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之前。
朱烈面對朱佑樘,就差把自己的心窩子掏出來給皇帝看了,這位八輩子都沒機會面見天顏的微末將領,從未想過有機會在皇帝面前表現出自己的風采。
抱着這種心態,朱烈說話別說是口出狂言了,就算是中規中矩地講,他還擔心自己講錯了。
朱祐樘指了指遠處堆放韃靼人首級的車輛,詫異地問道:“這……這些還都是小數目?
朱烈想了想,相比於城外那堆積如小山一樣的首級,這些的確不算太多,趕緊行禮道:“回陛下,是這樣的!末將不敢在陛下面前說謊!”
李東陽在旁邊笑着問道:“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朱烈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末將姓朱,名……名叫朱烈!不知道這位上官是朝中哪位大人?”
因爲朱烈從未有過面聖的經驗,以至於他說話都帶着一股土氣,少了朝臣那種溫文爾雅照本宣科式的規範,朱祐樘一擺手,道:“暫且先不問了,諸位臣僚都先各回各位,靜待御林軍將賊寇首級運來便是!”
李東陽本還想替劉健質問朱烈,但聽了皇帝的話,心頭也有些惱火,在他看來,沈溪麾下這些將領太過無恥,連說謊都不打草稿。
返回車隊旁,朱烈等候下一批首級到來。雖然他嘴笨,但膽子奇大,要是讓劉序來面聖準會被嚇得戰戰兢兢魂不守舍,這次朱烈也是代表整支勤王兵馬向皇帝呈報事宜。
李東陽低聲問謝遷:“於喬,你信那朱烈的鬼話?”
謝遷眯着眼反問:“賓之此話,讓我如何回你?我倒是不想相信,可始終……那是沈溪小兒帶出來的兵將,賓之以爲呢?”
李東陽有些氣結,他本以爲謝遷會站在內閣的立場上想問題,卻未料謝遷在這種問題上推搪,居然偏幫沈溪的人說話。
正交談間,外面第三批一千多頭顱運送到午門前面。
禮部和兵部的官員又趕緊上去做簡單的查驗及清點工作,皇帝見又是幾輛載着首級的馬車過來,心頭很是高興,自打他登基以來,少有機會參加這麼大規模的獻俘儀式……如今當着文武百官以及各藩屬國使節的面,親眼見證大明將士的赫赫武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朱祐樘興奮不已,周身氣血翻涌,忍不住又劇烈咳嗽了幾聲,劉健趕忙上前奉勸:“陛下當早些回宮!”
朱祐樘有些不耐煩了,怎麼老勸朕回宮?就沒其他意見了嗎?當下擡手道:“不急在一時,都到這個地步了,朕還是先等典禮結束後再回宮不遲!”
這會兒朱祐樘正看得過癮,加上心中好奇,到底沈溪所部兵馬斬獲多少韃靼人的頭顱,讓他走他還偏偏不走了呢!
李東陽在旁邊掐指一算,這都近八千首級了,加上沈溪俘虜的兩千多韃靼人,沈溪戰勝的韃靼兵馬,已經足額過萬,他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按照那朱烈的說法,似乎後續還有大批首級,莫非是加上京師九門之戰的首級?難道是陛下徵調那些首級過來,混入沈溪軍中充數,目的是在各藩屬國使節面前炫耀我大明軍威?”
李東陽不信這些首級都是沈溪所部得來,趕緊去問劉健,劉健低聲道:“沒有的事情,京師保衛戰結束,首級計功後,都已經就地掩埋,怎麼可能參和進來?”
朱祐樘心情無比歡暢,笑眯眯地對朱烈道:“朱將軍,朕問你一件事,這一千多首級,是哪一戰所得?”
