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最終傳來明確的消息,金兵主力已渡過黃河,返回大名府,返回大名府和駐軍黃河北岸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駐軍黃河北岸,相當於弓已上弦,不得不發,而回歸大名府則是寶刀收鞘,箭矢歸壺,至少暫時不會發生戰爭了。
當然,黃河北岸的黎陽縣還是駐紮了一支萬餘人的軍隊,但這支軍隊改變不了大局。
李延慶當即下令將戰時狀態改爲臨戰狀態,開啓新曹門、新鄭門、南薰門三座城門,每天只開啓四個時辰,每座城門駐軍一千,進出城都要接受嚴格的檢查。
不僅是城門開啓,城內的各種約束規定也漸漸放開,除了亥時以後實施宵禁沒有改變外,其他禁止事項皆已放開,原本死氣沉沉的京城也開始出現了活力,最明顯是開門營業的酒樓茶館增多了,人們也紛紛走出家門,呼喚三五好友去茶館酒樓小聚。
不過開啓城門也導致一個隱患明朗化,正如李延慶的意料,京城內掀起了一股南撤大潮,這是繼去年權貴南撤潮和大商人南撤潮後的第三次南撤風潮,不過這一次的主角卻出乎人意料,既不是京城的中產者,也不是京城的貧民,而是數十萬北方過來的逃民。
本來這些逃民從河北逃來,只是想尋找一個更安全、能吃飽飯的地方,京城當然是最理想的落腳地,不料金兵卻殺到了京城,圍城近五十天,使城內的北方逃民們擔驚受怕,度日如年,這些逃民對京城本來就沒有歸宿感,也沒有什麼產業和牽掛,他們說走就能走,所以一旦金兵北撤,城門開啓,立刻在逃民中掀起了大規模的南撤潮流。
城門還沒有開啓,三座城門內便已是人山人海,數百牛車和驢車更是將城門擁擠得水泄不通,逃民們扶老攜幼,挑着擔子,揹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老人的抱怨聲、孩童的哭喊聲,青壯男子的怒罵聲,使得幾座城門前都充滿了焦躁的氣氛。
李綱已趕到南薰門前,站在城門口,嘶啞着聲音大喊道:“各位鄉親,戰爭已經結束,朝廷正在恢復秩序,東京很快就會重現昔日的繁華,這裡機會會更多,請大家安心留下來,不要盲從。”
但任憑李綱喊破了嗓子,卻沒有任何效果,他的聲音早已被不滿開門遲緩的吵嚷聲淹沒了,只有他身邊的幾個家庭聽到,但這幾個家庭都無一例外地對李綱投來了白眼,說一堆空虛的東西,沒有任何實際好處,誰願意留下來?
其實李綱也很是無奈,其實他的本意也是希望難民儘量南下,減少京城的治理壓力,但官家卻更多考慮維護皇權的威望,不希望百姓南遷,但又不肯讓渡任何實際利益,這讓李綱只能硬着頭皮勸說,拿一套乾巴巴說辭,做一鍋無米之炊。
“各位父老鄉親,此去南方路途遙遠,路上盜匪橫行,非常不安全,還在留在京城,朝廷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很好的安置。”
李綱終於祭出了路上不安全的大殺器,但依舊沒有任何效果,城門已經打開,激動的喊叫聲完全淹沒了他嘶啞的聲音,倒是激動萬分的百姓一擁而至,使站在城門邊的李綱險些被人羣衝倒,幾名手下連忙將李綱拉到一邊。
城門口頓時叫聲、罵聲吵成一團,這時,城門守將無奈地擺擺手,“不用檢查了,放人出門!”
城門口的士兵不再檢查出城之人,閃到了一邊,城洞內的百姓一涌而出,跌跌撞撞向城外奔去,就儼如泄洪一樣,城門處的擁堵頓時緩解下來。
這時,一名手下對李綱道:“李相公,這樣勸說不是辦法,還是去找一下李都統吧!”
