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從孫聰的提議中受到啓發。
要用不存在的事情阻止朱厚照前往宣府,以達到避免沈溪和朱厚照師生相會的目的。
思慮再三,劉瑾有了決定。
等下午朱厚照睡醒,劉瑾再去豹房面聖,入內後朱厚照已讓人收拾東西,案桌上擺放的文房四寶都準備帶去宣府。
劉瑾心想:“陛下哪裡是巡幸地方,簡直是要在宣府長住。”
“陛下。”劉瑾上前見禮。
朱厚照道:“劉公公?你來得正好,朕正想找你,車駕準備得如何了?順帶再安排些護送兵馬,數量不用太多,朕可能會帶着他們先一步往宣府,侍衛上直軍主要護送朕帶去宣府的人……”
劉瑾早就知道朱厚照喜歡冒險,對於他要在無護衛的情況下先一步去宣府,劉瑾已見怪不怪。
劉瑾道:“陛下,車駕已備好,不過……現在出了一點小狀況,卻不知陛下是否按照計劃起行?”
“什麼狀況?”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
劉瑾心想,你就算貴爲天子,但耳目閉塞,對於豹房外的事情一無所知,一切還不是我一句話?
整理思緒後,劉瑾道:“回陛下的話,剛得到消息,宣府地方不靖……”
他想得很簡單,但凡宣府有什麼情況,路途危險,朱厚照應該會打消不靠譜的想法。
誰知道朱厚照聽到這話後,眼睛立即瞪圓,擡手打斷劉瑾,興奮地問道:“真的是這樣嗎?正好正好,朕要去宣府,那些韃子鬧事,不正合朕的心意?之前朕就想過要跟沈尚書並肩作戰,跟韃子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
劉瑾一聽,心裡發怵,雖然朱厚照說出這番話不讓他覺得意外,但心裡還是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陛下,您……不能冒險啊,不如讓宣府將士先將危機解除,陛下您再去?畢竟宣府行宮還沒開始營建呢!”
劉瑾想方設法勸阻朱厚照,但他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麼都不管用。
朱厚照把袖子一撩,意氣風發地道:“朕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朕離開京城後,你輔佐內閣把京城事情處置好,等朕凱旋歸來……哈哈,那時朕就是千古一帝了!”
劉瑾暗暗叫苦,心想:“不行,這招不好使,只能趕緊想別的辦法。”於是他又故作憂愁樣:
“陛下,剛得到錢千戶自遼東傳來的消息,說是不負重託,鍾夫人……應該會在最近幾天抵達京城。”
“是嗎?”
朱厚照目光瞬間變得熱烈起來,將擼起的袖子放下,疾步走到劉瑾跟前,上下打量,似乎是在探尋眼前的老太監是否在欺騙他。
劉瑾心底終於有了絲寬慰,面不改色道:“陛下,正是如此,錢千戶在遼東爲陛下鞠躬盡瘁……”
朱厚照搖頭輕嘆:“總算沒辜負朕對他的期望,能把人找回來最好,至於鍾夫人……就先留在京城吧,朕要先去宣府,跟不識相的韃子作戰……朕不能爲了兒女私情而耽擱軍國大事!”
劉瑾一聽,肚子都快氣炸了。
這熊孩子,怎麼說你都不聽呢?
不該讓你貪戀兒女私情的時候,天天躲在溫柔鄉中醉生夢死,現在讓你稍微配合一下,你居然跟我裝起了明君聖主?
劉瑾急忙道:“陛下,您不等鍾夫人來了?您對她可是朝思暮想……鍾夫人好不容易纔找到,連老奴都爲陛下您開心呢。”
朱厚照臉色陰沉:“如果是她自願回來的,朕當然高興,但現在明顯是被錢寧綁回來的,你說朕能高興得起來?這件事還見不得光,若是旁人知道,必會對朕有所非議……正好朕去宣府,那時朝臣的注意力都會跟着朕走,鍾夫人回京也就沒人在意了。”
劉瑾暗忖:“嘿,怎麼執拗到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明明是個厚臉皮,現在卻說要爲自己名聲着想,誰信?”
劉瑾腦子機靈,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馬上又想到一個主意:“陛下,宣府並非是韃靼人入侵,您去了……怕也沒機會領兵作戰。”
“嗯!?”
朱厚照皺眉,盯着劉瑾的眼睛,問道,“什麼意思,你之前不是說宣府地方不靖麼?”
劉瑾道:“陛下,老奴是說地方不靖,但沒說韃子寇邊……您想啊,他們的使節正在京城,這個時候入侵不是置自己人於死地嗎?乃是……地方上有叛亂……”
“怎麼?地方叛亂?”這下朱厚照心裡不痛快了。
劉瑾趁機把屎盆子往沈溪身上扣,道:“陛下,正是如此,據說宣府地方鬧民變,概因沈尚書到任後施行一系列改革措施,陛下您也知道,沈尚書這人走到哪裡都喜歡瞎折騰,爲封鎖消息,甚至未將事情上報……”
劉瑾說得繪聲繪色,像是真有這麼回事一般。
說完,劉瑾緩了口氣,心想:“我說得這麼詳細具體,看陛下這次不好好教訓一下沈之厚!”
