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都不在乎了,他現在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懷裡這個女人,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幫她留住孩子,也留住她。
她的睫毛在輕輕地抖動着,好幾次眼睛都要完全閉起來了,可是下一刻又睜開,很明顯她是在努力保持着清醒,公子御一邊給她輸送着內力,一邊抱着她往某個地方跑。
直到將她放到了牀上,然後掏出一個翠綠色的小瓶子,倒出裡面唯一一顆藥,毫不猶豫地往她的嘴裡塞去。
“乖,佩娘,嚥下去,快點嚥下去!”他顫聲命令着她,可是徐昭佩此時已經完全是憑着一股執念在保持着清醒,根本就沒有吞嚥的意識。
情急之下,他喝了一口水,然後低頭含住她的嘴脣,將嘴裡的水渡給了她,接着水流的衝擊力刺激她的吞嚥,果然,她的喉嚨蠕動了一下,嘴裡清甜的藥丸也被嚥了下去。
沒一會兒,徐昭佩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見到是他眼睛裡微微一亮,張口似乎就要說話,立刻被公子御給阻止了,“不要說話,留着力氣把孩子生下來,穩婆馬上就來,你一定要努力知道嗎?如果你想孩子好好的,就一定要努力地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公子,穩婆來了。”
公子御握着徐昭佩的手,回頭大聲呵斥:“還沒快點進來!”
徐昭佩雖然睜着眼睛,能看見周圍的一切,可是那些景象都似乎是被扭曲了一樣,帶着怪異的抽象,大片的色彩亂糟糟地塗抹字視野之中,而且一絲聲音都沒有,她的耳邊迴盪着的,只有自己那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心跳聲,“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
她看見一個月白色的影子在面前晃悠,似乎想要對自己做些什麼,她下意識地想要張口阻止,可是就像是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般,她似乎連嘴都張不開了。
這是在哪裡,她在這裡做什麼,她怎麼什麼都聽不見,還有旁邊的這個人,她費力地將目光看過去,入眼的就是刺目的銀光,讓她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太刺眼了。
可是這種花紋似乎很熟悉,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是啊,在哪裡見過呢,她費力地想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來,是一個面具上啊,而且是個男人的面具,她還能記得那張面具低下焦急的眼睛。
哦,對啊,他剛纔是救了她吧,可是她怎麼了會需要他去救?她武功不是高得沒有敵手,可是那也算是頂尖的了吧,徐昭佩下意識地開始轉動丹田裡的內力,雖然很順利地找到了內旋,可是這內力消耗的是不是太快了。
她一邊疑惑着一邊檢視着自己的丹田,咦,這裡怎麼還有外來的內力,難道是誰正在傳輸內力給她?她順着那條內力的來向“看”過去,一直到達她的手。
她有點好奇地動了動手指,這一動,卻彷彿像是按下了開關,瞬間,她身上所有的五感全都回來了,痛處在交睫之間便流遍了她的全身,她的意識也慢慢地清醒了過來。
“……如果你想孩子好好的,就一定要努力地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熟悉的聲音,卻是不熟悉的音調,記憶中他一向是霸道的,無情的,冰冷的,她還以爲他不會除此以外其他的情緒呢,沒想到臨死之前倒是有幸聽到他另外的情緒,他居然也會着急,也會害怕麼。
她在心裡暗暗嗤笑了一聲,等等,他剛纔說什麼,如果你想孩子好好的,孩子,是啊,孩子,她的孩子,這兩個字彷彿挾裹着萬鈞雷霆之力,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最後的阻礙突破,徐昭佩徹底的清醒過來。
“夫人,你用力啊,宮口已經開了八指了,再不用力孩子可就要悶死了……”
公子御張張嘴剛要說話,然後只覺得被握住的那隻手陡然被用力掐住,牀上躺着的女子閉上了眼,他心裡一慌,正要湊上前去查看,只聽她突然大喊了一聲,穩婆卻立刻高興了起來,“已經出來了,頭已經出來了,夫人再用力,再用力就可以出來了……”
公子御再緊張也知道徐昭佩這回是真的完全清醒了過來,最起碼是知道用力了,心裡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濃濃的血腥味幾乎將他的整個人都給淹沒,一個血紅色的肉團滑了出來,幾乎在同時,剛纔還在拼命用力的女子氣息猛然一滯,然後立刻暈死了過去。
在她暈倒的前一刻,似乎聽見了穩婆的驚呼聲:“糟了,孩子已經沒氣啦——”
通紅的血色染遍了所有的夢境和現實,那是悲哀和憤怒共同燃燒着的火焰,其中的恨意似乎焚天滅地。
牀上臉色蒼白的女子靜靜地躺着,可是眉頭確實緊緊地蹙着的,似乎陷在了痛苦的夢境中無法掙脫,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守在她的牀邊,靜默地看着她。
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她蒼白的可以透出青色血管的手,視線不再
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的浮光,而是深邃中含着絲絲複雜。
快點醒過來吧。
“……如果你想孩子好好的,就一定要努力地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掙扎在噩夢之中的女子不安地沉浮着,耳邊卻始終在迴盪着這句話,是啊,她要活下來,一點要活下來,她還有爲自己和孩子報仇,傷害了她們的人,又怎麼能輕易地放過?
