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老怎麼纔回來啊,眼看就要過年了,亂跑什麼啊?”
吳守業把皮帽子摘了下來,笑道:“軒子,越是過年,就越要忙啊。我剛剛去了田莊轉了一圈,看了看幾個受傷的工匠,人家是給咱們幹活落下了殘疾,我給他們送了點年貨,每人送了五兩銀子,略表寸心吧。”
這時候一箇中年婦人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大碗熱乎乎的薑湯,給吳守業倒了一碗。
“孩兒他爹,要我說啊,瓦罐難離井口破,這幹什麼都有風險,當工匠掙銀子,咱們工錢可是一點不差。那他們受了傷,甚至喪了命,都是自己的事,咱們何必操那個心啊,我可是聽說了,沈老頭子可是一概不管,甚至連工錢都不給!”
“他缺德,我也跟着缺德嗎?”
一句話,把婦人給噎住了,狠狠白了吳守業一眼,說道:“我也知道不好,可是咱們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撒銀子啊。還要多給兒子留點不是?再說了我也想過了,咱們家業越來越大,不說金銀成山,也足夠花銷了。我看就讓兒子趕快從軍隊裡面出來了,說實話啊,這些年我一聽到打仗,這心裡就毛毛的……”
“娘,幹什麼都行,就是別想讓我離開軍隊!”吳嶽軒一下子站了起來,挺着胸膛說道:“娘,大丈夫該建功疆場,效仿衛霍。如今韃子肆虐天下,正是立功的好時候,就像我爹那樣,幹一輩子的商人,恐怕也別想流芳百世!”
吳守業聽到這話,看了看比自己還高的兒子,笑道:“臭小子,怎麼看不起你老爹了?”
“我,我沒有……”
“誒,人往高處。有雄心壯志是對的,別聽你娘胡說八道。咱們能幹生意,不全是靠着安國軍照應,是吃中山王的飯,你要是離開了軍隊,爹可真要打你的屁股呢!”
吳守業端起了薑湯,一口灌了下去。從裡往外涌出了一股熱氣。
“老婆子,咱們家能一步登天,那是老天爺給的福氣,你記住一句話,無論幹什麼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要不然啊,這運氣沒了。家也就敗了,萬萬不能自己造孽!”
婦人錯愕了半晌,然後用力點點頭:“你說得對,都怪我頭髮長見識短,趕明啊,我再拿一百兩,給私塾請個先生。讓那些木匠的子弟都進來讀書,伙食,書本啊,錢都我出。”
吳嶽軒笑道:“娘,我可是聽王爺親自講過課,無論幹什麼啊,都要講究賞罰分明,要回籠絡人心。這樣底下人才能真心賣命!”
正說着,突然外面有家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老爺,夫人,少爺,大事不好了!”
“天塌下來了?”
“沒,是沈家,聽說他們家礦山死了不少人。人家苦主拉着屍體找他們算賬,好幾百人打了起來,沈老爺子卻讓盧知縣把這些人都給抓起來。”
“荒唐!”
吳守業氣哼哼的說道:“簡直無法無天,軒子。跟着爹去看看!”
吳嶽軒急忙點頭,順手繫上了武裝帶,手銃別在了腰上,轉身就走,
夫人嚇了一跳,在後面喊了一句:“當家的,看好了兒子,別得罪人啊!”
……
“盧知縣,這還沒過年呢,怎麼這麼熱鬧啊!”
盧柏順一聽吳守業的聲音,臉上勉強擠出了笑容。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吳副院長,這,這位是令公子吧?”
“沒錯。”吳守業笑道:“剛從軍校回來,要陪着我過年。”
吳守業側過頭對兒子說道:“軒子,這位盧知縣可是中山王當初親自選拔的屯田官,算起來和你一樣,都是王爺的門生,只不過一文一武。別管到了什麼時候,你都要記住了,王爺是咱們的恩人,千萬不能散王爺的德行,要是敢爲非作歹,爹就先打折你的腿!”
吳守業明着訓兒子,實際上全都是給盧柏順聽,盧柏順也不是傻瓜,哪裡不明白。當然他也不敢貿然和吳守業翻臉,只能裝糊塗。
“吳先生,眼下還有一點公務要處理,等着本官處理完,一定到貴府上去拜訪,咱們可要好好談談。”
吳守業微微一笑:“盧大人,我大小也算是資政院的副院長,按照規定,縣府有什麼事情,我還是能問問的,斗膽請教大人,你們爲什麼抓人啊?”
“咳咳!”
沈德功咳嗽了一聲,走了過來。
“吳老弟,一班暴徒衝擊老哥的府邸,你看看,打死打傷這麼多人,我這老臉可往哪裡放啊!”