皇帝親口問自己的功勞史,朱烈就好像打開話匣子的牛皮大王,興沖沖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話,這是韃子國師亦思馬因,帶兵到土木堡當日,突然發起攻城之戰,結果被沈大人用火炮轟了幾下,又充分利用塹壕戰術,火銃與弓弩結合,韃子根本無法靠近城池,留下千把屍體,狼狽逃竄。原本得到的首級更多,但韃子給拖回去了一些,使得這一戰斬獲首級並非很多!”
朱祐樘微微點頭,趕緊對旁邊的常侍太監吩咐一聲,這會兒他要準備對比之前沈溪進獻的請功奏摺,看看能否得到印證。
結果請功奏摺還沒送來,便有新的傳令兵到來,這次傳令兵的嗓門比之前大了許多,每一聲喊所過之處,都能引起一片譁然:“第四批韃靼人首級,共七千四百零五之數,運送至京城午門!”
聽到這聲音,朱祐樘霍然站起,大聲喝問:“多少?”
朱烈以爲皇帝耳背,趕緊重複了一遍:“回陛下,是七千四百零五。嘿,這是韃子國師亦思馬因於十月十七晚攻打土木堡,一場血戰殺下來的戰果,那一晚可以說是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夠了!”
劉健打斷了朱烈準備長篇大論的話語,厲聲道,“很多話,適可而止爲好!”
等朱烈不再言語後,劉健主動向朱祐樘請示道,“陛下,此戰結果,還請重新查驗!”
因爲沈溪所部獲得的戰果實在大大超出劉健的想象,劉健立即判斷,沈溪在這次戰事中用了虛報功勞的方法來多獲得軍功。
此時此刻正看得興起的朱厚照跟着他皇帝老爹站了起來,不滿地抗議:“劉少傅,爲何要重新查驗?一會兒首級就送來了,一目瞭然,真的有必要重新點數?”
劉健一時間被在場衆多大臣和使節逼視,心頭想說很多話,卻訥訥不好張口……他原本想做出一些推斷,比如說首級是沈溪殺良冒功所得,或者首級是用韃靼人斬殺大明將士的首級充功,再比如說這些首級有很多是別的戰事中斬獲並非跟朱烈所描述的一樣。
朱祐樘這會兒對劉健已經有了很大的牴觸心理,劉健說什麼,他反倒不願意遵從。
朱祐樘道:“劉少傅,朕知道你的意思,沈卿家年紀輕輕,獲得如此大的功勳,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他能從韃靼團團圍困的土木堡中殺出一條血路,並且率部解了京師之圍,始終是大明的功臣,就算要重新查驗,也先等所有首級都獻上來之後再說!”
“那個……熊侍郎,這裡所陳列的首級數量實在太多,之後還有大批首級送過來,便先將這些首級送往正陽門外,築京觀,以震懾外夷!”
熊繡上前領命道:“臣遵旨!”
所謂的築京觀,就是把所有的首級在道路的兩旁堆放起來,用以震懾敵人,這種方式在各朝各代屢見不鮮,尤其是在平定賊寇後,在戰場周遭的城池內外築京觀,跟掛頭顱在城頭上示衆有異曲同工之妙。
熊繡這邊還在安排兵部的人手去負責築京觀事宜,而城外已經把下一批的首級往這邊運過來了。
一次運送七千多首級,馬車已經快不夠用了,等手下人跟朱烈奏稟之後,朱烈走上前對高臺上的朱祐樘道:
“陛下,城外堆放的韃子首級還有很多,但運送車馬的數量卻不夠了,末將請旨調撥車輛前往!”
朱祐樘啞然失笑,看着下面亂糟糟的馬車,的確,午門之外近乎都快成由頭顱堆築出來的阿鼻地獄了,幸好是冬月天,天氣寒冷,加上吹的又是北風,否則估計他已經沒辦法在這兒待下去了。
劉健道:“請陛下下旨,讓老臣親自前去查驗人頭!”
朱祐樘看了劉健一眼,爲了讓劉健徹底閉嘴,他點頭道:“那就勞煩劉少傅了,請務必檢查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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