她更加努力地對抗着光怪陸離的夢境,她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尋找着一絲光明,終於有一天,她看到了一束光,她喜不自禁地朝那邊飄了過去,然後一陣白光襲來,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牀上的女子也隨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刺目的光芒讓她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一邊輕眨着一邊適應着明亮的光線。
等到終於好一點了之後,她一眼驚看見了牀邊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
還是記憶中清朗如月般的容顏,眉眼之間的俊雅雋永絲毫未變,只是更添了幾絲尊貴及隱約的疲倦,即使是坐在輪椅上,也已經遮蓋不了他渾身的氣度和威儀,再沒有誰能夠像他一樣,哪怕是指淡淡的一笑,就足以將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化作虛無,讓人的眼睛裡,腦海裡,靈魂裡都被他的笑容所刻寫,自此念念不忘。
“你醒了?”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淡淡的像是山澗歡唱的溪水,又奔騰的像是肆虐的江河,清朗的像是纏綿的笛音,又暗啞的像是哀傷的簫聲。
徐昭佩有一瞬間的恍惚。
然後猛然間回過神來,看向他的目光裡帶着刻骨的嫌惡和恨意,“要殺就殺,別裝成僞君子的樣子,你真是讓我噁心!”
蕭統擡起來想要覆上她頭的手驀然頓住,看着她的雙眸裡深邃得彷彿永夜,一片漆黑,似乎所有的情緒都不能在其中留下痕跡。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蕭統的手按照原來的軌跡蓋上了她的額頭,“似乎還有些熱,,所以只怕還要再養上幾日。”
徐昭佩下意識地就要躲開,可是頭腦一動,就立刻像是被巨捶給擂了一下一般,轟鳴聲和昏沉的感覺幾乎是同時席捲了整個腦袋,讓她忍不住悶吟了一聲。
“你別亂逞強,身子這麼弱,還亂動什麼?”蕭統毫不客氣地呵斥她。
徐昭佩微微閉着眼,忍受着那種難受的感覺,嘴裡的話卻一點不饒人,“不用你假好心,既然你暫時不想殺我,那我的孩子呢?”
“你聽誰說我想殺你了?”蕭統伸手按揉着她的額頭,減緩那種轟鳴的疼痛,“別胡思亂想了,早點將身子養好了纔是正經。”
徐昭佩卻猛然睜開了眼睛,眼底的厲光像是要化成鋒利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厲聲問道:“你把我的孩子呢,我要見我的孩子!”
蕭統見沒有糊弄過去,只好道:“他在你身體裡悶的太久,生下來就體弱,我已經找了名醫來給他調養,只是此時還不能見風,所以不能帶來給你看,你若是想見他,那就快點將自己的身子養好了吧。”
他的一番話合情合理,徐昭佩卻習慣性地懷疑道:“你有這麼好心?如果不是你,我和我的孩子根本不用受這樣的罪,你會找人來給我的孩子調理身體,我纔不信,你立刻讓人將他送過來,我要見他,現在就要見!”
