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窗臺外頭已傳來鳴笛示意，顯然是候在外頭的穆風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該死的。”葉姿嘴裡低低咒罵了一聲，緊接着翻出了一套以前的睡衣做做樣子，便提着包假作無事地走了下來。
穆風正在倚着車門等候着，遠遠的就瞥見了她手上的衣物，不禁嗤笑了一聲，“我當是什麼名牌，才讓你這麼念念不忘，你上去這麼久，居然就拿了一套睡衣？”
“我習慣了。”葉姿半分沒有生氣，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正要向他的方向走去時，她的腳步卻突然慢慢地停了下來，看向一側，似乎是在辨認些什麼，而後頗有些不可置信地湊近了她家樓下小道停靠的一輛車，站在了那裡，目光似是黏膩在了車裡頭的人一般，再也挪不開腳步。
穆風顯然也發現了她行爲的異常，卻懶得挪身子，只扯着嗓子問道，“怎麼了？”
她無暇理他，只是扒着深色的玻璃窗，幾乎要把整個臉都貼在了車窗上。車中的人正仰着身子躺在皮質座椅上，面有倦色，額前尚搭着幾縷溼發，緊閉着雙眼，好像是睡着了，然而卻依舊未褪身上凌厲的氣勢，像是假寐的雄獅。這樣的他看上去並不如往日裡那般凜冽，反而多了一種頹廢的感覺。可是不知怎麼的，葉姿倒覺得此時此刻的白紹宸看上去倒比平時順眼了許多，或許是卸下了防備的面具，終於展現出了幾分正常人的脆弱情緒來，讓她感覺與他的距離一下子拉進了許多。
一束陽光透過另一邊車窗照來，穿過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打上一圈陰影，中和了青灰的眼圈，她從來沒有發覺過，一個男人的睫毛竟也可以這麼好看。如果她沒有看錯，顴骨上還有些許不正常的紅暈，偶然動起的五官糾結着，似乎睡得並不舒服，應當是喝酒了。
怎麼會在這裡睡着了，他不會在這裡待了一整晚吧……？而且喝酒了還敢開車，他大抵是不要命了！葉姿有些不可思議，不太能相信一向冷靜自持的白紹宸竟然也會像個熱烈期的小夥子一般，做出這種看似衝動可笑的事情，她曾經以爲，他一輩子與“癡情”二字無緣的。她一邊在心中不自覺地碎碎念着，很是埋怨，一邊卻忍不住用目光描摹着他冷峻而精緻的五官輪廓，無論如何也不捨得離開。
她以爲她終可以放棄這個背信棄義的男人，將他的所有記憶從自己的生活中抹去。然而一切自欺欺人的心境，在久別重逢的這一刻起全數破碎，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口卻還是在看見他面目的一瞬間，砰砰砰狂跳起來。
遠在百米之外的穆風很是好奇，“在看什麼？還捨不得走了？”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又望了一眼車內的男人，眼見得便要離開，然而就在這時，車中的男人口中咕噥了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正好與葉姿望向車中那依依不捨的一眼對視。對上那久違的深邃如淵的墨眸，葉姿一愣，隨即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僵凝了一般，明明腦子裡想要的是馬上逃開這個魔鬼，卻久久扭轉不開目光。
葉姿……不對，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難不成又是自己酒後的幻覺？白紹宸看着眼前的女子，混沌地想
着，明明自我安慰着不過是太過思念而在眼前產生的殘像，然而卻還是溫柔地凝視着她，半分也不敢轉移視線，生怕只要一轉眼，她就又會從自己的面前毫無徵兆地消失。
她與他之間就只隔着一道薄薄的茶色車窗，出乎意料的，這抹幻象比往常時分還要來得更加久而清晰，像是真實的一樣。白紹宸癡癡地看着，嘴邊攀上了一抹無法言喻的寵溺笑意，依舊帶着三分醉意，卻是出自於真心。
他該拿她怎麼辦纔好，明明讓穆風以軍力去強行押她回來，卻又怕再次面對她那恐懼嫌惡的目光，倒不如就這樣與她平平靜靜地對視着，就已經很好。沒有什麼莫須有的誤會，沒有攪亂他們感情的男人女人，甚至可以沒有孩子，只要還有他們兩個朝夕相對，他便已經很滿足。
白紹宸正混混沌沌地想着，突然放在一側的手機鈴聲大作，他腦中一凜，在感知到自己已經思路清晰後才接了起來，“喂？”
是秘書小姐打來的電話，“白總裁，您還沒有來公司嗎，這裡有些文件需要您親自批閱。”
白紹宸看了一眼窗外，陽光萬丈，刺眼得很，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睡了這樣久了，“我馬上來。”他又擡起眼來，看向剛纔看到葉姿的那個位置，那裡已經是一片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她的存在？
果然只是自己的幻覺吧。他理所當然地這樣想着，卻有些悵然所失。
窗外逐漸開始起風了。
重新迴歸車內的葉姿，此刻正低着腦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依舊還在回想着剛纔的那短暫的一眼，一邊手不自覺地撫上了小腹，起先眉眼間那放鬆的神色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落寞。
