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之所以沒在洛陽迎戰斛律提婆,是因爲接到朱智從西涼傳來的軍報。梁州軍和姚晉的御朵衛經過血戰,終於攻下武關,進至上洛郡(這個地跟洛陽沒關係,屬於今陝西商洛縣)。
武關正卡在洲河湍急的水流與少習山的相遇處,道南陽而東方動,入藍田而關右危,有“一夫守壘,千夫沉滯”的美譽。守關大將叫曼佛高,羌人,善戰,深受老皇帝姚琰的信任,賦予鎮守隴南之重任。在他的嚴密防守下,梁州軍叩關十數日,傷亡數百人,不能寸進,而御朵衛又不善於攻城,除了射射箭,更是無法可想。最後由朱智的謀主祝元英獻計,寫了千餘封招降書射進關內,裡面寫着凡獻曼佛高頭顱者,賞錢千萬,封關內侯,官升四品,凡生縛曼佛高者,賞金百兩,封開國縣侯,任鎮南將軍。
曼佛高看了招降書,不屑一顧,他坦蕩爲國,麾下又是跟隨他多年的肱骨兄弟,爲了以示上下不疑,沒有依照軍法全部沒收,而是任由部曲自願傳閱。所謂財帛動人心,誰料有個名爲樑國爾的幢主,前些時日被曼佛高訓斥,懷恨在心,帶着五百手下趁夜翻牆而入,摸到曼佛高的臥室一刀砍了他的腦袋,然後點火燒了鎮守府。
關內由是大亂,朱智順利佔據武關,依照承諾給予樑國爾及其所部以重賞,然後由姚晉出馬,親手裝殮了曼佛高的骸骨,當衆涕淚齊下,大讚其忠貞,嘆其爲逆賊姚吉所惑,以至於有今日之劫,並許諾復帝位之後,厚待曼佛高的後代。這番作態感動了被俘的西涼守軍,紛紛主動請求加入御朵衛,願爲姚晉前驅。
聞聽武關失守,聲威卓著的曼佛高身首異處,上洛郡守將不戰而逃,楚軍沿着州河河谷急行軍抵達商縣,收編郡兵後就地駐紮。
西涼緊急派了輔國將軍、東原公姚辛率三萬人馬屯兵青泥以阻擊梁州軍。朱智就是在這個時候給徐佑發送緊急軍報,讓他儘快行軍,兵迫潼關。
得到軍報後,徐佑知道事態緊急,若是不給潼關施加壓力,朱智將成爲深入敵境的孤軍,讓姚吉緩過神來,調集重兵,恐有不測之禍。
所以召見葉珉,打算留他堅守洛陽,問其需要多少兵力,葉珉只說兩萬人足矣。左彣齊嘯等人倒是不意外,畢竟對葉珉的能力知之甚深,可荊州軍那邊就不一樣了,檀孝祖還算矜持,有分寸,只在拜見徐佑時委婉的提出,可以讓中軍留兩萬人協助翠羽軍和赤楓軍防守洛陽,澹臺鬥星就直白的多了,慶功宴上喝多了酒,當着很多人的面譏嘲葉珉大言不慚,若丟了洛陽,導致東來的糧道被切斷,再被北魏從後夾擊,幾十萬大軍怕是全要折在涼國。
葉珉的脾性,從來都是隻做不說,靜靜的喝酒,權當沒聽到澹臺鬥星放屁。倒把檀孝祖嚇得夠嗆,偷偷看看主座上徐佑的臉色,見他並沒有着惱,這才放下心來。等到散席之後,把澹臺鬥星關到房間裡,狠狠的鞭笞了十下。等他酒醒,自個也嚇得半死,顫顫巍巍的去找徐佑請罪,到了刺史府卻沒有見到正主,只是譚卓和他見了面,笑着安慰了兩句,道:“依據翠典,開戰之前,言者無罪。你擔憂葉珉失職,以免連累三軍,這是好事。只是以後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大將軍陳說己見,不可再酒後多言,知道了嗎?”
對比檀孝祖的鞭笞,譚卓的態度簡直稱得上如沐春風,而他的態度就代表着徐佑的態度,這讓習慣了舊軍法的澹臺鬥星特別不習慣,但也特別的有所觸動,回去之後直接厚着臉皮找翠羽軍的明敬討了本翠典,翻看到半夜睡不着,披衣起牀去找薛玄莫,道:“九石,你說咱們要是也按這翠典來練兵,是不是就能練出天下最強之軍?”
薛玄莫自幼能吃,其父戲謔說除非畝產九石米,否則日後會餓死的,當時楚國的平均畝產大約爲三石,可知生一個能吃飯的兒子給了家庭多大的壓力,因此他的小字就叫九石。
不過薛玄莫深以這個小字爲恥,荊州軍裡也只有澹臺鬥星敢喊,聽他聒噪沒完,薛玄莫沒好氣的道:“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就爲了翠典?我告訴你,翠典看着簡單,可操練起來複雜之極,你要真的想學,等西征回國,去求求大將軍,讓你進虎鈐堂待上一段時日……”
“虎鈐堂……”澹臺鬥星捅了捅薛玄莫的肚子,茫然道:“那又是什麼稀罕東西?”
