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此生之劫19
那時,靈濟法師讓她誦一篇《地藏菩薩本願經》,說是爲渡該渡之人,當時她下意識的便想到了在山道上驚鴻一瞥,攜帶滿身殺劫的男人。
所以,她的經是爲他而念。
她卻沒有想到,當時他也是在場的。
“隔着一扇屏風,我就坐在裡面,聆聽你的佛法,並且爲此而沉迷。”司元貞似是又想到了,當日的情形,他從懷裡取出一隻普通的灰胎瓷杯:“品嚐了你未盡的禪茶,靈濟老禿驢說,佛不能渡我,有人能渡。”
他手中那隻灰胎的普通茶杯,是當日她與靈濟大師煮茶論禪時用茶的茶杯,沒有想到他一直帶在身上。
葉妗嫵眼中驚詫,複雜,幽深的情緒一一閃現。
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一段佛緣。
輕輕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並不如何細膩精緻的灰胎,卻讓他有些愛不釋手:“葉妗嫵,誠如靈濟大師讓你用佛經渡我,也正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心中沒有善惡,沒有信仰,身處地獄無間道,手握屠刀,染滿鮮血,殺孽重重,是生活在地獄深淵裡魔鬼。”
他看着她。
執着而熱烈。
深沉而充滿佔有慾。
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裡一般。
男人的低音炮,是令她無法抗拒誘惑,他字正圓腔,吐詞清晰,每一個字,每一段話,都像一記記重錘,沉重的敲擊在她的心田,令她無法忽視,無法逃避。
他們相識至今,不到十天。
但是,短短的時間,他們彷彿糾纏了一輩子那麼長。
他對她的掠奪與佔有,從來不加掩飾。
她對他的逃避與恐懼,深到骨髓深處。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以強勢逼人之勢,侵入她的世界,不斷的顛覆她的認知,一步一步向他展現了,她未知且恐懼的另一個世界。
如果她還有理智,那麼最應該做的就是逃離。
但是,此時此刻,身受重傷,嚴重失血,疼痛麻木神智的瞬間,她已然失去了,對自己最有利的判斷,身上裡束縛的,捆綁的情愫,佔據着她的理智,侵蝕着她的靈魂。
她不可抑制的對這個男人產生了好奇,探知慾:“你……究竟是……”走私犯,軍火商,恐怖組織,犯罪份子,還是……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問,太過極端,反而給了他欺騙她的藉口。
她不喜歡被欺騙。
但是,她可以接受被隱瞞。
司元貞知道她想問什麼,手指愛憐的撫摸着她有些殘破的脣瓣:“我的世界,沒有善惡,我們所謂的正義,道德,與你從小所接觸的,認識的,理解的,完全不同,我們是屬於另一個世界,如果非要區分,大概是介於黑與白之間的界線,這個世界有自己的秩序,規則和約束,而我就是站在制定規則的最高點。”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他。
但是,他不願意欺騙,更不願意惡意隱瞞。
他要的愛,真誠無僞。
葉妗嫵鈍鈍思維,開始艱難的思考着他的話,半晌之後,她問:“介於黑與白之間,那就是灰色,遊走在法制邊緣,縱橫於黑白之間。”
還好,
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太多。
至少,他被黑與白牽制,不是完全墮落地獄的魔鬼。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麼一羣人,在黑與白之間縱橫捭闔,沒有對錯,只是世界亙古不變定律而已。
她在心裡這樣說服自己。
司元貞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葉妗嫵咬着脣,遍體的痛楚,不停的蠶食着的精神,令她疲憊,痛苦,暈眩,但是此時此刻,她半點也不願意昏迷過去。
司元貞說道:“如果你想知道關於我的一切,我都可以慢慢告訴你。”
葉妗嫵突然問:“你殺過……人嗎?”
她知道這個問題很傻,但是還是忍不住問。
司元貞眼光的光芒,逐漸黯淡:“殺過……很多!”
可怕的沉默,在彼此之間蔓延。
葉妗嫵突然間覺得,肩膀處還能忍受的痛,在這一瞬間,撕心裂肺的疼,她拼命壓抑着暈眩,保持着清醒。
司元貞見她臉色又白了幾分,半晌才聲音乾澀的說道:“地藏菩薩曾言:我不如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的意思是,唯有發大菩提心者,不畏艱辛去地獄救度受苦受難的生靈,方爲大乘菩薩道。”
葉妗嫵認真的聽着。
她信佛,這是她無比熟悉的佛教故事。
此時,這樣的佛教典故,從這個不信佛法,不敬菩提,滿身殺孽的男人嘴裡說出來,異樣的違合,卻讓她想用心聆聽。
司元貞繼續說道:“昔日,地藏菩薩未修得正果,爲婆羅門女,其母悅帝利不信三寶,修習邪道,死後墮入地獄受苦。此女以至誠恭敬,摒息雜念渡之,爲作功德,其母離獄生天。”
葉妗嫵突然間心頭狂跳,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不知爲何突然間就想起,當日在靈濟寺,靈濟大師讓她誦《地藏菩薩本願經》渡他的情形來。
他說:“靈濟老禿驢說,佛不能渡我,有人能渡!”
司元貞虔誠的跪拜葉妗嫵的面前:“阿嫵,我知道你信佛,是佛教信衆,惡徒司元貞,犯五無間罪,身處地獄,願佛教信女,渡我除滿身殺孽業障,地獄超脫,你若願渡我,從此之後,願侍奉佛祖,滅除殺心。”
葉妗嫵完全愣住了。
看着他堂堂七尺男兒,虔誠的跪拜在她的面前,內心的震撼無法言喻。
她還記得,當日在靈濟寺初識,在千手觀音處,他站在大殿裡,滿身睥睨,更勝菩提,絲毫不見半分虔誠。
那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沒有菩提。
此時
他不跪拜菩提,卻跪拜於她。
他於菩提之下,毫無慾求,卻有求於她。
他不信佛,卻寧願信她。
明明手握屠刀,卻願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不渡他,她能渡之。
她無法違背對佛的信仰,對眼前虔誠求佛的男人,視而不見。
原來,他們之間的孽緣,在當日靈濟寺,靈濟大師的禪房裡,在她誦了那篇渡他的《地藏菩薩本願經》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此生之劫,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