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迪安滿心憤怒,以及恐懼時,實驗室的門被推開,博羅回來了。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腳步聲。
杜迪安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但下一刻,他便看見博羅後面的腳步聲並非是海利莎,而是“黛娜”。
不過,這個“黛娜”跟他之前見過的幾個“黛娜”都不同,氣質孤冷,一身猩紅色長袍,少女的臉頰雖然稚嫩,但目光深邃,充滿威儀,彷彿一位女王。
杜迪安心中鬆了口氣,隨即皺起眉頭,不發一語,望着博羅走到近前。
“不要試圖抵抗,她會進入你的夢中,翻閱你的所有記憶。”博羅居高臨下地看着杜迪安,“所有的謊言都會被拆穿,所有的秘密都會解開,就讓我看看,三百年前的世界究竟是怎樣毀滅的吧!”
杜迪安一怔,進入夢中?
在他愣神時,猩紅長袍的少女黛娜已然踏前一步,神色淡漠,纖纖小手伸出,按在了他的額頭上,一陣冰涼而柔軟的感覺。然後杜迪安就看見她的手臂開始變化,漆黑的液體從毛孔中滲出,遍佈整隻纖手,原本可愛的小手剎那間變成一隻尖銳如蛛腿般的利刺,上面還附着細微的絨毛。
“魔痕能力?”杜迪安心中吃驚。
忽然額頭一疼。
像是有一根尖銳的針刺入額頭,慢慢地越刺越深,似乎要將頭顱戳穿!
杜迪安的表情不受控制的扭曲起來,然後便覺額頭一麻,剎那間似乎有什麼東西進入自己的大腦,腦子嗡嗡作響,清晰的視線頃刻間一片模糊、搖晃,眼前的少女和博羅全都變成多重殘影,然後世界慢慢的黑暗了下去,像是驟然跌入深淵,不停地下沉。
也不知墜落了多久,彷彿幾分鐘,又像是幾個小時。
忽然間一縷光線出現。
光亮慢慢擴大,以一個視角的縫隙裂開,銀白色的光亮倒映在視線中,慢慢清晰,呈現出一副完整的畫面,竟是一個橢圓的金屬殼。
好熟悉的金屬殼……杜迪安的意識喃喃地想着。
視線忽然轉向一側,杜迪安看見了幾個顏色斑駁的按鈕,以及一個手指粗的條狀顯示屏,上面有三個血紅的數字:300!
杜迪安心中一震,如遭雷擊,這熟悉的數字,熟悉的按鈕,這不正是他從冷凍倉中甦醒後第一眼看到的東西麼?
也正是這上面的數字,讓他知道,自己沉睡了整整三百年!
下一刻,視線轉換,杜迪安看見一個膚色極其蒼白的小男孩從冷凍倉中坐起,茫然四顧,過了許久,小男孩鼓起了勇氣,從冷凍倉中爬出,在推開艙門時,迎接他的不是第一道曙光,而是一片腐爛、腥臭的雜物垃圾,從上面塌下,傾倒在了冷凍倉中,險些將他壓住。
小男孩當場被這氣味刺激得嘔吐起來,吐出的東西仍是自己進入冷凍倉前吃下的早餐。等吐完以後,空氣中的味道多了嘔吐物的氣味,變得更加難聞。
小男孩咬着牙,撥開垃圾,像臭水溝裡的老鼠,從裡面爬出,乾淨的身體早已弄得骯髒無比,然後就看見了一片低矮而破舊的難民棚。
小男孩茫然佇立,許久,許久,才邁着腳步,搖晃着虛弱無比的身體,慢慢地走向了那片難民棚,背影漸漸與那貧瘠而昏暗的環境融爲一體。
望着這一幕幕,杜迪安完全怔住,這不是正是他麼?
