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軍六十騎入城……”
第一批負責儀式傳報工作的傳令兵,從正陽門出發,快馬往大明門而去。
聽到“六十騎”的數量,別說是在場等候的百姓了,就連張鶴齡、蕭敬等人聽來都覺得無比的寒磣……
你堂堂一路出征塞外又回京師勤王立下赫赫戰功的人馬,應該多調遣一些騎兵當先頭部隊纔是,怎麼一次纔出動六十騎?
沈溪這邊卻是自家事自家明,他手頭上根本就沒多少騎兵,他把能調動的騎兵,基本派遣去追擊韃靼人、克復紫荊關了,手頭這六十騎,還是胡亂拼湊出來的,很可能連戰馬都是臨時從京營抽調,能有點兒樣子走走過場都不容易。
在沈溪看來,即便有精銳的騎手也要用來充當傳令兵,畢竟在正陽門大街疾馳而過的騎手的英姿,在朝廷官員、守城將士和老百姓眼中是最直觀的存在。
沈溪在土木堡、居庸關和京城腳下,雖然也有靠騎兵取勝的範例,但他仰仗的騎兵並不是自己親手帶出來的,而是邊軍中的精銳。朝廷調撥給他的只是步兵,中間也就幾百名斥候也就是夜不收擁有馬匹,所以騎兵少情有可原。
沈溪連續獲勝的要訣,主要在於步兵陣型的運用,還有別出心裁的火炮、火銃、弓弩的運用以及挖掘戰壕進行防守。
這些東西很難在正陽門這小小的地方展現給朝廷官員、守城將士和老百姓看。
難道讓他在正陽門布個方方正正的步兵陣?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若沒有韃靼人襯托,根本就顯示不出步兵陣的威力!
等先頭六十騎進城,雖然行進上不急不躁,顯得很有法度,但顯然這些騎兵的表現讓人很失望。
一律都是輕騎兵,即便馬匹慢行,略帶顛簸不穩,由此可見騎兵的素質很差,而馬匹的質量也不好,幸好只是緩行,否則這六十騎就得把沈溪的臉面丟盡。
張延齡嘴角上翹,有意奚落道:“沈中丞,你所帶的兵馬,也不過如此嘛!”
沈溪無所謂地笑道:“彼此彼此!”
張延齡正要惱火質問沈溪什麼彼此,仔細一想,忽然明白過來,沈溪麾下的兵馬,不正是從他麾下的京營調撥的麼?他說沈溪的兵馬不過如此,其實等於是在貶損自己統率的京營部隊。
蕭敬見國舅爺似乎對沈溪這個大明功臣有些不滿,趕緊出言說和:“侯爺、沈大人,還是監督三軍進城要緊,切莫過多計較,相安無事吧!”
沈溪笑了笑,其實兵馬進城,主動權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完全要看城外兵馬的準備情況,他只是負責接受傳報,傳報的人也只是在他這裡中轉一下,最重要的是要把進度傳報給午門那邊。
傳令兵很快把下一步的情況傳報到沈溪這裡:“前軍三百士兵進城……”
雖然三百步兵,數量上要比之前那六十騎多了些,但怎麼說也都有點兒小家子氣了,張延齡皺起了眉頭,問道:“沈中丞,您是怎麼調度的?不能一次多安排些兵馬進城?如此磨磨蹭蹭,究竟要耽擱多少時間?”
