從不見客,這次要不是陰長生性命垂危,需要仰仗他的醫術,估計也不會出來。

“尚好,七日後會甦醒,靜養一年,行走坐臥和常人無恙。但要重築道基,沒有五年晨光是不行的!”

“五年!”張長夜微露愁容,他在鶴鳴山和陰長生結盟,彼此依靠,互爲奧援,這才能勉強保持住話語權和存在感,如今陰長生重傷,單靠他自己,根本無力和範長衣、韓長策等人抗衡。

坐在牀邊,看着形容枯槁,幾乎沒了人形的陰長生,張長夜默然不語,如喪考妣。李長風心如明鏡,卻也不會貿然開口去勸慰他。鶴鳴山這些年幾個大祭酒爭權奪利,上上下下鬧的烏煙瘴氣,真是看着就覺得煩悶,可是不知天師究竟怎麼想的,不管不問,任由他們去折騰,甚至還有些默許和縱容。如今被六天輕易的潛入鶴鳴山,盜走祖師爺法劍,不正是內鬥造成的惡果嗎?

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啊!

李長風背對着兩人,站在窗戶邊,窗外山翠疊青,暮雲散盡,夕陽如血刺目,他突然有種明悟:天師道正如這暮氣沉沉的天色,已經日落西山!

一時房內三位大祭酒皆寂靜無聲。

經過近一月的舟船顛簸,五月初三,徐佑安全抵達錢塘,趁夜色避開耳目重入明玉山,不等稍歇,立刻召來何濡、左彣,和清明一道在密室商議。

“此次弄險,僥倖脫身,清明當爲首功!”

徐佑對清明不吝讚美,左彣奇道:“清明人呢?”話音剛落,後心突然一痛,他來不及躲避,也不能躲避,對面就是徐佑和何濡,雙指捏成劍訣,從腰間往後刺去,身子攸忽倒轉,同時單手擊地,如離弦之箭,從詭異之極的角度反撲而去。

能徹底瞞過他的六識,潛入密室行刺,修爲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所以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務求阻上一阻,讓徐佑逃命。

“咦!”

剛作反擊,敵人方纔那凌厲的氣機卻猛然消失無蹤,左彣這時也看清了對方,收勢倒退,瞬間回到原位。

就如同他根本沒有動過一樣!

“清明,你越品了?”左彣毫不介意清明的突然襲擊,發自肺腑的高興溢於言表。

清明躬身施禮,笑道:“是,已破開五品的山門。左郎君勿怪,是郎君說讓我給你個驚喜……”

“果然是大驚喜!”左彣的笑聲極爲爽朗,他向來磊落,心胸寬廣,不會覺得清明晉位小宗師會對自己產生威脅,反而頓時覺得輕鬆不少,道:“好,有你我攜手,足可保明玉山不受任何賊子的侵擾。”

這不是大話,南北兩朝武者衆多,可入九品的並不多,而能夠跨越重重天塹成爲小宗師的更是屈指可數。許多世族大家能有一小宗師坐鎮,已經算是厲害了得,單單明玉山現在就有了兩位小宗師,說出去甚至有些駭人聽聞。除非被朝廷派兵圍剿,或者被一姓門閥率衆多部曲犯山,否則的話,一般的刺殺和衝突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外部的武力威脅,至此完全可以拋之腦後,徐佑需要操心的是,如何儘快從靈寶五符經裡找到道心玄微大法的秘密,畢竟留給他的時間,真得不多了!