沈德功說着還擦了擦眼淚,別提多委屈了。
吳守業心頭冷笑,說道:“沈老,咱們都是商人,您又是老前輩,一句話和氣生財,眼看就要過年了,要是讓這麼多人都不舒服,怕是財喜神一生氣跑了,明年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沈德功老眼之中閃過一絲精芒,不悅的說道:“老弟似乎話中有話啊?”
“不敢,沈老,我就是想提醒你,咱們都是靠着王爺這棵大樹纔有了今天,辦什麼事情都要對得起王爺,對得起這顆良心!”
沈德功將手上的柺杖狠狠一頓,冷冷的說道:“吳老弟,老朽對王爺的心思何曾比你差了?該納的稅一分不少,兩個兒子都幫着安國軍運過糧食軍需,王爺鼓勵工商,鼓勵開礦,老夫就帶着頭的挖礦。王爺讓組建資政院,老朽就積極獻言,這一年修改了多少法令,你不是沒看到,難道這還不夠嗎,我倒是想聽聽,吳老弟你是怎麼替王爺辦事的!”
吳守業同樣把眉頭皺了起來,神情凜然的說道:“沈老,礦山最初是由俘虜經營的,一共一千多人,不到半年就被你累死了大半。這些人都有罪,也不用說什麼了。可是你接下來調集農莊的勞力幹活,竟然按照俘虜的標準,讓他們幹活。前前後後,累死了多少人?這些事情歸德百姓有目共睹,有些書生對你沈家稍有些不滿,你就藉着掌握資政院院長的身份,逼着通過法令,把這些人都給抓起來了。王爺擡舉咱們,給經商的臉上貼金,你這麼幹,難道不是給王爺招罵嗎?”
“胡說!”沈德功山羊鬍亂顫,柺杖敲着冰冷的地面,咬着牙說道:“吳守業,你不過是豬販子出身,驟然富貴,就敢和老夫如此說話,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你要是再敢污衊老夫,老夫必然會向王爺上書,讓他老人家罷免了你的副院長之職!”
“上書?好啊!”
吳守業滿不在乎的說道:“沈老頭,咱們就把官司打到王爺那裡,我看看王爺到底站在誰的一邊!”
“哼,老夫是按照王爺的國策辦事,自然是站在老夫一邊!”
這兩位吵架,盧柏順臉上也不好看。
“沈老,吳兄,你們可都是歸德的商界領袖,有什麼事情,還是好好商量。咱們都是給王爺辦事,互相都退一步吧!”
“哼!”
兩個人全都扭過了頭,盧柏順只好擺擺手,說道:“你們都聽着,把人帶走了,本官自有公斷。”
手下的差役士兵紛紛押着那些民壯,就要離開。這時候突然有人來到了盧柏順的面前,拿出了一面腰牌,在他的面前一晃。
“盧知縣,跟我走一趟吧!”
盧柏順頓時眼前一花,渾身都不自覺的戰慄起來,上下牙來回直碰。
“你們兩位也都別愣着了,一起走吧。”
吳凱傑掃了一眼沈德功和吳守業,他們一看吳凱傑,也是嚇了一跳,沈德功更是揉了揉老眼,下巴差點驚掉了。
“吳,吳次長,您怎麼來了?”
“我也想老實過年,消消停停的,可是有人就是不知自愛。不光是我,就連閻大人,乃至王爺,都沒法歇着啊!”
沈德功差點趴在了地上,還驚動了王爺?這不是要老命嗎!
他們被帶到了一間小院之中,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走着,來到了正廳之前,只見顧振華顧振華端然正坐。
“卑職(老朽)拜見王爺!”盧柏順和沈德功急忙搶先給顧振華磕頭行禮。
座位之上,顧振華一句話不說,足足沉默了半分鐘,大冬天的,這兩位的腦門上都流下了冷汗。
“都起來吧,盧柏順,閻巡撫在後面的屋子,你先和沈德功過去,讓吳守業留下。”
“是!”
這兩個人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只能轉身往後走。吳守業緊走了進步,來到了顧振華的面前。
“王爺,好久沒見到了,小人甚是想念啊!”
顧振華拍着額頭,苦笑道:“老吳啊,對面坐吧,要不是還有你,只怕本王的面子早就丟光了。昏官奸商,只怕本王手下的人物,比起原本的大明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王爺,這可不是您的錯,都是他們不知自愛,胡作非爲……”
“不要說了,這個制度是我設計的,出了問題就是我的責任,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不許有一句假話!”
“是!”吳守業苦笑一聲:“王爺,這還真是一道難題,說實話小人就是靠着您的制度發了家,不過小人以爲的確有些問題,商人權力太大,老百姓的權力太少,甚至只能任人魚肉。不少商人都搞血汗工廠,壓榨百姓,手段之狠,比起那些胥吏還要惡毒三分啊!”
顧振華豁然站起,說道:“你前面帶路,本王要去看看沈家的作坊,他到底是怎麼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