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恆微擰着眉，看着失神的宋明義道：“王念娣和王四丫的事情我和你娘已經知道了，之前王家做的算計，我們也一清二楚。”
宋明義聞言，瞬間僵住了，他明白爹的意思，可他還沒想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哥和大嫂進屋來搬東西的時候，他沒有阻止，他心思敏感，思維活躍，很快就想明白了。可當時他以爲爹孃是知道四丫算計力哥兒的事情，沒想到，爹孃什麼都知道了。
他想過王氏會道歉，會告訴他有什麼苦衷，可偏偏，她什麼都沒做，回來後連來看他都沒有。
他不知道王氏心裡在想什麼，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瞭解王氏，他印象裡那個膽小怯弱的人，越來越模糊了。
王氏沒來找他，他忍不住自己去了，可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得到。
不，他有收穫的，這次他看清了，她的眼裡，沒有他呀。
看宋明義的神色，宋恆知道這孩子八成有心結了，但話他還是要說的。
“爹知道你最近對王念娣上了心，可爹還是要告訴你，王念娣不堪爲妻，你與她的婚事，就此作罷。你們本就無媒無聘、無名無份，也不必寫休書。”
宋明義臉色白了白，有點無法接受，他沒想過讓王氏走，他是難受，是氣王氏不告訴他，利用他。可他還是沒想過，要休了她。
宋恆見此，冷哼了一聲：“此事，沒有轉圜之地。你不必擔憂，看在這段時日的情分上，我不會讓她名聲難堪。家裡會對外澄清，她在咱們家這段日子是當童養媳養的，一直和明珠住一屋，這點，你要記牢了。”
宋明義低着頭，脣瓣抿的發白，聲音啞啞的卻帶着堅定：“我們有肌膚之親。”
宋恆臉色微變，眼神如刀：“可曾圓房？”
少年蒼白的臉色唰的紅了兩分，腦袋垂的更低了，下意識想搖頭，卻瞬間使勁點了點。
“混賬！”宋恆氣怒的站起身，椅子咚的一聲摔地上了。
宋明義不再低着頭，擡頭緊張倔強的看着怒氣衝衝的父親，他不能讓爹把人趕走，他不想……
宋恆見此臉色越發的黑沉了，父子倆一個倔強UP一個怒氣UP。
裴玉看着只覺得心急如焚，王氏明明還是完璧之身，這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呢！就算想留下王氏，也不該出這樣的昏招！
宋恆自然也是知道實情的，否則他不會做這樣的決定。
他生氣完全是因爲怒其不爭，若是宋明義堅持要留下王氏，與他據理力爭，他會生氣但不會發怒，甚至還會有幾分欣賞。
可現在，他只想把這便宜兒子抓起來爆打一頓，打到皮開肉綻，屁股開花的那種！
裴玉沒法了，伸手扯了扯宋恆的衣袖。
宋恆目露無奈，對着宋明義哼了一聲，語氣不善的下達通牒：“今日開始，不得離開房門半步，我會讓老四和你同吃同住。”
宋明義看到親爹甩袖走人，慌張的抓住孃的手，“娘……”
裴玉嘆着氣給他掖了下被子：“娘知道，你和王氏沒有圓房。”
宋明義臉色一變，明白過來了，既然娘知道，那爹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騙了爹，他說了慌，他第一次說謊，卻是爲了這樣的事……爹一定對他很失望吧。
“娘，我，我不想休妻……”宋明義心頭哽哽的，看着母親眸子微紅。
這是裴玉第一次看到老二露出脆弱的一面，鼻尖微酸，不由的有些心疼，“乖，娘知道，你是想留住王氏，可有的人不適合你，有的緣分註定短淺。”
宋明義眸子微痛，低頭趴在裴玉的手臂上靜靜的哭了。
