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青銅鼎裡火光熊熊,這可能是青銅鼎裡面最後的一些鯨油在最後一次照亮這個地下宮城。
雲琅很沒道理的把一具穿着華麗衣衫的骷髏從一輛兩輪輕便馬車上推了下去,又從別的馬車上面扯下人家的墊子,拍打了塵土之後就鋪在那輛馬車上。
太宰嘆息一聲道:“你把成蔭君的屍體推下去做什麼,人家是皇族,我還能走的動路。”
雲琅頭都不回的道:“他已經死了,該你坐一會。”
說着話有把拉車的陶馬一錘子敲碎,把馬車拖出來,將太宰抱上了馬車。
“你已經沒有什麼份量了。”
“那是自然,油盡燈枯之人,你還指望我能有多少肉?”
雲琅從老虎的背上取下一個沉重的鉛疙瘩放在太宰的身邊道:“燭龍之眼!你可以多看,就不要讓我看了,我擔心會忍不住從你懷裡搶回來,現在,你可打不過我。”
“爲什麼用鉛水給封住了?”
“可以遏制我的貪慾!我已經用刀子幫你挑開了一條縫隙,你要是想看,掀開蓋子就成。”
“哦,那我可要看好了,免得你後悔。”
太宰說着話,將那個粗陋的鉛疙瘩抱在懷裡,垂下頭將面頰緊緊地貼在上面,非常的幸福。
雲琅抽抽鼻子,拉着馬車向咸陽城深處走去。
地面不但平坦,而且光滑,整條大路寬丈二,中間有一條凹下去的車轍印子,馬車的兩個輪子正好鑲嵌在車轍印痕裡轉動,雲琅甚至不用去管方向,只需要給馬車一點向前的力道就好了。
“這是馳道,關中地方的馳道就是這樣的,即便是在夜晚,因爲有車轍印痕的存在,也不擔心會走錯路,當年啊,始皇帝還在嶺南修建了南馳道,馳道上鋪就了軌道,馬車輪子只要卡在軌道上就可以日夜奔馳,任囂,趙佗他們之所能統御四十萬大軍進軍嶺南,依靠的就是這是條路。
雖說是靡費了一些,這些馳道卻是始皇帝的大功業,輕便馬車在馳道上一日夜奔行千里,並非難事。
以前的時候,六國紛爭,每個國家爲了區別於其它國家,各有各的錢幣,各有各的度量方式,甚至各有各的文字。
始皇帝統一六國之後,爲了天下統一,也就統一了度量衡,以及文字。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不喜歡始皇帝,可是你要知道,再暴虐的大秦,也比六國連年征戰要好的太多。
皇帝啊,不能太多,一個就好,兩個就會有戰爭,三個就會戰亂不絕,六個就會民不聊生。
大漢國如今一道政令傳遍天下,最需要感謝的人就是始皇帝,仔細想來,如今的漢帝劉徹也是始皇帝的延續罷了。
一個帝王的血脈延續可能會斷絕,一個國家的統繼可能會缺失,唯有他留下來的典章,法度,禮儀,是不可能失傳的,後世帝王,無論是不是始皇帝的子孫,只要他效法始皇帝的主張,贊同始皇帝做法,承認始皇帝與他處於同一血脈,誰當皇帝又有什麼關係呢?
前年大雪,我還深恨大雪不亡漢國,如今快要死了,卻發現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以人力爲轉移,既然不能扭轉乾坤,順着人間大勢滾滾奔流也不算是壞事。
我們以前總是稱呼劉徹爲僞帝,這個說法普天之下可能也只剩下我們兩個這樣稱呼人家了吧?
