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個牌還這樣聒噪,真是煩躁得緊。葉姿在心中這樣腹誹着,面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脊背卻始終挺得直直的,然而那一雙微微低下的眼睛在一次次的牌面揭開下顯得越來越亮,如一把雪藏已久的刀刃終於拂拭去了上頭的塵埃,凜凜出了鞘,在這樣強大的外力抵抗之下,反而愈發顯得光彩奪目,似乎絲毫沒有被眼前並不佔便宜的牌面所影響。
在所有人的期待目光下,她忽然一彎脣角,發了聲,“加註。20%。”
未曾想到她一開口竟然是加註,楚晏瞪紅了眼睛,心中略有些猜疑是什麼纔會讓她如此有信心,但料想她也起不了什麼風浪,只也懶懶地提高了聲音,“跟!”
最後一張牌。
衆人屏住了呼吸,眼神皆專注地聚集在那兩張牌面打開的那一刻,然而接下來的結果卻是引起了一陣譁然。兩人點數居然打了個平手,皆是最大點數的A,葉姿以花色優先下注。
20%股份,縱是在這些企業家公司老總面前,也已經算是非常高的賭注了。更何況楚晏現在還不是楚氏集團的少東家,手上也不過只有這麼多股份,如果這一盤輸了,就等於把自己手上的股份全送出去了。衆人都以爲葉姿這回不會再加註,點到爲止,然而未曾想一直沉默寡言沒有大動作的葉姿卻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擡起了臉來,展眉一笑。
這一抹古怪的笑顏瞬時讓楚晏心中感覺有點不妙,剛纔懶散的氣息也逐漸收斂了起來,逐漸坐正了身子。
“現在連上之前的所有籌碼,獎池裡一共20%股份是嗎?”未等楚晏開口,葉姿已經不理不睬地繼續說了下去,“我現在再加註10%湊整,一共30%。”一字一語,她口齒清晰,尾音也再不復剛上場時的怯弱,均掐得乾淨利落。
聲音雖然不大,然而普通人卻都可以聽得出來裡頭充滿了自信,也沒有再回身去張望端坐其後的白紹宸。
她的一句話落下,偌大的場內逐漸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只有幾許緊張的喘氣聲,寂靜得連針丟在地上都聽得見。
身處其中的白紹宸或許卻是圍觀的看客最淡定的一個,安然地翹着二郎腿,以一個出奇懶散的姿態端坐於她的身後,與她的正危襟坐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從鏤空的窗子外透進的光影半投射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忽然,只見那薄涼的脣邊逐漸攀上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讓人揣摩不透。
真是個敗家的小女兒,看樣子沒上過幾趟賭桌,在楚晏這個賭術高手面前就敢這麼挑釁,敢情不是自己這邊的錢,就可以這麼肆意揮霍?
雖然是這麼想着,然而他心中卻全然沒有半分着急之意,只是靜靜地看着。
誰讓他這樣期待着她真正的光彩,爲此他不惜犧牲比例如此大的股份。更何況,就算是被她搭進去了,他又不是拿不回來,有什麼好擔心的。
如果說楚晏之
前還有必勝的信心,見到方纔表現葉姿這樣的表現,疑心病。他不像已經接受集團所有事務的白紹宸,有上頭一個大哥楚濂在,他註定是沒有資格接手家族集團的,自己手上就只掌握了30%的股份,算是公司中的一個小股東。
葉姿現在這樣獅子大開口,是否是早已經探查到了他在公司裡股份的比重?所以這一下才壓上了他名下所有股份,也把集團的三分之一賠了進去。如果輸了,他如何向父親和大哥交代,又如何向集團內那些老傢伙交代?
楚晏雖然平日裡狂妄無爲,卻也是建立在不影響公司利益的基礎上的,現在在利益關頭,他清晰地明白,這個代價,他付不起。
閉了閉眼,楚晏畢竟此前身經百戰,此時也稍稍冷靜了一些,開始在腦內快速地計算着:他手上的暗牌K是花色中的第二大,她唯有暗牌拿到A纔會有可能勝過他。然而如今他們手中已經掌握了三張明牌A,分別爲紅桃、草花、方塊,所以只剩下一張黑桃A有可能在她的手中。
然而……這樣的概率已經如此之小,她卻還要加註,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真的有足夠的底氣?他寧願相信前者,可又有幾分遲疑。
白紹宸……他此前跟這個男人打過無數次交道,他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習性,在白紹宸身邊的女人怎麼會是普通的角色?更何況,之前又讓他那麼特殊對待,說不定之前他調查到的不過是假象,眼前的葉姿一直在白紹宸的教導下上演着扮豬吃老虎的好戲?