良久，少年哽咽着堅持：“有肌膚之親的，我們，我們是夫妻，娘，是夫妻的。”
他們是夫妻的，之前他不願意，不承認，可現在他認下這個妻子了呀，他纔剛決定要好好過日子……爲什麼變了呢，爲什麼就不是了呢。
裴玉的思想並不能理解肌膚之親在這個時代的意義，但她明白宋明義此刻的情緒是爲了什麼。
“你喜歡王氏？”
宋明義僵了僵，擡起頭，想了想，認真的看着裴玉：“是，兒子喜歡。”
他想靠近她，對她好，想讓她開心，不喜歡她膽小怯弱的樣子。他問過大哥的，夫妻間的喜歡就是這樣的。
“那王氏呢？她可喜歡你？”裴玉是真的不知道，她對王氏寬容憐惜，但並不熟悉，主要那孩子不敢靠近她，似乎是從心裡怕她。
少年眼裡認真的光芒突然就黯淡了，他沒看到，沒看到王氏眼裡的喜歡和依賴。
他知道喜歡的目光是什麼樣的，大嫂看大哥的目光總是很喜悅，很依賴的。娘看爹的目光也是不一樣的，很溫柔，很暖。有時候還會覺得甜，好像沁了糖了一樣。他偷偷打量的時候，心裡可酸了。
可他從未在王氏眼中見過那樣的光，之前王氏總是低着頭，他覺得王氏膽小，所以沒敢強行去看，他覺得自己多對她好一點，她總有一天會不怕他的。
可今天，她擡頭面對他說了好多話，他看了好久，卻什麼也沒看到。
裴玉懂了，擦了擦兒子的臉，柔聲安慰：“娘明白，你年少有情，想要留住，可人的情誼是不能強求的，她既無心與你，何必如此？”
宋明義並不是愚笨的，他心裡都知道，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理由。
裴玉看出他的糾結，只好把話說透了：“唉，娘若是將她留下，讓你們做了真夫妻，你覺得真能和王氏恩愛白首嗎？
你落水的事，家裡人都知道了，不說別的，恐怕娘以後都無法對王氏一視同仁。這倒不是最要緊的，王家那面都不是嘴嚴的，你落水的緣由恐怕很快便會被鄉親們一傳百。這也沒什麼，咱們不聽就是了。
可力哥兒呢？你先前給他擋了謀算，若無事也就罷了，可如今王家姐妹又再次算計於他，往後兄弟相見，你們可能沒有隔閡？你外祖家可會對王氏心無芥蒂？你們都還年輕，往後日久天長，你是要兄弟離心，還是要和你外祖家生分，徒傷長輩心神？”
宋明義神色一頓，眼神裡有着震驚掙扎，眸子閉了閉，語氣已有些無力：“娘，您和爹做主吧。”
裴玉知道她說的太透了，把老二逼到底了，可這事，真的不能拖。
當斷則斷，不然必受其亂。
王氏，確實不能再當宋家婦了。
至於兒子的情感問題，她其實不怎麼擔心，宋明義是喜歡王氏，可這喜歡又有多少呢？
她並不覺得宋明義對王氏的情感有多深，宋明義這段時日纔對王氏體貼關心，懵懂的情感肯定進展不快。
況且情愛這種東西，在十五六歲的年紀，大多是年少衝動，好奇大於情意。
王氏對宋明義八成一點情愛都沒有，畢竟年紀小，怕是男女之情是什麼都不懂。
裴玉的猜測中了八九成，王氏確實對宋明義沒有半分男女之情，因爲她的成長里根本沒有這些信息，古代女子的教育基本都源於母親和家裡的女性長輩，若是沒有長輩教導，基本都跟白紙一樣。
就是有長輩教導的，在這方面也是很懵懂迷濛的，因爲長輩並不會說的很清楚，委婉的跟沒說一樣，大多要成了人婦後才能真正的明白男女之情是何物。
何況王氏年紀小，進宋家的時候才十三，連月事都沒來的小女孩能懂什麼呢。
宋明義對她的好，對她的親近，她都是懵懂的，她以爲夫妻該這樣，所以宋明義對她親近的舉動，她都配合，接受，偶爾會覺得羞澀卻不明其意。
她出生於王家就彷彿生於幽深的泥潭，有記憶開始便在掙扎求生，而宋家是王氏唯一能抓到的上岸稻草。
所以她進宋家的那一天開始就努力的降低存在感，生怕被人不喜。她每天勤快乾活，是因爲在她有限的人生經驗裡，只有這樣才能被接受，會幹活的人才有用。
