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秋沉默不語……他覺得沒有辦法跟阿嬌把這個事情說清楚,自從阿嬌成爲皇后,她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後宮爭鬥之中。
她這些年過的其實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生活,即便她想知道外面的事情,所有的精力也被無休止的鬥爭消耗的乾乾淨淨。
失去皇后的位置之後,她又枯守在長門宮,心中充滿了幽怨,恨世上所有的人,哪來的心思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她對大漢國的認知,依舊徘徊在文景大治的輝煌之中。
阿嬌見大長秋不言語,就什麼都明白了,嘆了口氣道:“阿彘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就一點都不憐惜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嗎?”
她的話註定不會有人回答,她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再看了一眼蒸汽繚繞的木棚子,重重的嘆了口氣就往回走。
等她回到雲家的時候,那座最大,最漂亮的兩層樓閣已經被侍女們給收拾出來了。
雲家的破爛被那些人全部丟了出來,再被雲家的僕役們小心地收到倉庫裡,等待少爺回家之後再做處理。
雲家的小樓跟長門宮的小樓完全不一樣,至少那個可以沐浴,可以方便的淨桶就非常的討阿嬌喜歡。
慵懶的坐在雲琅的躺椅上,瞅着外邊奔馬一般形狀的驪山,阿嬌很久沒有說話。
紅袖提着一個小小的紅泥爐子走了上來,在一個下風位上點燃了裡面的松果,將一個小小的黑鐵壺坐在爐子上,輕輕地扇動蒲扇燒水。
不大工夫,水就燒開了,紅袖用竹木小鏟子取出一些茶葉放在一個扁平的黑陶茶盞裡,潷掉第一遍水,重新將茶葉沖泡了一遍,就把茶盞放在阿嬌順手的位置上。
“這是什麼?”阿嬌聞到了茶香,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道。
“這是茶,是我家少爺親手炮製的。”
“茶爲滌煩子,酒爲忘憂君!這兩行字也是你家少爺寫的?”
紅袖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兩行字,小聲道:“是我家少爺在一個紅霞滿天的傍晚親手所書。”
“有些意思。”
阿嬌從未喝過茶,卻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優雅的喝茶,拈起茶盞輕輕地咂了一口淡黃色的茶水,品味了一下味道,然會就把茶盞放在鼻子處聞聞香,又喝了一口道:“有些苦。”
紅袖連忙道:“喝茶時苦,回味卻好,貴人不妨慢慢品味。”
阿嬌又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的搖搖頭,看看已經走到中天的太陽,漫聲道:“匠奴可曾齊備?”
紅袖低聲道:“已經來了,就是將作不讓我家少爺只會匠奴。”
阿嬌嗯了一聲,然後對侍立在一邊的侍女道:“去告訴那個將作,我不需要他,讓他從哪裡來就回那裡去。”
紅袖面有不忍之色,卻聽阿嬌繼續道:“這麼些年過去了,那些人好像已經忘記了我阿嬌是誰,忘記了我也是一個有不容忍悖逆的性子的人。
如今,見我不是皇后了,一個小小的將作也敢質疑我的主張,好啊,那就讓皇帝看着處理吧。”
侍女躬身領命,就匆匆的出去了。
阿嬌看了一眼紅袖道:“以前就不喜歡你們來家的人,他們就是一個個順杆爬的猴子,誰有權勢就靠向誰,卻不知道這是最危險的,一個大家族,頻繁地改變立場,你們不死,誰死?
也不知道來老頭臨死的時候覺悟了沒有?”
紅袖的小臉漲得通紅,忍不住仰頭道:“婢子如今是雲家的婢子,少爺帶我極好,婢子也在這裡活的快活,已經快要忘記來家了。”
阿嬌笑道:“這樣做很好,快些把來家忘掉,你才能活的真正開心,反正沒什麼好人是不是?”