李綱嘆了口氣,官家讓他勸阻百姓離去,卻又不給他任何資源,這還是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況且在這方面,自己並不算巧婦。
“好吧!去見一見李都統。”眼看人羣如泄洪般向城外涌去,李綱也着實沒有什麼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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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慶在解除戰時狀態後反而更加忙碌了,一箇舊體系結束,必然會有新體系建立,在新體系完全建立之前,是極爲耗神耗心,李延慶手中有千頭萬緒的事情要解決,京城內巡邏機制,反金兵探子的情報司運作,這一塊原來是李綱負責,現在又交給了他,還有黃河融冰的監控,沿途警報烽燧的建立,河北情報斥候的派遣等等,繁多的事務壓得李延慶幾乎喘不過氣來。
李延慶的防禦使軍衙就在北城附近,剛剛結束戰爭,趙桓還是不敢太大意,所以沒有解除李延慶的東京防禦使的臨時差事,再加上現在趙桓在忙於鞏固皇權,要和太上皇爭權,趙桓暫時還不能得罪李延慶,也顧不上他,朝廷干涉軍務的手還沒有伸進來。
此時,李延慶正坐在桌案後細看王貴寫來的報告,王貴率領騎兵已經從濮陽渡河南下,正在趕來京城的途中,也算是完成了自己佈置他的任務,功成而返。
但李延慶更關心王貴報告中提到的岳飛,岳飛在配合王貴攻打河北西路各縣中也得到了豐厚的收益,他得到了五百匹戰馬和幾萬頭毛驢以及大量的盔甲兵器,兵力也從三百人擴充到兩千人,目前岳飛的軍隊退到了河東路隆德府,也就是上黨縣一帶,幾萬頭毛驢在河東路賣了一個好價錢,使他有了擴軍的資本。
李延慶點了點頭,歷史上,岳飛能力極強,整合了河北路各州抗金義軍,奠定了岳家軍的班底,不過由於自己的介入,歷史也發生了一些改變,岳飛也因此更早地得到了第一桶金,不過究竟是不是好事,現在還爲未可知。
“莫先生,王貴的功勞簿報上去了嗎?”
“已經報給樞密院了,是單獨成冊上報,三天前就報上去了,明天我再催催。”
“還是我私下問問高知事吧!你就不要催促了,省得知政堂那幫傢伙整天說我們邀功心切。”
“那幫傢伙是我見過最無恥之人,居然把金兵北撤的功勞都算在他們頭上,還要不要臉了。”
莫俊忿忿不平道:“關鍵官家居然還支持他們,真的讓人寒心。”
“戰爭結束了,又到了權力鬥爭的時刻,官家是想得到文官集團的全力支持和太上皇對抗,所以纔會一再遷就知政堂,你以爲官家心裡不明白嗎?”
“話雖這樣說,但也不能犧牲軍隊士兵的利益。”
這時,門口有親衛稟報道:“啓稟都統,小李相公求見!”
“快請他進來!”
李延慶站起身,不多時,李綱快步走進了官房,拱手笑道:“李都統,好幾天不見了。”
“難得一見李相公,快快請坐!”
李延慶熱情地招呼李綱坐下,李綱也笑着向莫俊招招手,“莫先生也一起坐吧!”
李綱和莫俊的關係很好,他想請李延慶幫忙,還得莫俊在一旁美言幾句。
三人分賓主落座,兩名從事給他們上了茶,李延慶笑問道:“我這幾天太忙,沒有時間去拜訪李相公,阻遷之事辦得如何了?”
“哎!一言難盡。”
李綱苦笑一聲,對李延慶道:“這兩天我天天堵在南薰門前,拼命勸說百姓留下來,但生意都說啞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聽我的勸。”
李延慶一怔,有些不可思議道:“李相公不會在開玩笑吧!這種事情還要親自去城門口勸說?堂堂的相國,難道沒有別的手段嗎?”
“我倒想聽一聽,如果是李都統辦這件事,李都統會怎麼着手?”
“我會讓開封府出面,將北方各縣的流民首領請來,應該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請他們到開封府座談,聽聽他們目前的擔憂,看看他們有什麼困難,有什麼要求,然後儘量替他們解決,這樣一來,估計一半流民都不會走。”
李綱點點頭,“這是個好辦法,其實我也打算請開封府幫忙,怎奈開封府的人說他們太忙,一口回絕了我,然後官家那邊也不給我任何資源,我真的無計可施了。”
李延慶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這件事有點蹊蹺,李相公有沒有在朝中得罪什麼人?”
李綱搖搖頭,“我這人雖然耿直,但也不是愣頭青,我們沒有得罪什麼人,如果一定要說得罪,那就是我反對議和太激勵了,讓主和派普遍不滿。”
李延慶沉吟一下,淡淡笑道:“或許李相公擋住了某些人仕途,只是李相公自己不知道罷了!”
李綱一怔,“李都統這話是什麼意思?”
“讓莫先生告訴你吧!”
李綱目光又投向莫俊,莫俊沉吟一下道:“今天上午我得到一個消息,之前官府安置北方逃民的官房都是隻收半價房租,但從今天開始,房租全部恢復了原價,一間房子月租五百文,而南方一間房子月租才一兩百文,如此,北方逃民怎麼可能還肯留下來!”
李綱愣住了,他只感覺後背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