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古人的想法是錯的,這種推斷一般是看了歷史書的後人對他們的評價。
但是,站在古人的立場上,用他們的思維去考慮,就會發現很多錯誤其實算不上是錯誤。
只是一旦將時間軸拉長,短視的弊端就會逐漸顯露,最後變成一個遺臭千古的大錯誤。
其實啊,所有人的眼前都是黑的,當然,這並不包括雲琅這個特例。
只能用手頭有限的條件去臆測未來,這是一件非常考驗智慧跟經驗的事情。
雲琅以爲,這跟賭博沒有多少差別。
公孫弘一路上受到的驚喜太多,等他來到制錢工坊的時候,對這裡的新奇特場面,已經不太驚訝了。
雲氏產業如果不能帶給他驚訝,纔會讓他感到失望。
青銅錢的主要成分是銅與鉛,雲氏重新冶煉銅錢之後,也就自然地得到了這兩樣金屬。
銅的熔點比鉛高出太多,自然就很容易把他們分離出來。先融化的是鉛,後面融化的就是銅,至於其餘的雜質,雲琅以爲沒有必要做進一步的分離。
公孫弘眼看着雲氏融掉了那些雜錢,然後再把銅水倒在模板上,弄成一張張不規則的銅板,然後再次放進熔爐裡燒,在銅即將融化的時刻,把銅板拿出來,塞進兩個不斷轉動的滾輪之間,當銅板從這一端抵達另一端之後,一張比較規範的銅板就出現了,然後再把銅板放進火裡,再塞進另外一對縫隙更小的滾輪中間不斷地壓榨,如此三次之後,一張符合銅錢厚度的銅板就出現在了公孫弘的面前。
“這是銅六,鉛三,雜質一的銅板,是青銅錢,本來我更希望鑄造出黃銅錢來的,結果,本錢太高了,只好放棄。”
公孫弘看着面前這張滾燙的銅板問道:“雜錢裡面的銅多麼?”
雲琅苦笑道:“雜錢裡面的銅含量能有一半就不錯了。”
“再加上火耗,雲氏製造新錢豈不是會虧本?”
雲琅敲敲銅板無奈的道:“還好,新錢一枚足以頂用五枚雜錢,所以雲氏製造的新錢又叫做一當五錢。”
公孫弘皺眉道:“如此一來你雲氏造錢,豈不是有五倍的利?”
雲琅搖頭道:“沒有那麼多,雜錢之所以被稱爲雜錢,一來,這東西的分量很輕,二來,雜質多,其三,鑄造的粗糙。
雲氏一當五錢的分量足以媲美秦半兩,爲十二銖錢,而我大漢盛行的臨苗四銖,宜陽四銖、東阿四銖、容邑四銖、下蔡四半等錢幣,顧名思義,只有雲氏一當五的三成分量,再加上雲氏一當五錢裡的銅要比私鑄錢要高,因此,一當五並無剝奪百姓的想法。
我西北理工認爲,始皇帝在統一六國後,確定統一法律、度量衡、貨幣和文字,此爲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功績。
並不比他統一六國的功績來的小。
他還廢止了戰國後期六國舊錢,在戰國秦半兩錢的基礎上加以改進,圓形方孔的半兩錢在全國通行,結束了六國貨幣形狀各異、重量懸殊的雜亂狀態。
這對民生的促進是非常有利的。
反觀我大漢,自開國以來依舊沿用秦半兩,官府卻沒有繼續鑄造新錢,以至於私鑄錢成風。
十二銖的半兩錢,越來越小,有的小到直徑不到一分,重不到兩銖,且一捱即碎。
這是一種典型的盤剝百姓的手法,官府卻沒有制止的意思,任由百姓叫苦連天。
雲氏身爲陛下的臣子,自然見不得陛下的子民被人盤剝,所以纔在自己的力量範圍之內,鑄造一些新錢,補償一下百姓,雲氏自己並無獲利之念。”
公孫弘看着銅板再次被加熱之後送進了一個不斷上下衝擊的圓柱下,只聽一連串輕微的咔嚓聲,一塊塊的銅元就從下面的孔洞裡掉了下來。
然後又有工匠拿着銅元去了另外一個鐵圓柱下,放置好,就有年輕力壯的工匠不斷地按動手柄,一枚枚精美的銅元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公孫弘看着雲琅長嘆一聲道:“雲氏做事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的令人歎爲觀止。
你爲了製造新錢,不惜爲勳貴們重新鑄造黃金,故意引起金貴銅賤之風,而後你雲氏又趁機用大量的金子來收購民間的銅錢,最後融化民間的銅錢,重新制造出雲氏一當五錢。
雲琅,你來說說,在這個過程中,你果然沒有收受好處嗎?老夫不才,竊以爲對人的本性還是有一些認知的。
老夫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你會在沒有好處的情形下,白白的操作這麼複雜的一件事。”
雲琅嗤的笑了一聲道:“好處自然是有的,只不過啊,雲氏的利潤來自於鍊金,而非鍊銅。
少府明白雲琅所說何意了麼?”