紅袖垂着頭不敢回答,阿嬌卻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女子竟然能笑出男子一般的豪邁氣勢來。
雲琅站在門口,眼看着那個將作跪在大門口把腦袋都磕爛了,依舊拿自己的腦袋跟石頭過不去,忍不住道:“你就回去吧,這裡的事情我們會幹好的。”
將作絕望的看着雲琅怒道:“都是你……”
雲琅有些莫名其妙,曹襄在一邊大笑道:“剛纔要你聽使喚,現在晚了,人家不要你了,就是不知道陛下會不會砍你的腦袋。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的心思是怎麼轉動的,難道以爲阿嬌不是皇后了你們就能羞辱他一下?
當年韓安國被獄卒羞辱的舊事怎麼一個個都記不住呢?”
將作大聲道:“我只是……”
曹襄打斷將作的話道:“這裡是雲家,那邊是長門宮,能說話的就兩個人,你算老幾,快點滾開,莫要打擾耶耶們幹活。”
將作淒涼的看看雲家依舊緊閉的大門,哀嚎兩聲,就坐上一輛馬車孤獨的向長安走去。
一千五百名勞役,再加上八百一十三名長門宮衛,動用這麼多的人手來挖一個大水池,兩個小水池,簡直就是靡費人力。
在雲琅的指揮下,這些人給耕牛套上元朔犁,先將要挖坑的地方齊齊的犁了一遍,然後就有挑着籮筐的勞役們將鬆軟的土全部運走,填進長門宮邊上的一個大坑裡,雲琅準備在哪裡修造一座小山。
六頭耕牛輪換犁地,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整座水池的地基已經下降了三尺有餘。
這是一個一邊深一邊淺的水池子,深處足足有六尺,淺水處只有四尺,這麼多的人手,一日夜就足以挖好,難的是後期的工作。
大長秋老於世故,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趁着霍去病他們準備石料的功夫,驅動這些勞役,將諾大的長門宮重新整修了一遍。
傍晚的時候,兄弟四人重新聚首,一個個長吁短嘆的,除過雲琅挖坑挖的順利無比之外,其餘三人沒有一個順利的。
霍去病找石頭的工作處處碰壁,上林苑裡雖然到處是斷壁殘垣,可是那裡的石頭都是有主的,主人就是皇帝劉徹。
上林苑裡的樹木長得密密麻麻,可是,每一棵樹也是有主的,主人恰好也是劉徹。
平日裡砍一棵樹拖一塊石頭沒人說話,可是到了給長門宮修建水池的時候卻困難重重,上林監裡的人死活要他們拿出皇帝准許看書拉石頭的文書才能繼續。
曹襄吃着一根雞腿表現的很無所謂,霍去病也是如此,平日裡那麼驕橫跋扈的一個人現在卻被人阻止之後,就立刻退回來了,連爭辯一下的衝動都沒有。
倒是李敢從荒野裡挖了十幾棵粗大的柳樹,掐頭去尾之後拖回長門宮已經栽種在水池邊上了。
“這時有人從中作梗,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總之,我們還是不要參與比較好。”
曹襄丟掉只剩骨頭的雞腿,拍拍肚子道。
霍去病笑道:“那些支持陛下廢后的人唄,還能有誰,韓安國死灰復燃的故事早就名揚天下,那些人無非是擔心阿嬌死灰復燃,然後,他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雲琅笑道:“皇帝表現的並不是很堅決啊,如果他真的想爲阿嬌做點事情,就不至於讓阿嬌處處受制了。”
曹襄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要小心了,莫要被牽連進去,這種程度的較量,還不是我們幾個小螳螂能參與的。”
李敢大笑道:“這段時間我們的日子過的真是痛快,平日裡見不到的人見到了,平日裡遇不到的事情我們遇到了。
像今天這種丈夫爲難妻子的事情也發生了,我倒想留在這裡徹底的把這場戲看完,這對我們以後前進的路途一定大有裨益。”
霍去病也跟着笑道:“等這個國家的風雲老奸賊全部死光了,也就輪到我們兄弟登堂入室了,現在,且讓他得意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