記憶彷彿在這一刻如潮水般捲來,他的視線跟隨着小男孩的身體慢慢向前,看到了滂沱大雨,將小男孩身上的髒污洗刷乾淨,也看到了雨夜中,那一身紫色旗袍的小女孩如精靈般出現,陶瓷般精緻的臉蛋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在雷鳴中一閃一閃。
然後便看見小女孩將倒在泥濘中的小男孩扶起,領着他來到一處破舊的屋檐下,遞給他一塊夾肉三明治。
雨停了。
小女孩替他擦拭了身上的水,帶着他來到了一所孤兒院前,將手帕留給了他,飄然而去。
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孤兒院前,最終還是慢慢地走了進去,在孤兒院中生活了下來。
默默的學習語言,默默的忍受嘲笑,默默的觀察着這個世界,默默的看着孤兒院的孩子虐殺野貓和流浪狗,默默的聽着同伴們訴說某些被領養走的孩子悲慘的下場,然後也輪到了他,在園丁和醫生間挑選,他選擇了那個笑容美麗的女人,然後跟隨着她“回家”。
然後被送去學習,被狩獵者抓去鑑定身體,被送到拾荒者特訓營……
過往的一幕幕畫面,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播放”。
包括壁外的狩獵……
意外獲得第一個魔痕「懼染者」……
還有那一段青澀的、充滿所有美好幻想的初戀,以及破碎後那漆黑昏暗的牢籠,那臨別時失望的目光,以及角落裡絕望的哭泣……
杜迪安心中顫動,他早已將那段失敗的美好記憶封存在記憶最深處,不願觸碰,哪怕他成爲壁主後,也沒有再去找尋過對方,但這一刻,這些全都隨着眼前的回憶而播放出來。
兩人相戀時溫馨的目光,溫柔的語氣,勾起了他心裡最深處的柔軟,但最終都隨着最後的訣別而破碎。
他望着那少年在監獄中受着折磨,望着少年默默謀劃着越獄,心中漸漸的平靜下來,過去的終究過去,他的思緒也寧靜下來,心中反而隱隱有幾分期待,甚至希望這中間的記憶儘快省略過去。
在漫長的播放中,杜迪安終於再一次的看到了她。
那是在壁外的第一次相遇,她一身紫色旗袍,如同盛開的曇花。
那熟悉的聲音,也再一次迴盪在他耳邊。
他感覺有溼溼的熱熱的液體,滑落到自己臉上,觸感很真實。
“當初如果早點製造出留聲機,該有多好!”杜迪安心中痛苦而後悔地想着。
他製造了那麼多東西,卻唯獨沒有搶先製造出留聲機和復古式照相機,這兩樣東西的科技難度並沒有那麼大,只是作爲非軍用的神術物品,對他產生的利益較低,所以被忽略。
可這兩樣,卻能留住世間多少美好?
有時目光盯着自己前進的路時,總會忽略路兩旁美麗的風景。
這何嘗不是一種可悲?
記憶繼續延續,直到再一次看見那獸潮大軍中,悽婉倒下的身影,杜迪安全身的鮮血再一次顫慄、凝固,像是所有的血都冷了下來。
他想要怒吼,但嘴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只能目睹着這一幕發生,只能望着那個少年抱着她的身影絕望怒吼,卻無法幫到什麼。
他忽然有些恨那個少年,若是他再強一點,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隨着記憶流逝,杜迪安的心情再一次的由悲痛到麻木,面無表情地看着後面的一幕幕。
入侵者來襲……
當上壁主……
離開希爾維亞巨壁,一路向北,遇到阿米莉部族……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了博羅的這間實驗室中,少女伸手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沉眠後的記憶到此化爲句號。
視線依舊停留在這最後的記憶上,就像視屏播放到一半卡住了一樣。
杜迪安默然下來,他心中慢慢地猜到了這位女王般氣度“黛娜”的魔痕能力是什麼了。他覺得,後者應該也看到了他所有的記憶。
他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她面前,沒有任何底牌隱藏。
這是他頭一次如此徹底的將自身暴露在敵人面前,心中已然徹底寒了下去,甚至有些沮喪。
不過想到博羅沒有打算用海利莎來逼迫他,心中又不免有些慶幸和安慰。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卡住的記憶快速逆轉,就像是倒放一樣,速度奇快無比,轉眼間便再次回到了他躺在冷凍倉時的畫面。
然後冷凍倉裡的小男孩閤眼,閉上。
世界一片黑暗。
這黑暗似乎只持續了幾分鐘,小男孩再一次睜眼,看見的卻是三張讓杜迪安心顫的臉孔,父親,母親,姐姐。
這是他進入冷凍倉時最後看到的畫面。
這畫面依然以快速倒放的形式流轉,快到杜迪安的視線都跟不上,無法看清。
直到畫面忽然一頓,停在了下來。
停下的畫面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然後杜迪安就看見一箇中年男子彎下腰,湊近自己,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視角上。
而這位中年男子的臉頰輪廓雖然年輕了許多,但他一眼就認出,是他父親。
然後他便看見父親抱着他,滿臉喜悅,視線中還看見了自己肉嘟嘟的小手。
是我剛生出來的記憶麼?
杜迪安心中暗想着,感到一陣溫馨和眷戀,他一兩歲左右的事情基本都已經不記得了,三四歲的事情甚至都忘記了,只有個別的事件印象深刻,但也記的不算太清晰,但此刻在那位“黛娜”的魔痕能力下,這些塵封的記憶都被翻找了出來,讓他無比清晰的看見了出生後的事情。
或許,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望着這滿臉激動的父親,他感覺自己臉上也不自禁地要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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