朱厚照臉有不虞之色,他深居豹房,對於外面的事情並不知情,劉瑾說什麼就是什麼。其實只要想想,沈溪到宣府才幾天?估計屁股都沒坐熱,哪裡有時間施行改革?劉瑾也就是欺負朱厚照什麼都不懂,纔敢胡亂說話。
“你說沈尚書封鎖了消息,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劉瑾早就想好應答之言,道:“乃是宣府巡撫楊武奏稟的,他上疏舉報沈尚書在宣府地方違法亂紀……但老奴想到陛下對沈尚書的信任,懷疑楊武可能是造謠生事,所以未敢對陛下奏稟。”
朱厚照回到案桌後,坐下來,手撫着下巴閉目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看向劉瑾:“若宣府局面真如你所言,那朕的確不用急着去,事情可以暫緩一下。”
劉瑾暗自得意,心想:“就算你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不照樣把你說服了?從小看着你長大,我還摸不透你心思?”
之前劉瑾對朱厚照無比恭敬,心中從未有過不敬的想法,但現在不同了,隨着手裡權力膨脹,加上朝廷六部和寺司衙門大半爲其控制,劉瑾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尤其朱厚照對沈溪和文臣的袒護,讓他對朱厚照不安心當個傀儡竟生出不滿來。
劉瑾趁機道:“陛下,這件事您得妥善處置,雖說宣府地方民變,很快就會爲沈尚書平息,但這分明是動我大明根基。若陛下縱容,可能現在只是一次小小的民變,未來就要演變成爲大的災難……”
劉瑾不遺餘力說沈溪的壞話,想法簡單而又粗暴。
民變始終經不起推敲,現在朱厚照是相信他進言,但萬一未來找人詢問,很可能會露出馬腳。
倒不如把這次民變說得不那麼嚴重,回頭說沈溪出兵彈壓,再誣陷隱瞞不報……
就算最後發現一切都子虛烏有,還可以把事情往楊武身上推,反正他有的是辦法哄騙朱厚照。
朱厚照不耐煩地揮揮手:“朕本已準備去宣府,現在卻鬧出這檔子事,朕心裡很不痛快。劉公公,你把民變之事查清楚,正如你所言,或許是宣府地方對沈尚書不滿,故意栽贓陷害呢?”
“至於鍾夫人……朕就等她幾天,錢寧有什麼消息你第一時間回報,朕看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是,是!”
劉瑾一邊暗自慶幸,一邊自鳴得意。
同時他還有些擔心。
他不在乎宣府地方民變這個謠言會被人捅破,他相信沒人敢在皇帝跟前亂說,他是怕鍾夫人那邊遲遲沒有消息,讓朱厚照心疑。
劉瑾暗自惱恨:“早知道就不說鍾夫人的事情,這樣一來不知添了多少麻煩……若錢寧不能及時把人帶回,我豈非要跟着背鍋?”
就在劉瑾準備離開時,小擰子進來,恭敬行禮:“陛下,您交待的事情,奴婢均已辦妥,東西全部裝箱,今日便可裝車……”
朱厚照在那兒想事,沒回話,劉瑾瞪着眼沒好氣地喝斥:“裝什麼車?陛下不去宣府了,吩咐下去,所有東西均物歸原處,剩下就沒你什麼事了。”
小擰子一聽緊張起來。
跟劉瑾想法不同,小擰子非常支持朱厚照去宣府,這樣他可以伴駕離京,避免被劉瑾迫害。
小擰子很希望朱厚照跟沈溪見面,甚至聯手對付劉瑾這個閹黨首腦,但奈何現在劉瑾說什麼朱厚照都會採信,如今甚至連決定好的事情都會臨時更改。
朱厚照回過神來,擡頭吩咐:“沒錯,朕不去宣府,事情暫時緩緩,把東西收拾好,順帶再去花妃那裡通知一聲……雖然朕不去宣府了,但今晚還是會到她那裡過夜,讓她準備好迎駕……”
“是!”
小擰子心中叫苦不迭,不敢多逗留,低着頭趕緊退下,免得被劉瑾厭棄。
現在在朱厚照跟前說劉瑾壞話最多的人也就是他了,小擰子見到劉瑾自然一陣心虛。
小擰子退下後,劉瑾有些詫異:“這小子見到我,爲何會驚慌失措?難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陛下去宣府之事,照理說跟他沒關係,難道他有什麼事欺瞞我?”
朱厚照看着劉瑾:“劉公公,你還杵在這裡作何?趕緊去把朕要知道的事情一併整理好送過來,一個鐘夫人,一個宣府地方民變,朕都要詳細呈文,朕不希望被人欺瞞!”
