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見襄夷公主過來,偏廳裡的姑娘們皆站起身來行禮。

襄夷公主神色淡然,抿着嘴,在一羣宮人的簇擁下走進來,氣勢和排場將在場的貴女們都碾壓了,此時又是一個凜然高傲的公主,給人一種無法靠近之感,讓那些坐在偏廳裡的姑娘們都對她有點兒敬而遠之。見到她直到曲瀲面前,那些人的眼神閃了閃,似有不明白。

其實她們都很不明白,傳聞襄夷公主傾心於紀凜,不然也不會頻頻藉口來鎮國公府玩,曾經也聽說過皇上還開玩笑地說要給襄夷公主和鎮國公世子指婚,不過被淑宜大長公主岔過去了,所以襄夷公主不是應該和紀凜的未婚妻來個撕逼麼?怎麼可能兩人看着像朋友一樣?

見到襄夷公主冷傲的面容在看到曲瀲時浮上笑意,衆人皆是不解。

“曲姐姐,我找曲妹妹有點事情。”襄夷公主客氣地說。

曲沁抿嘴一笑,同樣客氣地道:“公主請便。”

見曲沁人挺好說話的,襄夷公主愛屋及烏,神色柔和了許多,朝她笑了下,便拉着曲瀲走了。

出了偏廳,襄夷公主吩咐一聲,便有人帶她們到了一間燒了地龍的廂房去歇息,丫鬟很快便奉上熱茶和點心,服侍得十分周到。

“曲妹妹,你剛纔怎麼走了?”襄夷公主小心翼翼地問道,視線上下打量她,發現她似乎好好的,身上什麼傷也沒有。

曲瀲此時仍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隨意道:“有點事……”

“什麼事?”

曲瀲被她問得頓了下,擡眼望去,發現襄夷公主此時哪裡有先前在偏廳裡的那種孤傲凜然的氣勢,此時就像個很平常的鄰家小姑娘,正用一種小心翼翼的神色觀察着她,而且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

“就是有點事。”曲瀲有些吞吐,不知道怎麼和她說。

她不認爲雙重人格這種精神病患者在這時代會被人認爲平常,不然淑宜大長公主也不會將這事情隱瞞得如此緊了。她也是因爲先認識了紀凜第一個人格,被他感動,才嘗試着接受他的,而且她擁有現代的知識,覺得這只是一種精神方面的病情,雖然一開始被嚇到,但很快便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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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紀凜是個雙重人格後,她便仔細查了這時代的一些雜記書籍,知道了雙重人格在這時代的人看來,是不祥的,被稱之爲雙面人,爲世間不容,若是被外界知道,紀凜便會身敗名裂,雖然鎮國公府能護住他,但對一個人的傷害是十分巨大的。

她不想紀凜走到這地步,所以發現以後,就連家人都不好透露。

所以,她怎麼和襄夷公主說?

見曲瀲面有難色,襄夷公主看她半晌,突然道:“曲妹妹知道雙面人這種存在麼?”

曲瀲被她嚇了一跳,對上襄夷公主的眼睛,火光電閃間,她很快便明白了襄夷公主的意思,也知道了襄夷公主應該是知情的,這便是襄夷公主會對紀凜有着不同尋常的懼怕的原因。雖然懼怕,但紀凜卻又足夠優秀,使她有什麼事情,還是想找紀凜幫忙。

曲瀲默默地點頭。

“那你知道了?”襄夷公主又試探地問道。

曲瀲又點頭。

見狀,襄夷公主終於鬆了口氣,突然明白去年她威脅紀凜時,爲何紀凜絲毫不在意,怕是曲瀲早就知道了,而且還幫着隱瞞,所以這便是他的倚仗,莫怪他那時候那般自信。

“你不怕麼?”襄夷公主驚訝地看着曲瀲,覺得自己要對她改觀了,一開始她以爲曲瀲就像她的長相一般,柔柔弱弱的,膽子小得彷彿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將她嚇壞,可相處一段日子,發現又不盡然。

曲瀲老實地點頭,然後又搖頭,含蓄地說道:“一開始有點,後來習慣了就好了。”她總不好告訴襄夷公主,她剛纔還暴發了一回,撓傷了那人呢,簡直是好狗膽。

襄夷公主聽罷,眼裡有些羨慕,說道:“我不行,我一直很害怕。”見曲瀲看過來,怕她誤會,又道:“你別看我,我小時候就知道了,那時候怕得都不敢告訴旁人,我怕告訴了,他會殺了我,真的會殺了我的。”說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曲瀲看她神色不似作僞,不禁有些驚奇。

襄夷公主深得帝后寵愛,又是中宮所出的公主,宮裡沒哪個公主尊貴過她。按理說,她這樣足可天不怕地不怕,沒人能傷害到她,紀凜再厲害,難道能和皇權相抗不成?所以她總覺得襄夷公主這表現不像一位公主,竟然由着紀凜像牽繩一樣剋制着她。

