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轅犁?”
祖騅認真聽了徐佑關於曲轅犁的解說,還有計青禾畫的詳盡的圖紙樣式,雙眸射出難以置信的光,只差留着口水把徐佑的腦袋解剖開來仔細研究,道:“我原以爲郎君只對軍器和兵械等殺人之物有興趣,卻沒想到竟然連農具也這般的精通無二。”說着忍不住在屋裡來回兜起圈子,道:“自漢武推行代田法,首創二牛三人的耦犁以來,再到漢末慢慢的演變成二牛一人的犁壁之法,這種直轅長轅的犁具已使用了幾百年的時光,它弊端很多,轉向不便,起土困難,對人力畜力要求太高,直接導致貧困之家或者人丁不旺的齊戶無法通過種地來自給自足,最後逐步淪落爲士族和富賈的佃客,土地兼併由此而盛。可幾百年來,始終沒有任何一種犁具可以取而代之,直到今夜……”他頓了頓,俯首下拜,道:“若以郎君造的曲轅犁來耕作,只需一牛一人就可以輕鬆的迴旋深耕,不僅受力均衡,而且操控穩定,簡直是國之利器,民之大幸……此犁具的功用遠遠大於那些鋒利無比的刀槍鎧甲,單此一物,郎君就堪稱聖人,足以流名百世!”
徐佑扶他起來,搖搖頭道:“我不通農事,怎麼可能自創這樣的農具?前幾年我經過錢塘郊外,偶遇一老農,閒談間聽他說起這般形制的犁,只是忙於俗務,始終沒有把它當成正事。這次要不是屯田急需耕牛,我幾乎要忘掉了!先生所言,佑實不敢當!”
祖騅現在已經摸透了徐佑的脾氣,但凡這位郞主不願意承認的,你逼他也沒用,笑道:“不管怎樣,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郎君,我知道你要謀大局,但曲轅犁能否不僅僅限於我們的屯田之內?或者可以先向錢塘、揚州全境推行?等日後局勢穩定,再考慮面向整個江東的老百姓們?”
“那是自然!”
徐佑連造紙術都毫不保留的送了出去,何況曲轅犁這種對農業社會而言極具先進性的生產工具,道:“不過,這不是憑你我可以做到的的事,先解了屯田燃眉之急,我自去向飛卿陳說此事,然後由刺史府出頭,既能去百姓疑心,也可免後顧之憂。”
何謂後顧之憂,徐佑沒有明言,祖騅也不是傻子,不外乎收買人心那些上位者忌憚的權術,他點點頭表示贊同,然後領着徐佑來到天工坊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龐大庫房。
天工坊這幾個月幾乎爐火不熄,從揚、江、廣等州郡召來的數百名工匠沒日沒夜的趕工經過重新改良設計的宿鐵刀。這種新型的軍隊制式刀和送給徐佑那柄不同,加長了刀柄和刃身,可雙手把握,長四尺有餘,像唐橫刀,卻又不太一樣,略寬略輕,能劈砍,能斜刺,近身戰時破甲斷刃,鋒銳無比,故命名爲銳刀。
自從高爐鍊鋼成功之後,各種低碳中碳高碳鋼都可以造的出來,單單以冶金術而言,已經完全領先這個時代不知道多少年了。加上有顧允的全力支持,銳刀的成本降到了七百文,初步具備了大規模列裝的可能性。
另外還有類似於唐陌刀和宋棹刀的長柄大刀,刃首上闊,長柄施鐏,形如山字,徐佑稱之爲山刀。不過南朝馬軍不盛,這類***僅僅裝備五百口。並仿造宋代步人甲而造新鎧五百具,完全不同於兩檔鎧,標配頭盔,披膊,束甲絆,金漆鐵甲,袍肚,護臂,革帶,脛甲,長靴,
身甲前後片用帶聯扣,兩肩所覆披膊作獸皮紋,腰帶下垂有兩片很大的膝裙,上面疊綴着幾排方形的甲片。當然,鑑於鍊鋼技術的跨越式發展,步人甲沒有宋代那樣高達六十斤的重量,減輕了將近一倍,可防護能力猶有過之。而裝配了山刀和步人甲的五百重裝步兵,可以陷陣,可以拒止,可以斬馬,足以在局部戰場成爲中流砥柱的存在。
除了步人甲,還準備另造明光鎧、山文甲以及皮甲等,再加上從刺史府、都督府和顧陸朱張處化緣來的楚國軍用鎧甲,徐佑計劃在起兵時儘量把披甲率維持在七成到八成左右,這已經大於漢朝和唐朝的披甲率,更遠勝於南北兩國現行的披甲率。
徐佑的治軍思路很質樸,如果兵不夠硬,那就讓裝備硬一點!
