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卒氣喘吁吁,背靠樹幹癱坐在一根樹杈上,他已經在山林裡連續跑了將近四時的時間,熱汗早已浸溼他的頭髮和衣服,全身上下水洗一般,胸口、肩膀和後背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似有崩裂的危險,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
甫一停下,張小卒頓時感覺熱得如渾身烤火一般,熱汗更是如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冒,要命的是,他喉嚨如炭烤,幹得要冒煙了,而懸在腰間的水袋早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弄丟的。
狼肉性熱,他一口氣吃了那麼多,再加上流了很多汗,此時一停下來才發現口渴難耐。
張小卒舔着乾裂的嘴脣,好想一頭扎進水裡。
“這黑燈瞎火的,短時間肯定追不過來。容我喘兩口氣再跑,順道找水。”張小卒看着逃來的方向喃喃自語道,實在是累的厲害,一動也不想動,他隨手摘了兩片樹葉扔進嘴裡,嚼起來又澀又苦,但好在汁液挺多,可以潤一潤嘴脣和冒煙的嗓子。
“奶奶的,這小子是屬猴子的嗎,跑得這麼快?”跟在戀子螢蟲屁股後面連翻兩座山頭,仍不見張小卒的身影,赤面老者有些鬱悶。
夜裡不比白天,他們雖然修爲高眼力好,可荊棘藤蔓、樹枝蛛網的,又是跟在戀子螢蟲後面,不能隨心所欲撿寬敞的路走,所以難免碰到刮到。這一路追下來,幾人已是灰頭土臉。尤其是紅裙少女,一身紅裙已經沾染得不成樣了,裙襬還被荊棘藤條颳了幾道口子。其實進山本就不該穿裙子,拖裡拖拉,極不方便。穿裙帶花的,不過是愛美的虛榮心作怪罷了。
戴冠老者摘掉粘在額角的一縷蛛網,苦笑道:“他是獵戶出生,自小跟山林打交道,在這深山老林裡逃竄,可以說是如魚得水,跑得快很正常。小姐,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會?有他們四個緊追下去,不怕那小子跑掉。”
戴冠老者示意紅裙少女大可停下來休息一會,把追捕任務交給四個奴隸即可。
“不!”紅裙少女回答的斬釘截鐵,似乎已經鐵了心要親手捉拿張小卒。
她粉嫩紅白的臉蛋,已經被香汗和着灰塵染成了花臉,靚麗奪目的紅裙也變得骯髒破亂,失了光彩,青絲長髮上粘了許多蛛絲灰塵,整個人從頭到腳顯得狼狽不堪。
她抿着嘴,寒着臉,咬碎了銀牙,無需照鏡子她也知道此刻自己是多麼狼狽,她理所當然地把一切都歸咎於張小卒,並暗暗發誓,當張小卒沒有利用價值後,一定會把張小卒賣到犬市去。
她不曾想,亦不會想,造成這一切的其實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是她毫無道理的惡意與貪婪造成的,在她的認知裡她做的並想做的都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不是她思想病態,而是當今社會就是如此。
強者爲尊,弱者爲奴,有錢有權的強者就該受萬人敬仰、享無上尊榮,沒錢沒權的弱者活該受奴役。強者贊世間美好,弱者嘆世事不公。然而當有一天弱者有幸晉升爲強者,他們往往只會看到世間美好,而不去瞥一眼不公的世界。
可悲的是,如若有人站出來大喊,要改變這個病態的世界,所有人,包括受奴役的弱者,反而會認爲這人是個瘋子。
所以,病的不是一個人,或一羣人,而是這個世界。
……
張小卒很幸運,順着山凹只用了小半時時間就找到一條河流,河水清澈,流水潺潺,河面很寬,足有十丈的距離。
嘩啦啦
張小卒蹲在河灘上,捧起清澈的喝水,大口大口貪婪地吞嚥。河水甘甜沁涼,順着咽喉一路流淌,沁入肺腑,恰解渾身燥熱。直喝得肚子發脹,方纔停下。
張小卒正準備跳進河裡洗個痛快,突覺身後似乎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冷不丁嚇了個機靈,猛一轉頭並大聲呵斥道:“誰?!”
夜很靜,只有蟲鳴和潺潺流水聲。
張小卒撓了撓頭,覺得是自己幻覺了。他的目光落在河岸邊一株茅草上,細長挺翹的茅草葉上落了一隻螢火蟲,好大個一隻,一閃一閃的,跟個小燈籠似的,抑不住嘀咕道:“野豬比外面的大,狼比外面的大,就連螢火蟲都比外面的大好幾個個頭,黑森林裡是不是啥都比外面的大?”