襄夷公主是個聰慧的,看得出曲瀲的疑惑,頓時灑然而笑,說道:“你別這樣看我,當年若非我自己無知,他根本不可能傷我。”然後有些羞澀扭捏地道:“我小時候的脾氣不好,十分嬌縱任性……咳,我父皇母后很疼我,我要什麼有什麼,就算殺個人,也沒人會說我什麼,所以我那時候的脾氣挺不好的。不過,我覺得這也是應該的。”

說着,她又高傲地擡起下巴,展現出她作爲公主的任性。

曲瀲只是看着她,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不發表意見。而她這種模樣,莫名地會讓人有傾述的*。

果然,襄夷公主接下來便將她和紀凜、靖遠侯世子之間的事情娓娓道來。

事情從襄夷公主六歲時的那年元宵佳節說起,她難得說動了皇帝,讓大皇子帶她出宮看花燈,因爲一時間貪玩,任性地甩掉了跟着的宮人侍衛,沒想到被拐子捂住嘴抱走了。恰好當時袁朗和紀凜在旁邊,兩人正要阻止時,被那些發現的柺子一同給擄走了。

襄夷公主金尊玉貴,就算被擄了也沒什麼自知之明,很是囂張地讓人將她送回去。也因爲她的不懂事和任性,當時差點害得袁朗和紀凜險些喪命,而紀凜的人格也在那時候轉換,從一個萌萌噠的正太轉換成了個惡鬼,不僅那些柺子被他殺了幾個,連吵鬧的襄夷公主差點被他弄死。

“……要不是表哥將我救下,我怕那時候我就死了。”襄夷公主有些驚懼地道,又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有些埋怨地說:“雖然現在想來,我也知道自己小時候很惹人厭煩,連表哥以前也不太理踩我,可是那時候沒人告訴我這麼做是不對的,他竟然因爲不耐煩就要殺了我,簡直是個惡鬼、妖孽。”

見她又變得憤怒的模樣,曲瀲默然,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說什麼去刺激她好。

不過,聽襄夷公主的話,曲瀲也覺得這位公主十分難得,她認識到自己小時候的性子不討喜,人憎鬼厭的,這些年已經改過來了,雖然依然很怕紀凜另一個人格,可也幫着保秘,並未將這事情透露出去,人品還是讓人信得過的。

或許,這便是淑宜大長公主也疼愛她的原因,方纔縱着她借自己的名義往鎮國公府跑。

將三人當年的恩怨說出來後,襄夷公主又看向曲瀲,好奇地道:“剛纔是不是他又嚇到你了?他……沒有要殺人吧?有沒有傷到你?”

曲瀲汗顏,忙道:“你誤會了,他、他只是因爲頭疼時,纔會剋制不住脾氣,平時還是很好的。”當下又忙將他自幼有頭痛之疾的事情告之。

而且她很懷疑,當年紀凜之所以對襄夷公主出手,怕是那種情況下,他的頭痛之疾又犯了,精神有些失常,方纔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第二個人格確實很殘暴,可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顧,平時還是很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襄夷公主若有所思,她是聽說過紀凜有頭痛之疾,只是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她也沒見過他表現出來,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爲他說話?”襄夷公主仍是有些不以爲然,在她心裡,紀凜的另一個人格就是個妖孽、惡鬼,已經根深蒂固了。

曲瀲沒說話。

襄夷公主探究地看她,然後自以爲明白了,說道:“你真的喜歡他?”喜歡一個雙面人?

曲瀲臉皮很厚,坦然道:“他是我未婚夫,我爲什麼不可以喜歡他?”

聽罷,襄夷公主笑起來,覺得曲瀲真是膽色驚人,當下她便拉起她道:“走,咱們去找紀暄和。”

“找他作甚?”曲瀲忙拉住她,“時間差不多了,等會兒要開席了,今兒就不忙吧,若是教人看到咱們去暄風院,會被人說閒話的。”

襄夷公主冷聲道:“誰敢嚼舌根?看本公主不割了他的舌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模樣。

曲瀲覺得襄夷公主真是個熊孩子,小時候熊得了教訓,長大後已經收斂了,但是某些時候還是習慣性地熊一下,從她對袁朗那種圍追堵劫非要嫁給他的衝勁來看,仍是個熊的。

最後還是曲瀲拖住了她,沒再去暄風院。

明明是他惹她生氣的,她再巴巴地跑過去算什麼?曲瀲決定,如果他不道歉,她以後也不理他,見了他也當作沒看到。

等喝完年酒後,曲瀲便和淑宜大長公主告辭,和家人一起離開了鎮國公府。

在曲湙被小廝扶上車時,曲家三個女人都發現他臉上的潮紅,眼神朦朧,東倒西歪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

“怎麼回事?湙弟喝醉了?”曲瀲伸手扶住都要坐不穩的弟弟。

季氏忙從馬車暗格裡取了壺清水沾溼帕子給兒子擦臉,曲沁隔着車窗詢問小廝,很快便得知是鎮國公府的三公子紀沖和曲湙喝酒。

“先回家吧。”曲沁吩咐車伕。

等季氏給兒子擦了擦臉後,曲瀲掐了把弟弟的臉道:“小小年紀的,喝什麼酒?”