……
……
劉瑾爲了讓朱厚照留在京城,謊話說了一籮筐,爲此他不得不回家找來黨羽交待清楚,免得被朱厚照問及啞口無言。
劉瑾將吏部、兵部和戶部三部尚書叫來,張彩、曹元和劉璣都是他的人,爲防止跟手下所說情況不同,必須打好招呼。
“……你們務必記牢了,咱家對陛下說宣府地方有民亂,乃是因沈之厚到任後以弊政逼迫所致,這件事乃由宣府巡撫楊武呈奏,咱家會派人跟楊武打招呼,你們不必記掛,只需一口咬定有這麼個事情……”
張彩等人聽到這話,心頭髮怵。
黃淮之地有民亂,從去年冬天一直持續到現在,無人呈奏。
而宣府本太平無事,就連韃靼人也老老實實縮了回去,結果劉瑾偏要整出個民亂來擾亂視聽。
等劉瑾吩咐完,劉璣請示:“不知劉公公除了讓我等面聖時根據您所說呈奏外,還需要我等做何事?”
劉瑾道:“這還用咱家提醒?空口無憑,或者民間無風聞的話,陛下如何會相信?你們回去後便製造一些消息,不但要讓陛下深信不疑,就連朝中人也要信以爲真……”
劉瑾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最爲難的當屬兵部尚書曹元。
曹元接替沈溪,看起來衆望所歸,但其實他的壓力非常大。
沈溪在兵部尚書任上時,有很多攻擊的聲音,認爲沈溪年輕氣盛資歷不夠,但事實上在沈溪治理下,兵部可說是上下協調一致,空前團結,處理軍務井井有條。
曹元上任後,在沈溪的陰影下過日子,誰都拿他來跟前任沈溪比,結果就是曹元太過平庸。
再加上曹元閹黨的身份,以至於他在兵部做事舉步維艱,交待的許多事情兵部官員都陽奉陰違,讓他憋了一肚子的氣。
這次劉瑾說要人爲製造些情況,首當其衝就是兵部,畢竟涉及行軍打仗都要兵部來負責,地方上若有叛亂,兵部需要把情況如實上奏。
當曹元發現自己被衆人打量時,有些緊張地向劉瑾拱手:“公公,這件事……請您提點。”
劉瑾沒來由聽到這麼一句,以爲曹元不想替自己辦事,馬上板起臉來:“曹大人,你的話咱家不懂,你做事還需要咱家提點?你別忘了,你現在的差事都是咱家給的,咱家既可以成就你,也可讓你萬劫不復,裝什麼裝……哼哼!”
曹元一臉冤枉:“公公誤會了,在下實在不知該如何製造輿論,才請公公示下,在下當然願意爲公公驅馳。”
劉瑾聽了這話臉色有所好轉,雖然他提出讓各部衙門造謠,但具體如何實施卻沒想好,於是側頭看向張彩,問道:“張尚書,這件事如何實施,你說說你的意見吧!”
張文冕往宣府去後,劉瑾身邊少了幫他出陰損主意的人,感覺做起事情來不那麼得心應手。
深受劉瑾器重的張彩道:“公公要想讓朝中人都相信宣府出了亂子,還是沈之厚所爲,光靠製造和傳播消息,遠遠不夠。”
“哦?”
劉瑾不由豎起耳朵,想聽清楚張彩的高見。
張彩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道:“沈之厚到了宣府,日子沒幾天,馬上地方就出民亂,只要有人呈奏這事,朝中人還是願意相信的,但至少要有三地地方官員呈奏,才讓人信從……”
劉瑾笑道:“這是三人成虎的意思?”
張彩露出驚訝之色,隨即點頭恭維:“公公高見。現在讓地方現呈奏這件事,時間顯然來不及了,倒不如由兵部和戶部編造些地方奏本,呈奏內閣,由閣臣將這件事捅出來……”
張彩話說得輕鬆,曹元和劉璣卻膽顫心驚。
編造奏本,還要堂而皇之拿到內閣去找麻煩,一旦奏本被人揭穿是僞造的,就算是尚書也要被問罪。
雖然現在只能仰仗劉瑾的庇護,而曹元和劉璣可不像張彩那麼“藝高人膽大”,心裡還是有畏懼的。
張彩說完,露出請示之色,行禮道:“請公公示下。”
劉瑾頷首:“嗯,這主意很好,咱家覺得沒什麼可挑剔的,當務之急是儘快落實,既然咱家已對陛下呈奏,那奏本就不能耽擱,不如先在這裡擬好,由幾位尚書拿回去,派人送通政司……”
曹元和劉璣聽了更是發愁,現在不但要被強迫僞造奏本,甚至還要被監督做事,哪裡還有信任可言?
劉瑾再看着張彩,道:“至於如何寫奏本,全看張尚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