不得不承認的是，即使她現在明曉了白紹宸已經揹着她跟別的女子訂婚的事實，然而方纔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中泛起的依舊還是思念和喜歡。
坐在一邊心情正好的穆風偶然撇過眼來，正好見着她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低落下來的神色，不禁皺了皺眉，對她突然變更的情緒有些疑惑，“怎麼着了，纔回家一趟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如果讓人看到，還以爲我欺負你了呢。”
“你沒有欺負我麼？”一聲懶洋洋的問話成功讓葉姿從遊思中抽回神來，轉眼見到穆風那張討厭的面孔，不禁梗着脖子冷聲辯道，“濫用軍權，把人強行帶回國，禁錮我的人身自由，這還不算欺負麼？”
穆風看着她說到後頭因爲惱怒而漲紅了的面龐，不禁饒有興趣地笑起來，屈起了修長的手指“這話你要到白紹宸那兒說去。”
聽他提起白紹宸的名字，葉姿的心臟微微一揪，身子已經比腦袋更快一步做出了行動，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不注意地到了腦袋，撞出“砰”的一聲巨響，引得前頭開車的小勤務兵都不免回望了一眼，又趕緊回過頭去，面色明顯是在憋笑。
穆風便沒有這樣含蓄了，見着她明明痛極卻還要緊緊咬住下脣不讓自己痛呼出聲的窘樣，當即便“撲哧”一聲，拍着掌哈哈大笑起來，一點也不顧忌地嘲諷道，“白紹宸怎麼會喜歡你這麼個蠢女人，難不成真是近幾年太過
寂寞了？”
這個討厭的人！葉姿眯着眼睛，緊緊地捏住了拳頭，抑制住了想翻白眼的衝動，轉而在車上穩住了身子，俯視着他，沉聲逼問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夠見到他？”
穆風顯然並不害怕她一本正經的做派，依舊只是翹着二郎腿，攤了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他派來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樣的敷衍回答，讓葉姿的面色又沉了幾分，繼續咄咄逼問道。
她面上是嚴肅的，心中卻又知眼前這個人年紀輕輕就軍銜如此高，除了自己優秀以外，定然還有其雄厚的家世打底，自己一個小小的何氏集團總裁，又剛剛上位，在商界甚至連根基都不穩，在眼前這個軍界大佬的面前當然算不得什麼，於是更加挺直了身板，力求讓自己起碼不要在氣勢上落於人後。
“他派來的？”聽到這麼一句話，穆風不禁哼笑出聲來，看起來很是不滿，“你弄錯了，白紹宸纔不是我頭上的主子，如果這一次不是盛夏託我辦事，我才懶得管他的風流債。”
聽他的口氣，或許地位跟白紹宸差不了多少，或許還要更甚。葉姿腦子轉得飛快，微不可聞地咬了咬下脣，總算感覺眼下的麻煩。
見着葉姿一時間沉默了下來，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穆風這才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全神貫注地看着車窗外掠過的景色風光，語氣一如既往的散漫，“安安心心在這裡坐着，等會就到地方了。雖然我不知道白紹宸到底打算幹什麼，也不想知道，不過憑着他的這些吩咐，大抵是不會傷害你的，你怕什麼？”
聽到這裡，葉姿嘴邊不禁攀上了一絲苦笑。
有些傷害並非是流落於表面，而是隱藏於心中的。自她在電話裡聽到那個女聲的那一剎那，她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了。
忽然間，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只不過有意地變換了一下角度，揹着身子靠近了車門，語氣淡得聽不清真實情緒，“既然白紹宸突然讓你抓我過來，肯定也有告訴過你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吧？我已經懷孕近兩個月了。”
“有聽說過，”穆風百無聊賴地擡了擡眼皮，有些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只是繼續懶洋洋地問道，“然後呢？”
背過身後的纖細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攀上了車門內的把手，葉姿瞥了一眼飛速而過的窗外景色，眼神無比冷定，“如果你再不給我一個準確的答案，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看我肚子裡的寶寶運氣好不好，能不能再經受一次這樣的顛簸。”
這一句無疑讓穆風一怔，趕忙會過眼來，只見的葉姿那側的車門大開，而她的半個身子已經暴露在了車外。不知道是否是事先算準了距離，她的位置正好離在他的一臂多遠處，他如果想要貿然出手定然是抓不到的。
而她似乎也看準了這一點，此時正扒着大開車門，高昂着線條精緻的下巴，冷冷地跟他對視着。初見時眼底的驚慌失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決絕，還有孤鶩難折的倔強。
那一瞬間，他心中真的確認她會就這樣跳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