沈溪心想:“這就要問問你姐夫了……如果不是你姐夫先行調撥五千兵馬進城,城外留守官兵主要是負責押送,何至於沒太多兵馬出來給大明撐場面?一邊想求安穩不鬧出兵亂,一邊還想維繫體面,這世間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沈溪在領兵出擊的過程中,唯一培養出來的便是這個世界上最精銳的步兵。
當步兵抵達城門時,在場官員、將士和老百姓,頓時感覺到一股凜然的殺氣,正陽門周邊的溫度似乎都突然下降幾度。
沈溪在之前幾次作戰中,都是以鼓點確定士兵的步點,講究共同進退,防止士兵出現陣型錯亂的情況,在這次入城禮上,這種優良作風得以保持。
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步點這一說,就算是皇帝沙場點兵,儀仗兵馬也沒有正步走或者齊步走這樣的路數。
而這個方式方法,卻被沈溪帶到了大明朝。
於是乎,大明官員、將士和百姓,現實體會了一下後世大行其道的檢閱模式。
士兵們舉着長矛,聽着鼓聲,踏着步點,用整齊劃一的動作進入城門,城內圍觀的人羣,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即便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這是自京師保衛戰以來,第一支入援京師的兵馬,此時城內很多消息都不通暢,普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外邊的戰事發展到了什麼程度,現在見到大明威風凜凜的步卒進城,他們最受鼓舞。
當士兵們來到沈溪面前時,統一向右看齊,一邊看齊,一邊繼續行進。
在沈溪看來,這些士兵因爲大多數是輜重兵,平常訓練就很稀疏,加上很多時候都是以戰代練,以至於在步操的整齊程度上顯得較爲差勁,他就好像在欣賞一場小學生運動會的步操表演,但也就是這麼拙劣的表演,迅速贏得了在場所有官員、將士和老百姓的認可。
在普通人眼中,這是驚爲天人的進城方式,天下間沒有哪路兵馬可以做到如此高度統一,步點一致。
張懋、王守仁等人原本已經上了城頭,此時都從城牆上下來,站在沈溪身處的高臺側後方,就好像光臨檢閱儀式現場的將領一樣,跟在沈溪身邊享受榮光。
等第一批步兵過去,吏部尚書馬文升湊到沈溪耳邊,指了指向大明門方向而去的步兵隊伍,對沈溪道:“這是你安排的嗎?”
沈溪點了點頭,用尋常的口氣道:“算是,也不算是!”
馬文升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悅地發問:“什麼是又不是的?”
沈溪認真回答:“三軍將士其實只是按照平日訓練的步兵陣法行進,在京城西直門和正陽門外,我軍與韃靼騎兵會戰時,也是採用如此方式,才能保證步兵方陣所有士兵的步調一致,現在只是以鼓點來作爲配合,士兵們按照日常訓練行進,其實不算是在下有意預作安排!”
隨着地位的提升,沈溪在馬文升面前不必自謙而稱“下官”,馬文升是正二品的吏部尚書,而他也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二人從官品上來說,地位持平,而且他今日還是負責主持進城儀式的主官,自然不用對馬文升畢恭畢敬。
馬文升對沈溪的“無禮”沒有任何介懷,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於喬總是在老朽面前誇讚你,果然沒有白誇,看你所帶的這些步兵,再跟城頭以及街道兩邊那些孬兵比一比,就知道什麼是差距了!”
因爲馬文升說話時,根本沒顧忌旁邊站着個張延齡,這話的打擊面很大。
正陽門駐守的士兵,雖然看上去都精神抖擻,但跟沈溪麾下這些士兵比一下精氣神,簡直不是一個檔次。
同爲京營兵,就好像是兩支截然不同的軍隊。
唯一的區別,這些京營兵跟着沈溪出去走了一趟,前後也就三個月時間,就好像完全換了個人似的。
如果說沈溪的兵馬經歷過大戰的考驗方能如此,但在場駐守的士兵也經歷過連續的戰鬥,甚至正陽門城頭的血戰,比起城外的戰事更要慘烈,但沈溪所帶士兵,精氣神就是不同,主要在於這些京營兵跟了沈溪後,什麼苦都吃過,甚至身陷絕地有今日沒明日的,磨礪出了堅韌不拔的性格。
而且這些士兵一路跟着沈溪打勝仗,逐漸累積起了強烈的自信心,似乎天下縱橫,哪裡都去得?這是一種軍人的自信!如今撤回京城,而且朝廷還安排一場如此隆重的入城儀式,爲能在京營同僚面前顯顯威風,自然要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