曲湙雖然醉了,但是還算清明,苦笑道:“紀三要和我喝醉,我總不能拒了,就只喝了幾杯罷了。而且這種應酬以後也很多,總要學着一些。”

“那行,以後你在家裡時,每天喝一點兒,慢慢適應,總有一天會練得千杯不醉。”曲瀲馬上出餿主意,她也擔心弟弟以後喝酒誤事,不如現在就慢慢地適應,到時候就不怕在酒桌上被人坑了。

季氏聽罷,嗔怪道:“你這孩子,出什麼餿主意?”

“娘,妹妹這主意挺好的。”曲沁卻開口道,“弟弟說得對,這種應酬以後多得是,總要學會一些的。”

見曲沁開口了,季氏只得作罷。

曲湙見母親不說話了,朝兩個姐姐笑了下,然後又紅着臉推了下他二姐,嘟嚷道:“二姐,我長大了,你能不能別再掐我了?”

曲瀲哭笑不得,才十二歲的小屁孩,毛都沒長齊呢,竟然說自己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她不以爲然,又掐了下他紅通通的臉蛋,拿了個迎枕墊在他身後,扶着他的肩膀,免得他又滑倒。

等回到了雙茶衚衕,便讓人扶曲湙回去歇息了,季氏忙跟過去照看。

曲瀲見沒什麼事情,便回房去歇息。

夜色降臨,寒風似乎更凜冽了,雖說已經入春,可是早春的天氣比之冬天也不差。

曲瀲將頭髮放下,正準備睡覺時,突然聽到窗口傳來咚咚的聲音,一聽那聲音,便知道是那隻鷹又來煩她了,難道這麼晚了,金烏的主人又讓它送信來?

想到白天時的那場沒有結果的爭執,曲瀲冷笑一聲,走過去,用力地推開窗。

果然,窗外站着一隻黑漆漆的鳥,只有腦袋上那一點金色是夜色中唯一能識別的色澤,它朝曲瀲叫了一聲,卻不像以往那般擡起爪子給她看,而是直接飛走了,曲瀲正奇怪時,便聽到夜色中一聲低低的叫喚。

“瀲妹妹。”

曲瀲:“……”

這一刻,曲瀲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都以爲是自己產生幻覺了,直到看到窗前不遠處的桃樹下走來的少年時,她簡直不敢相信。

他從黑暗中走來,站在窗前。

“你、你、你是怎麼進來的?”曲瀲吃驚地看着他。

幽暗的燈火中,能看到他臉上歉意的神色,“抱歉,我是翻牆進來的。”可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他有些不自在。

曲瀲腦袋懵了下,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開口道:“先進來,別讓人發現了。”等說完後,又覺得不對,她怎麼能讓個男人進自己的閨房?

可她還來不及收回話,對方已經答應了。

“好,你後退一些。”

曲瀲木着臉後退,便見那人撐住窗臺,然後翻窗進來,動作乾脆利落,輕盈得沒有發出丁點的聲音。若非那聲“瀲妹妹”讓她知道此時的少年是那個如君子一般溫潤守禮的紀凜,都要以爲另一個人格又跑出來作怪了。

室內只點了一盞羊角宮燈,並且因爲將要歇息,燈心被剪掉,光線幽幽暗暗的,曲瀲只能看到他那雙的夜色中顯得有些清冷的眼眸。

“你來做什麼?”曲瀲低聲問道。

兩人離得有些遠,雖然進來了,但紀凜到底不好意思離她太近。

“我是來道歉的!”紀凜如實地道。

聽到這話,曲瀲火氣噌地便上來了,冷硬道:“這和你無關!”

紀凜臉色變了變,神色變得黯淡,輕聲道:“瀲妹妹,他是我、我即是他,他做錯了事情就是我做錯了事情……瀲妹妹,是不是在你眼裡,其實我和他是不同的人?”

曲瀲語塞,自從知道他是雙重人格後,她便將他的兩個人格當成不一樣的個體來對待,雖然他一直說都是他自己,可是她仍是很輕易地便區分開來。所以,她生氣的也是他的第二人格的那人,和他無關。

“瀲妹妹,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但是無論做了什麼,其實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做的,只是我無法剋制自己的行爲罷了。”說着,他上前一步,輕聲道:“今天的事情,對不起了。”

曲瀲不太明白他的話,但是能感覺到他此時的心情並不太好,很難過的樣子,不禁心中發軟,說道:“紀哥哥,這和你無關。”

“你不是要讓我道歉麼?”紀凜望着她。

“呃……我是想讓另一個你道歉。”曲瀲有些含糊地道,反正那個人格不道歉,她就不依不饒。

紀凜臉色又變了下,然後沉默地站在那兒。

曲瀲瞅着他,見他沉默的樣子,突然福至心靈,忍不住道:“不會是他不肯道歉,所以才讓紀哥哥過來的吧?”

紀凜臉上一紅,有些手足無措。

發現自己猜對了,曲瀲頓時胸口梗了一口氣,差點沒將自己憋死。

果然,每次惹她生氣,就讓第一人格出來道歉,這也特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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