我馬上就要走了,你莫要堅持了,秦帝國已經滅亡了,就讓他好好的睡在墳墓裡,你日後也莫要以老秦人自居,要自稱漢人。
我死之後,世上再無秦人,這個罪孽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是憑空掉下來的人,因爲老夫才成爲秦人,讓你成爲秦人是老夫過於自私了。
爲了這座陵墓,爲了一個沒有用處的老秦人身份,你爲友不義,爲臣不忠,爲人不誠,就連情人,都不是一個好情人。
哈哈哈,現在我要死了,你可以丟棄這一切了,想辦法修好斷龍石,把它放下來,斬斷你所有不名譽的過往。
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你的前途一定無可限量,你的將來一定會璀璨無比,即便在青史上,你也一定會留下一段耀眼的文字。”
太宰躺在馬車上不斷地說着話,他的話音不是很高,卻一個字一個字說的非常清楚。
雲琅拉着馬車緩步向前,臉上的淚水從未停止過,道路兩邊黑漆漆的,只有一盞孤燈在照耀他前行。
“到了!”
太宰緩緩地從馬車上擡起身子,費力的對雲琅道。
前面出現了一座大鼎,一道鐵鏈從大鼎裡伸向遠方,雲琅熟門熟路的扯動了鐵鏈子,點燃了大鼎外面的一條粗大的麻線……
光明從腳下順着鐵鏈子延伸了出去,一片赭黃色的沙海出現在雲琅的腳下。
“沙海的另一邊就是宮城,咸陽宮就在那裡,最高處就是章臺,始皇帝的陵寢就在章臺之上。”
雲琅放下馬車,站在石壁的邊緣瞅着眼前足足有百丈寬的沙海道:“裡面有很多幹屍。”
“沙海邊上原本有一艘沙舟的,你到處找找,我上次進來的時候體力不支沒有找到。”
雲琅瞅瞅着火的鐵鏈子道:“沙舟應該系在鐵鏈子上吧?”
太宰搖搖頭。
雲琅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大鼎,見兩道細細的青銅鏈子從大鼎上延伸了出去,就試着拉動了一條。
不一會,就看見有一艘一丈長的輕便平底舟從對面被拖拽了過來。
小舟上並非空無一物,而是堆滿了各色金器,如果不是在沙子上滑動,雲琅根本就拉不動。
“對面有人!”雲琅淡淡的對太宰道。
太宰笑道:“應該是死人!”
“可是裝金器的袋子很新,不像是久遠之前的東西。”
“或許吧,不過,凡是動金銀器的人必死無疑這一點老夫還是可以斷言的。”
雲琅看看太宰道:“我先過去,然後拉你跟老虎一起過來,小心無大錯。”
太宰見雲琅準備去搬金器,皺眉道:“不要碰!冥器活人觸碰不吉。”
雲琅笑笑,戴上一雙鹿皮手套用鐵鉤子將袋子拖上來丟在一邊,等所有的袋子都拖上來了,他就從巨鼎裡面弄了一些鯨油潑灑在金器上,最後點了一把火。
太宰怒道:“不是說不讓你拿這裡的器具嗎?”
雲琅笑道:“這是賊人偷的,不是我偷的。只要一把大火將這些金器重新鍛鍊一番,不管他有什麼古怪都不必擔心了。”
太宰忽然笑了,對雲琅道:“我現在不擔心了,我死之後,你還是會活的好好的。”
雲琅跳上了船,一邊拉着鐵鏈向對面滑過去,一邊道:“好好的活着才能對得起你們對我的付出。”
太宰坐在地上靠着老虎的肚子大笑道:“這句話很好啊,我喜歡聽。”
鐵鏈子拖着沙舟在沙子上滑行,雲琅臉上的汗珠子掉在臂膀上也毫無知覺,一具乾屍探出來手爪子勾在沙舟上隨着沙舟一起滑行。
滿是亂髮的乾枯腦袋上長着一張很大的嘴巴,露出半寸長的牙齒如同惡鬼一般衝着雲琅笑。
一刀斬斷手爪子,那具乾屍就撲倒在沙子上,就像是一個趴在沙漠上將要死去的旅人。
好不容易來到了對岸,雲琅舉着短弩兩隻眼睛瞪得如同牛鈴鐺一般,恨不得一下就將所有的信息收入眼簾。
對於高大的宮城來說,兩條火鏈還不足以照亮所有的地方,雲琅總是覺得有人在暗中偷窺,搜索了兩遍一無所獲,就準備把太宰跟老虎拖過來。
一隻枯樹幹一般的手突然從黑暗裡探出來,抓着雲琅的衣角不斷地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