若是擱在閒時,他一定會把這隻大個螢火蟲捉來玩玩,可眼下渾身黏糊糊的像黏了一層厚厚的漿糊,外加熱辣辣的難受,恨不得一頭扎進水裡,便沒心思理會這隻大個的螢火蟲。
張小卒轉身躍向河中,身體尚未觸到水面,卻似乎已經感受到河水浸入皮膚的清涼感,甚至忍不住舒服地呻吟出聲。
嗚
一道急促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聽見身後炸裂的破空聲,張小卒的頭皮當時就炸了,尾椎骨冒寒氣,渾身汗毛根根炸豎,有心想躲,奈何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好在他獵刀一直握在手裡,此刻手腕急急一抖,將獵刀斜背於身後,以求護住致命要害。
啪!
嗤啦!
突襲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路急追而來的紅裙少女。
張小卒的獵刀刀身擋住了鳳舞鞭,奈何鞭軟可曲折,前稍部分擔着刀身抽在了張小卒的左胳膊上,七八根倒刺直接鉤入皮肉,紅裙少女猛地一拉,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嘩啦!
張小卒吃疼慘叫,身子被鞭子拉拽失去平衡,跌落在河沿上,濺起一片水花。
“跑啊,繼續跑啊!”紅裙少女的聲音緊接着響起,譏諷中透着冰冷。
張小卒遍體生寒,想不到對方竟如此緊追不捨,看都沒看紅裙少女一眼,一頭扎進河水裡,借流水之力往下流淌去。
“咯咯”紅裙少女看着張小卒狼狽逃竄模樣,胸中陰霾頓時一掃而空,笑得花枝招顫,沒急着追,而是沖水花蕩漾的水面喊道:“張大毛,我定要把你馴服,讓你乖乖做我的戰奴。”
河邊茅草葉子上的“大個螢火蟲”飄了起來,順着河岸往下游飛去。
張小卒躲在河水裡,隱隱聽見了紅裙少女的喊聲,頓時驚得魂飛天外,再也顧不得胳膊上的傷,使出吃奶地力氣往前游去。他暗暗慶幸自己水性很好,否則被堵在河邊死路一條。
“你們接着追,我洗漱一下。”
到底是愛美的女人,此時遇見清澈的河流,再也忍不住身上的骯髒,想在河邊洗漱一番。
四個奴隸緊追而去,戴冠老者和赤面老者讓紅裙少女安心洗漱,他們去一旁守着。相較於追張小卒,他們二人更重視紅裙少女的安危。儘管紅裙少女只是一個庶出的小姐,不太受家族重視,但也正是因此,他二人才求得這麼一份肥水差事,想那嫡出的小姐,以他們的身份根本沒有機會侍奉。所以紅裙少女的安危和他們的利益掛鉤,自然不敢有差池。
河流中間足有兩丈多深,張小卒藏在水下游得很是暢快,嘴裡咬着獵刀,手腳並用,外加藉助水流的力量,一口氣的時間竟往下游游出兩百多步的距離。直到實在憋不住,這才昂着頭把口鼻悄悄浮出水面,迅速地換了一口氣就重新潛入水下,都沒來得及觀察一下河兩岸的情況,繼續往下游游去。
一連換了幾十口氣,也不知到底遊了多遠,直至感受到河流在變淺,張小卒才停下來,不敢再往下游去,怕河流變成淺灘,失去深水的掩護,必然會留下逃跑的痕跡,難免又要被紅裙少女幾人順着痕跡追上。
他非常忌憚紅裙少女幾人的追蹤能力,因爲他壓根沒想到紅裙少女幾人能這麼快追上來,要知道現在可是黑夜,他又在深山老林裡七拐八彎翻了好幾座山頭,即便讓他自己按照原路返回,他都不確定自己能找回去,可結果卻是他前腳剛停下不久,紅裙少女幾人後腳就追來了,他們的追蹤能力實在太恐怖了。所以這一路游過來,張小卒都是在河流中央的最深處潛游,藉助深水的掩護,不留任何痕跡。
張小卒悄悄地遊進河邊的蘆葦叢中,整個身體浸在水裡,只露出半個腦袋,悄悄地觀察河兩岸的情況,待確定暫時沒人追上來後,他輕輕揮動獵刀劈砍蘆葦,砍出一條往下游逃路的痕跡,最後他深吸一口氣,不留痕跡地潛回河流中央的深水出,一潛到底,用獵刀扒着河底的沙子,逆流而上。
在河流邊上一片厚厚的水草叢裡,一根蘆葦管從水底悄悄冒出,把一片翠綠的草葉頂起一寸高,然後便沒了動靜。
水流悄悄帶走了河底泛起的泥漿,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