“用富貴人家的錢來補償百姓?”
雲琅笑道:“我更願意把這個法子稱作劫富濟貧,當然,只是利用一下富人,並非減少了他們的財富。
富人拿到了滿意的黃金,且價值不減反增,百姓有了真正的好銅錢可以使用,不用擔心被人家騙,陛下收稅的時候也不用再收什麼實物稅,直接收錢也就是了,中間省略掉的關節靡費,就是好大的一筆錢糧。
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事情,少府爲何還要故意說破呢?”
公孫弘瞪着眼睛瞅着雲琅高聲道:“世上哪來兩全其美甚至三全其美的事情。
更沒有無本之木,無源之水,有一方得利,就必然會有一方失利。
你現在告訴我所有人都得到了好處,不論是富貴人家,還是平民百姓,亦或是陛下,朝廷,甚至還有你雲氏。
我就想知道,所有人的利益來自何方?”
雲琅非常不負責任的聳聳肩膀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些拿金子來找我冶煉的人,對於金子的品質非常的滿意,也對金子的數量沒有什麼意見。
雲氏用製造出來的新錢去購買糧食,糧食商人欣然接納,雲氏用製造出來的新錢去支付背夫們的工錢,背夫們也非常的歡喜,雲氏用製造出來的新錢去繳納秋稅,官府也非常滿意的接納了。
既然沒有人說自己被雲氏坑了,所有人都滿意,人人都覺得自己沒有吃虧。
這是一樁多好的事情啊,陛下手裡有了一種價值穩定人人都願意接納的錢幣,爲什麼還要問個不停呢?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
“被坑的是富貴人家?你剛纔說了什麼劫富濟貧!”
公孫弘手裡抓着一大把溫熱的銅錢滿懷期望地問。
雲琅笑道:“至今還有富貴人家拿來黃金請我雲氏爲他們重新冶煉,然後標上他們家的獨門印記!
您怎麼能說是我坑了他們呢?”
雲琅堅信,以公孫弘對貨幣的認知,他還猜不透其中的奧秘,一來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貨幣,二來,他對政治經濟學一無所知,第三:他不知道,貨幣的價值一旦沒有了一個固定的標的,就會變出無數的花花來。
沒有把虛擬貨幣,股票,期貨給大漢弄出來,雲琅覺得自己已經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了。
雲氏總是缺錢的,他還希望將來再弄一把金幣跟銀幣呢,徹底的把大漢的貨幣體系給確定下來,現在,如何能把底牌全部亮出去呢?
“看來啊,現在才說到你西北理工真正的秘技了,這一手莫非叫做無中生有?”
雲琅不說,公孫弘就越是心癢難耐,只好漫無目的的瞎猜。
“雲氏真正的秘技在土地,在耕種,在養殖,唯獨不在這些無所謂的小事上。”
“小事?”公孫弘認真的問道。
“小事!”雲琅鄭重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