不可能的,按理說這是不可能的……
雖然在心裡不住地安慰自己,但是楚晏還是越覺得心中一陣陣地發虛,擡起眼來環顧了一圈四周看客,尤其是那些手下敗將等着看笑話的目光,楚晏心中怒火更甚,最終定格在葉姿面上的眼神也冷厲了幾分。
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甘心,楚晏心中一狠,染上些許戾氣的狹長鳳眸一眯,正硬着頭皮準備應戰,“我……”
第一個字剛出口的一瞬間,楚晏不經意偏轉了目光,正好精準地捕捉到了坐在葉姿身後的白紹宸。
他的面容平靜,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期待這個賭局,然而隨着一錘定音的時刻越來越近,那薄涼的脣邊此時正勾起一抹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笑來。
這樣的笑容自己再熟悉不過,每逢取得佳績,他總會掛起這樣的笑容。
白紹宸始終坐在那個女人背後,那個角度,正好可以在拿到暗牌的那一瞬看到葉姿手上的牌面。如今正是千鈞一髮之際,白紹宸又是事業心那樣重的人,他面上卻半些也沒有緊張的意味。那個不知什麼來歷的女人,是否是他特地安排來迷惑自己騙取公司股份的?聽說白氏集團最近正要擴展……
恍若壓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楚晏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崩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狹長的眉眼迸射出的光芒冷得
刺骨,楚晏幾乎要將眼前作者的葉姿洞穿,然而最終也只能從緊閉着的牙縫間逼出三個字,“……我放棄!”
雖然就這樣輸掉了20%股權是難看了些,總比輸去手上的所有要來的好。
見到楚晏終於低頭認輸,葉姿這才隨之站了起來,這才覺得手心中潮熱,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葉姿不動聲色地往裙子上隨意蹭了蹭,轉而擡起下巴,笑眯眯地望向眼前面無血色的楚晏,語氣輕快,“承讓了。”
說罷,她又望向了地上盤旋着的巨型黃金蟒,目光已經不再如剛纔那般恐懼。
白紹宸自然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變化,漆黑的眸子不禁一動,有些不明的亮色劃過,最後還是走了過去,輕飄飄地看了旁邊拿着事先簽好的合同不知如何是好的荷官,“將股權轉讓合同簽好,今天之內交到我的手上。”
扔下這一句話後,他纔看了一眼旁邊好像有些沒回過神來的葉姿,攬過她的肩膀,離開了場。
這樣完美的結果出乎自己的預料,這樣完美的表現更加出乎自己的預料。
兩人一直沉默地走到用作於賭場的房間之外,葉姿才驟然止住腳步,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模樣。
之前Ellen跟她說,楚晏此人,除了有極大的報復心理之外,還有極重的疑心病,雖然後者讓他避開了不少危險,然而剛纔的那一場,卻也被她鑽了這個空子,取得了勝利。
白紹宸看着她這房裡房外巨大的轉變,一時間只覺得好笑,又想到剛纔的牌局,到底是忍受不住心中的好奇,輕飄飄地問道,“所以,你手上的暗牌真的是最後一張A?”
聽到他這一聲問話,葉姿口中不可置信地“咦”了一聲,猛然轉過頭來直愣愣地看着他,語氣有些疑惑,“你難不成剛纔沒有看?”
她剛纔就是仗着他在身後可以看到她手中的牌面,還特地將牌面朝着他的方向多展露了幾秒鐘,此後又看他一點都沒有表露出反對的跡象,自以爲他胸有成竹,才那樣大刀闊斧地豪爽下注的,難不成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牌?
白紹宸挑了挑眉角,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繼續往前走着,“我爲什麼要看到?”
她此時心情正好,倒也不計較,只小跑地追上了他幾步,這才又站停了腳步,朝着他得意地一揚眉,大方告知,“方塊八。”
“哈?”白紹宸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最末的花色,最小的點數,在最初她自己就知道處在這樣爲難的劣勢,她居然能夠贏得這麼漂亮!
他平日裡看起來多麼重視公司利益,這時候沒心沒肺起來倒比自己更加。葉姿有些頭痛地扶額,不自覺已經感嘆出聲,“這真不像是你的風格。”
“嗯?”聽到她隨口而就的一聲感嘆,白紹宸稍稍收斂了脣邊的笑意,轉過了身來,低眸望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