打開屋門，裴玉愣住了，門外是宋恆的背影，這人一直站在外面等着？
肯定是不放心宋明義，纔不是等她呢。
聽到開門聲，宋恆轉身看她，上前關了房門，牽起她的手就走。
宋明智坐在窗下的小板凳上抱着被子，看着越走越遠的夫妻倆哀怨的注視着。自從攤牌了之後，娘眼裡都快沒有他這個人了，他這麼大個俊俏的兒子坐在這，娘愣是沒發現，有點心塞。
眼看着夫妻倆旁若無人緩緩拐過牆角，最終消失在視線裡。宋明智無奈起身，輕輕推開房門。
宋明義看到弟弟進來，愣了一下，然後默不作聲的翻了個身。
宋明智僵住了，他很討人嫌嗎？
少年委屈的嘆氣，麻溜的把被子丟上炕，然後吹了燈，脫衣服脫鞋，上炕就往哥哥身邊擠。
宋明義本來還挺惆悵，被弟弟這麼擠呀擠，剛醞釀起來的憂愁頓時沒了。
宋明義有點懷疑人生，但身子卻很配合的往裡挪，自個躺熱乎的地方硬生生讓弟弟霸佔了。
“二哥，別難過，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後的更好。”宋明智包好了被窩，非常正經的安慰哥哥。
宋明義瞅着只露出腦袋的弟弟，有點一言難盡。
弟啊，哥哥原本是挺難過的，但現在突然有點後力不濟了。
廊道里，宋恆低頭輕問：“說透了？”
裴玉擡眸，看着宋恆眼裡的關切，笑着點點頭，大佬不捨得傷老二的心。
宋恆呼了口氣，低聲喃喃：“如此也好。”
裴玉捏了捏他的手心，“老二是個聰明的，過段時日自然能想明白，不用擔心。就是王氏那邊要如何處理？真送回王家，怕是沒有活路。”
王家大房雖然沒有了壓迫者，但也不是好去處，這時代名聲有損的流言都足夠殺人了。
宋恆握緊了她的手，低眸緩緩道：“如今剛過年節，王念娣虛虛十四，笄禮未成，說之前當童養媳養的便是。
至於婚事解除，則是因爲八字不和，先前沒有辦婚事，自然沒有合過八字，如今才發現也正常，這樣一來，王念娣的名聲雖有損傷，但不嚴重，退親總比被休好。”
裴玉想了想，點頭同意了：“這樣也好，就是怕王家那邊不好處理，王家二房和王家姐妹可都不是好相處的……”
宋恆擡手推開屋門，進屋後點了油燈才道：“王念娣若是不想回王家，我們可收她爲義女，往後幫她另擇一樁婚事，置辦一份嫁妝便是。
若是不願留下，便補償二十兩送她回王家，到時再讓王氏族長將她過繼，如此，她也算有依靠，旁人也不敢輕易如何。”
裴玉沒想到過繼這個方案，頓時眸子亮了一下，王氏族長是個慫包，只要宋家和裴家施壓，肯定不敢虐待王氏。這確實是個好方法，就是處理起來要麻煩些。
“明天我們去找問問，王，王念娣過繼的事情，到時候王家二房肯定會出來鬧事，不給點好處怕是沒那麼容易。”裴玉順口要喊王氏，立馬就改了過來。
她不是不願意王氏留下，多養一個人而已，只是相比起留在宋家，離開纔是對大家最好的結果。所以，聽到過繼的法子，她心裡就瞬間有決定了。
宋恆坐在她身側，好笑的抱住她：“娘子莫急，還是先問問王念娣的意向，她若是不願回去，到時候怕是會出岔子，而且此事還得去跟岳父岳母商量一番。”
裴玉聞言，立馬點頭：“好，確實該去跟爹孃說說，怕是都擔心老二呢。”想到裴家的親人，裴玉心頭一暖。
宋恆眸子眨了眨，抱着她埋頭疲憊的嘆息：“娘子，爲夫累……”
聽到宋恆故作委屈的話音，裴玉本想戳穿，卻瞬間軟了心，擡手抱緊了他，還安撫了幾下。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被嚇得心慌慌的，都沒怎麼幫上忙，所有事情都是宋恆在做。
宋珩很厲害，但也是人啊，他會累的。
被抱緊的那一刻，宋恆脣角帶笑，轉頭親了一口微涼的小臉，媳婦心疼他，真好，沒白受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