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王迪所料,各地以縣爲單位,成立“民間調查機構”,“完全”沒有官方身份的調查組,完全依據民衆的舉報線索和投訴去收拾疫情期間有種種猥瑣行爲的官員,並且,調查過程和結果公告天下的方案出臺後,舉州歡慶。
老百姓先是懵了,然後就是樂傻了。
錢,是大家都喜歡的,但是,要說這世間還有什麼東西能帶來甚至比金錢還刺激的快感,那自然就是權力了——女人這種除外,因爲有了權力或者金錢之後,這個也就順其自然了,說白了,附加品而已,甚至因爲王迪把荊州搞得過於開放,很多女人也在有着同樣的打算(當然,也就是想想而已):只要有了金錢和權力,男人這東西,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而這次行動,明顯就是難得的一次真正觸摸權力的機會啊——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生殺予奪的千載難逢的良機啊,想想就刺激。
所以,法令一下,各地百姓紛紛行動起來,“票選”心目中最佳的調查小組人選。
不出意外,一番折騰之後,大部分輿情司“特工”都沒有任何暗箱操作便入圍了。
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之前輿情司這幫選手,工作是極其到位的,得到了人民的一致肯定。
而官場之上,對於這個方案,對於最終調查小組的出臺,也普遍表示情緒穩定。
孃的,太狠了,不穩定不行啊,這時候要是敢跳出來說三道四的話,豈不是將自己曝光於天下,變相承認自己做賊心虛,底子不乾淨嗎?必須淡定,必須支持啊。
情緒不得不穩定之後,一部分官員先把心放回了肚子。
這些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
接着,又有一些人鬆了口氣。
仔細解讀了一下文件,只是針對疫情期間……也就是說之前的爛賬沒事?嗯,一定是這個意思,所以,趁着眼下這羣刁民屁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必須把賬目處理分割一下了——拜王蕃桃李滿天下所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人查賬查的清楚明白,就有人把兩套賬目玩的日漸如火純情,這樣的人才,仔細挖掘一下,重金收買一下,還是有的。
最後,當上面不知道哪裡傳出來的口風(具體哪裡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的),諸如,此次調查組成員其實都是政府散佈於民間的暗探之後,幾乎所有的官員們都把心放回了肚子:只要現在站好隊,好好做人,掩藏的好,遮蓋的好,這一關也就有驚無險的混過去了。
但是,就沒有人想過,這麼轟轟烈烈的大搞一場運動,最後一個人都沒事,全都涉險過關可能嗎?這樣的結果,老百姓會同意嗎?
倒黴蛋當然會有啦,只是,這種萬中無一,祖墳冒青煙的概率,怎麼可能就那麼湊巧發生在自己身上呢——這也是人類奇異的地方之一,買彩票中大獎這種好事,對發生在自己身上充滿了信心,哪怕概率很低;而做了虧心事缺德事不會被人抓到這種壞事,對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同樣是充滿了信心,哪怕概率很高。
這種信心也是來自於對自己階級地位重要性的充分肯定:拜託,我們這些官可是你統治天下的基礎所在啊,給我們大換血了,你的日子也到頭了!
假反腐敗,會完蛋,但至少不會眼下就完蛋,但是,真要反腐敗的話,王迪大人,您的政權分分鐘垮掉了。
如果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呵呵,我們也不是沒有殺手鐗,沒有後招:犧牲、獻祭一部分羣體滿足領導的變態需求以及民衆的願望。
而這個羣體,大家已經不約而同的將之鎖定爲:吏。
本來呢,吏還是蠻好聽的,最初是百官的統稱(天吏逸德,烈於猛火),但是,秦漢以後,官和吏開始區分,職位較高的爲“官”,職位低的爲“吏”,秩四百石至二百石者爲“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者爲“少吏”。九品十八階,太師、太傅、太保等榮譽職務是正一品;宰相是二品或三品。基層的知縣是正七品,縣丞是正八品,主簿是正九品。尤其是科舉時代開啓之後,最低一級的官員從九品雖然品階很低,卻是屬於有品階的官員,也算是踏入“仕途”了。比從九品還要低的,就不是“官”,而是“吏”了。《說文解字》對“官”和“吏”也有不同的解釋:“官,吏事君也。”“吏,治人者也。”
孰高孰下一目瞭然,涇渭分明。從今天的角度來看,吏,大約是沒有正式編制的事業單位人員了,活幹得最多,工作強度最大,自然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責任和災禍也會第一時間找上門來,俗稱“臨時工”。
但是,在這個時代,吏,是有着其不可忽視的力量存在的,他們雖然渺小,但是,基數龐大,雖然地位卑微,但卻扮演着不可缺少的爪牙角色,尤其是,本鄉任官基本被禁止,地方官基本是外地人的情況下,多爲本地人扮演吏的時候,其作用和影響力就能更爲重要了:嘿嘿,小樣,離了我們這些官與民之間的鏈接紐帶,任你是無所不能的天王老子也會兩眼一抹黑,非要抓瞎不可。
官員們有着官員的消息渠道,小吏們也有着小吏的靈敏嗅覺,這場聲勢浩大的整風運動貌似不是玩虛的啊(最起碼,各個調查小組猶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破土而出了),這老百姓一個個的看我們的眼色和以前也不太一樣了,難不成真的要動我們?
……雖然我們的手腳不太乾淨,但是,這麼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上官那裡不會大禍臨頭的時候一咬牙把自己給甩出來平息民怨吧?
哼!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要是不保住吾等(更別說主動撇清),那就別怪我們交底了,平時那些狗屁倒竈的事情有哪個不是我們經手?
因爲一己私慾而沆瀣一氣的官場上下,也最會因爲出於自保而“陷對方於不義”的,畢竟,本就沒有大義可言,哪裡來的心理負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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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哪怕只是一個區區九品,但是,官就是官)的官員們眼中,小吏們雖然付出甚多,卻依舊是螻蟻般的存在,這種來源於精神、家族、傳承上的歧視,是無法逆轉的——當然了,小吏中也是有另類的存在的(不過,畢竟是少數,尤其是王迪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很多寒門的赤貧人家通過努力和考覈也可以成爲吏中一員)。所以,官場之上一些讓他們吃了定心丸的信息,是絕對不會外傳的,只待情況不妙的時候就棄車保帥。
而小吏們也不約而同的橫下一條心,只要翻了船,那就同歸於盡吧。
無形之中,官場之上,因爲區區一道法令,因爲一個個調查組的出現,在無形的對手們還沒有真正行動的時候,就出現了一道不易發現的裂痕。
造成這道裂痕的,就是王迪有意的信息屏蔽,或者說是“信息不對稱”。
官場之上,沒有人知道輿情司的存在,沒有人知道輿情司真正掌握在誰的手裡,更沒有人知道王迪,究竟要幹什麼。
因爲王迪,本身就是設置了一個“開放式結局”:只要“割裂官場中官吏之間可能的勾結,懲治官員,震懾小吏,順帶着將看似一陣風似的運動玩成常態化制度,無人可以撼動”這一點能夠做到,未來的荊州成爲什麼樣子,官吏個人命運如何,一點都不重要。
因爲王蕃那裡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說法:自己重金投入,無節制砸錢的大殺器,即將面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