當下說起在清明洞裡的經過,聽的何濡心醉神迷,大恨沒有親臨破陣,失去了和先賢過手試招的機會。清明將盜來的幾樣寶物一一呈上,先是張道陵神龕裡的《九鼎丹書》和一個造型怪異的玉杖。《九鼎丹書》和《三皇秘典》都是張道陵得以揚名的重要道典,《三皇秘典》早不知所蹤,沒想到《九鼎丹書》竟藏在戒鬼井後的神龕中。

至於那玉杖,長三尺,杖身晶瑩剔透,閃爍着瑩光,兩條紫、青雙蛇盤繞其上,蛇口吐信,拱衛着一隻妖物的頭顱,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怕。

“這是什麼?”左彣好奇問道。

何濡伸手摸了摸,入骨冰涼,玉質極好,認真打量了片刻,道:“精氣爲物,遊魂爲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這或許是千巫教的圖騰和信物……”

徐佑和清明齊齊望過來。

何濡接着說道:“千巫教以前盛行於益、荊、湘三州交界,爲諸多蠻族共同信奉的神靈。教內多巫祝,分男女陰陽,男爲覡,女爲巫,祭淫祀,斂錢財,以巫法害民,後被張道陵連根拔起,漸漸衰落。但百足之蛇死而不僵,千巫教時不時的就會死灰復燃,時至今日,仍舊被五溪蠻奉爲正宗!”

“五溪蠻……”

徐佑拿起玉杖,從頭到腳瞧了會,笑道:“蒼處是徐家人,想必知道這東西的底細。不過,此物我們得來不正,暫時不能找他辨識,等日後機緣到了,再細究不遲!”

張衡的神龕裡倒是平平,只有一塊不知什麼材質的木頭刻成的木牌,上面只有“守心”二字。

“張靈真一生不入仕,襲教之後居住陽平山,只以符籙道法傳授弟子,身無長物,死後將印劍交給張魯,所以只留下這個腰牌存世,不足爲怪!”

張衡字靈真,何濡對他的生平甚爲熟悉,隨手將木牌扔到旁邊。徐佑拿了過去,入手溫潤,似有中正平和之神韻,能夠讓人定心守意,不起雜念。

“這木牌頗合我胃口,你們要不喜歡,我就笑納了!”徐佑頗有分贓的自覺,據爲己有之前還問問別人的意見。

何濡搖搖頭,對徐佑的小家子氣很是不屑,轉頭看向第三件東西。張魯的神龕裡是一頂朱冠,聽起來平平無奇,可真看見實物,才讓人目瞪口呆。這頂朱冠用純金打造,約有三十斤重,比起郭勉的黃金帆更顯得氣派非凡,冠上佈滿了南海珍珠和和田寶玉,在這個開採極其複雜和艱難的時代,每一粒珠子、每一塊玉石拿出去都是天價,更別說朱冠上琳琅滿目,不知多少,真可謂無價之寶。

“張魯佔據巴郡、漢中三十餘年,增飾其父道法,爲政寬惠,頗得民心。而以巴、漢之富庶,就算張魯不大肆斂財,也能積累錢財無數,有這樣的寶物,更是不足爲奇!”

左彣喜道:“朱冠好,金子可以熔了,珠玉可以拆分,神不知鬼不覺的換成銅錢,足夠彌補現下的虧空了!”

“嗯?”徐佑還在把玩木牌,聞聲擡頭,道:“錢不夠了?”

何濡道:“有點捉襟見肘,不過問題不大。主要是山宗那邊接連送了十餘艘大船,還有滿船的貨物,只進不出,皇帝也撐不住!灑金坊這邊也遇到了瓶頸,各州的需求開始逐步減少,價格也難以再維持那麼高……”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市場慢慢趨於飽和,有錢人畢竟是少數,開始的新鮮過後消費趨於理智,利潤自然下降。

可另一方面支出卻還在加大,通俗點講,山宗重整溟海盜,屬於創業初期,徐佑身爲他的天使投資人,只能不斷的加大投入,以求日後上市套現。而冬至雖說已經脫離了創業初期階段,可也在盡力將情報網鋪到金陵,這是急劇擴張搶地盤的第二階段,比起初期更加重要,更得不停的燒錢!

徐佑有錢,山裡藏的十萬兩白銀,全拿出來支撐兩三年沒有問題,可那個錢他不準備輕易動用,當作儲備金,爲過冬的時候留條後路。

所以,灑金坊的造紙業撐着他熬過了從白衣到士族的過渡時期,算是功德圓滿,下一步,還得開闢新的財路才能推動明玉山這個目前不算太大的組織繼續前行。

錢,其實不難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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