不過,天工坊最主要生產的還是長槍,規模以上的陣列戰鬥,長槍陣遠比刀陣強大。一是刺的距離短於劈砍的距離,二是槍的致死率要強於刀,三是便於隊列陣型的變化和持久作戰的能力。不管是太白陰經還是武經總要裡,唐宋軍隊裡列裝最多的都是長槍,只是長槍對槍桿和槍頭材質要求很高,大多時候,軍隊裡的長槍只是削尖了頭的木棍罷了,多用雜色輕木,易折易斷。而適合作槍桿的,比如稠木、牛筋木、烏檕木、拓木、劍脊木等,又受地域環境、運輸條件和數量成本的限制,並不適合大規模使用,而揚州最多的便是竹子。
於是徐佑採用後世的積竹木柲之法,以長江流域常見的楓木爲芯,外貼竹片,再以絲線、革帶或藤皮纏繞,最後外塗生漆,緊密結合之後可到達彎而不折的效果,剛度韌性兼具,頭軟、腰硬、尾粗,堪稱這個時代的複合材料槍桿,不比稠木和牛筋木差多少。
而槍頭長三寸三分,重七錢,中脊高厚,兩刃尖薄,真正做到了槍頭不過兩,進銳而退速,再裝上犀牛尾塗以紅色爲纓,用來擾亂敵人視線,並且防止敵人的血流到槍桿導致滑溜不牢。
徐佑隨手抓起一把長槍,挽了個槍花,閃電般刺出,又戛然而止。槍尖如蛇頭般微微顫抖,槍桿紋絲不動,不由大喜,道:“好槍!”
祖騅是當世最厲害的將作大匠,學了徐佑的天經玉算,造出的軍械不僅實用而且極具數學曲線的美感,無論古樸卓雅的銳刀,還是威猛剛勁的山刀,抑或徐佑手裡的這把長槍,都讓人過目難忘。
“請郎君賜名!”
徐佑輕輕拂過槍桿,道:“既然以楓木爲芯,又要在楓湖開營,那就取楓槍名之!”
楓槍齊列成陣,銳刀近距障身,山刀披甲破敵,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徐佑提供了最好的裝備和後勤保障,接下來就要看左彣、齊嘯等人如何把這羣不服約束的輕悍吳民訓練成如狼似虎的常勝精兵。
忙了徹夜,曲轅犁交給祖騅打造,然後由魯伯之和他對接,徐佑不再插手。等到天光微亮,徐佑雖未眠,可精力充沛,召來何濡和左彣,笑道:“其翼,當年你說有萬人敵的兵法,可法不輕授,現在時機成熟,總該拿出來了吧?”
何濡也是一笑,從懷裡掏出裝訂成冊的兵書,道:“法不輕授只是戲言,料知七郎要問,我早已手寫《何公金玉策》三卷,請七郎和風虎不吝指教。”
左彣忙道:“豈敢?我對兵法尚未入門,願聆聽其翼教誨。”他對何濡向來尊重,今日得授兵法,更是恭謹的以師禮對待。
“何公金玉策?可是故老令公的遺訓麼?”徐佑站起身,臉色莊重,雙手接過卷冊,聽何濡道:“對,這是先父將兵數十年的心得,被金陵那狗皇帝誘殺之前剛剛整理成卷,結合千百年來諸多兵家先賢的法門而自成一家。竊以爲古往今來關於兵戰的謀略詭術盡在期間,若學而習之,得三成可安一郡,得五成可定一州,七成於胸,則南朝無戰事,存乎十成,可平天下!”
何濡的父親何方明曾被譽爲楚國長城,如今的軍神沈度,當年也不及何徵北的名頭於萬一。若非被安子道忌憚加以殘害,也未必有後來第三次北伐的倉皇逃竄,說不得魏國早失去黃河兩岸,被逼和柔然爭搶大漠去了。
徐佑翻開卷冊,竟小吃一驚。所謂何公金玉策,共有三十六條目,以剛柔、奇正、攻防、彼己、虛實、主客爲名,每目之下含有六策。高屋建瓴之外卻又言簡意賅,多引自太公、孫武、吳起、尉繚子等人的實際戰例和精闢見解,再用畢生征戰的經驗來註疏和深入。雖然和另一個時空假託檀道濟而作的三十六計不太相同,可也差相彷彿,各有千秋。
“果真是金玉策!”
徐佑深讀之後,大爲歎服,不管是戰略還是戰術,這卷金玉策都到達了不遜色於歷代兵法大家的水準,他放下卷冊,道:“其翼,我準備在靈秀山的玄機書院擇一僻靜處設立虎鈐堂,由我任山長,你爲山副,選軍中良才者入堂修習兵法。除過這卷《何公金玉策》,孫子、吳子、尉繚子、六韜、三略皆在開講之列。”
左彣奇道:“郎君要公開宣講兵法嗎?”
“不錯!”
徐佑明白他的意思,自古連普通的手藝人都將自家那點技藝敝帚自珍,秘不外傳,何況可以左右國家生死存亡的兵法,道:“我告訴過王士弼,要以監察司嚴控軍法,使得人人爲名將。可單單靠監察司還不成,嚴明軍法,愛兵如子,只是得以爲名將的根基,若要如虎添翼,脫胎換骨,還得靠虎鈐堂,教他們萬人敵的金玉策!”
(檀道濟的三十六策出自宋書和南齊書,尤其三十六策走爲上策流傳甚廣,直到明清時甚或民國時,方有人或者是先後多批人撰寫了三十六計,再到41年被偶然發現於是大行其道。就真正兵法思想而言,三十六計相形見絀,但就具體戰術而言,還算比較厲害。畢竟文明是在逐步發展,對戰爭的識見也在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