薛玄莫翻了個白眼,道:“等你有幸去錢塘轉轉,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是嗎?”澹臺鬥星撓了撓頭,道:“等西征結束,我就去求大將軍!”
在洛陽休整三天,最後徐佑還是決定尊重葉珉的意見,給了他兩萬人,兵貴精不貴多,翠羽軍和赤楓軍兩軍如一體,若加個中軍,一羣驕兵悍將,就像甜豆腐腦里加了一勺子鹽,葉珉不好指揮,反而生亂。
另外給了澹臺鬥星五千中軍,由他單獨帶領,沿雒水攻打弘農郡,佔領之後就地駐紮,保護從洛陽到潼關這條線路的側翼安全。
這是明擺着把澹臺鬥星調出荊州軍集團,往中軍集團裡嵌入了一顆釘子,要是往常,估計要遇到不小的阻力,可現在徐佑挾大勝之威,沒人敢有異議,且攻打弘農郡的功勞遠遠比不上破潼關、克長安的野望。有些人甚至還暗中偷笑,沒了澹臺鬥星這個爭功的勇將,分攤到自個頭上的機會就大了許多。
四月十二日,以左彣、齊嘯等爲先鋒,從陸路攻掠陝郡,沿途各縣無不望風而降。徐佑則於四月十四日,率主力乘艦船沿黃河西進,舳艫翳川,旌甲曜日,軍容甚盛。乃至潼關東面的閿鄉,潼關守將冠軍將軍彌婆觸站在城頭,觀楚軍前隊已到眼前,可後隊尚不見盡頭,綿延數十里,駭然變色,久久不能言語。
當夜安營紮寨,帥帳聚衆議事,針對潼關的易守難攻,檀孝祖提議,分兵三萬渡河北上,進攻蒲城。若克蒲城,或可繞過潼關天險。譚卓反對,道:“蒲城太守尹兆將兵多年,有精卒萬人,外加城堅險固,若久攻不下,於戰事無補,又傷及士氣,還不如集中兵力攻克潼關,則蒲城必降。”
徐佑問何濡的意見,何濡道:“潼關難克,若學曹操戰馬超之計,走蒲城過河西,雖略有風險,耗時日久,但勝算較大,傷亡也會減少許多。可問題正在於此,”他頓了頓,回望洛陽,面露憂色,道:“接秘府線報,北魏三萬中軍即將抵達黃河北岸,如果葉珉沒有成功守住洛陽,而我軍又分兵兩路,正如譚司馬所言,當潼關未下、蒲城未克之時,又被魏軍鐵騎從後夾擊,這閿鄉小縣,恐成我們葬身之地。”
左彣也道:“當務之急,必須集中兵力攻克潼關!若分兵蒲城,就算能破,再繞道河西,沒有月餘根本不可能抵達渭南。時間上來不及,孤軍深入,也太冒險了!”
歸根結底,潼關之戰的勝負其實在於洛陽,只要葉珉守住洛陽,讓徐佑沒有後顧之憂,不管採取哪種方略,都可從容應對,何至於現在騎虎難下,一籌莫展?
最後徐佑還是採納了譚卓的意見,第二日一早,由周石亭和曹擎率部發起攻擊。潼關佔盡形勝之利,南靠秦嶺,北依黃河,要攻潼關,必須先經過黃巷阪,再攀上一段隆起的高地,高地中間有唯一可通過的孔道,寬僅數米,稱爲五里暗門,兩側制高點極易安排伏兵。周石亭一馬當先,以盾兵結陣抵擋飛石,曹擎在後用強弓射出箭雨進行壓制,再組敢死士三百人,用飛鉤援土壁而上,死亡近半,才把這個高地拿下,成功登上了麟趾塬。
只是麟趾塬和潼關距離太近,若擺放雷霆砲,未及展開就會被守軍的石砲和弓弩火箭摧毀,所以只能採取常規攻城的法子,拿着人命去填。
這是徐佑最不願意打的仗,然而不是每場戰役都可以取巧、用智而勝,該拼命時須拼命,哪怕付出再慘重的代價也必須勇往直前。漢人的血氣,在五胡亂華時被慘無人道的虐殺澆熄了大半,唯有用這樣的惡戰,用無數人的鮮血爲煉獄,才能重新鍛造出漢人不屈的骨頭,和不敗的民族魂!
(最近一直看南北朝戰史,很多時候一言難盡。比如北周和北齊的邙山之戰,北周攻打洛陽,佔盡先機,自覺兵強馬壯,不把北齊放在眼裡,戰前計劃說了要切斷盟津渡口,實際到了洛陽,盟津渡卻沒有派兵把守,以至於北齊高長恭和斛律光的援軍輕易渡過黃河,並把邙山作爲據點,居高臨下,大勝北周。)
(還有劉裕伐後秦,潼關這樣的險地,姚紹大權在握,將兵五萬,卻不肯據險堅守,非得出城野戰,結果一戰而敗,連潼關都不要了,直接退到了定城。我曹,人家哥舒翰好歹是被玄宗那老糊塗蛋逼出關,你這主動的送……)
(歷史充滿太多的奇怪和偶然,明君突然的昏聵,良將突然的犯渾,聰明人辦蠢事,簡直不要太多。或許這纔是歷史的真正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