蕭統似乎沒有聽見她歇斯底里的叫喊聲一樣,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等她發泄完了才道:“你是想見他,還是想害死他?你一心只是戒備着我,如果我要是真想他死,你現在肯定也不會或者呢,可是如果我真的找了名醫也爲他調養了呢,你的堅持就是在害你自己的孩子!”
“我……”徐昭佩有點啞口無言,是啊,他說的對,如果他真的是在爲孩子調養身體呢,那她堅持要見孩子,堅持把孩子留在身邊不準蕭統接觸,根本就是在害那個孩子啊。
她有些喪氣地閉了閉眼,她知道她實在太激動了,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她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對孩子的擔憂甚至超過了對蕭統的仇恨。
好半晌她的聲音終於有點軟化了下來,“那就拜託你了。”
蕭統見狀語氣也輕鬆了下來,原本嚴厲的神情也恢復瞭如玉光華,“你也別擔心了,放寬心思,這樣身子才能好的快。”
徐昭佩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一樣。
蕭統讓人進來伺候她洗漱、用膳、吃藥,然後陪着她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退了出來。
原本已經閉着眼睛入睡的徐昭佩又睜開了眼睛,她全身都是痠痛的,軟綿綿的動都不能動一下,根本就像是個廢物一樣躺在牀上,她一點都不想過這樣的日子,重新閉上了眼睛,心神卻去感受丹田中的內力。
那個內力形成的內旋小了很大的一圈,徐昭佩知道,這代表着內力的減少,武功階層的退步,看來這次
是傷到根本了,不過還好只是退步,重新修煉回來也不是很難,如果是內旋崩塌,那可就麻煩了。
她在抓緊時間修煉,出了門來的蕭統卻慢慢地垂下了眼睛,他知道她沒有睡着,可是更不想和他說話,所以他十分識相地出來了,留她一個人在裡面。
他原本以爲她雖然對他有誤會,可是那些誤會往後都可以慢慢地解開,但是她剛纔在看清他的時候,那一眼中所包含着的厭惡和恨意卻讓他心驚,也讓他明白,他們之間的誤會實在太深了,要解開這個誤會,他可是要花大力氣了,可是他也不會就這麼放棄,他會慢慢地讓她明白的,而現在,還是先等她的身子恢復了再說吧。
伸手轉動着輪椅,他慢慢地朝與這個院子相鄰的另一個院子駛去。
搖籃裡的孩子生的極好,在徐昭佩昏睡的這五天裡,這個孩子已經迅速地褪去了剛生下來時候的紅通通、皺巴巴的樣子,變得玉雪可愛,黑漆漆的大眼睛很是靈活地追尋着色彩鮮豔的東西。
一轉眼看到了他,孩子立刻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了起來,彷彿是認識他,想要他抱一樣。
蕭統順應着自己的心意,靠過去伸手將孩子抱了出來,他似乎更加高興了起來,四肢揮舞個不停。
沒錯,蕭統所說的孩子身體虛弱根本就是在騙徐昭佩的,她那時候將所有能夠調動的內力全都用在了保護孩子之上,所以孩子被保護的很好,健康得沒有一絲損傷,因爲所有的傷害都由他的母親爲他承擔了。
可是蕭統卻不能把這個孩子抱過去給她看,因爲這個孩子跟他長的實在是太像了,幾乎就是從一個模子裡面印出來的一樣,他不敢想,如果她見到了孩子會發生什麼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去承擔所造成的後果。
所以他平生第一次猶豫了,也怯懦了,在他嘗過失去的恐懼和復得的狂喜之後,他更加不敢冒險了。
雖然這並不是逃避所能解決的問題,這個孩子總有見到他母親的那一天,那層窗戶紙也總有被捅破的那一刻,可是在那之前,容他多貪戀一下這樣的溫情吧,因爲他無法預測,隨着事實的暴露,他將會失去多少,最壞的打算,大概就是所有的都失去了吧,偏偏按照他對她的瞭解,她的性格,可真的不是會那麼輕易說原諒的人呢……
孩子在他的懷裡手舞足蹈着,軟軟的帶着奶香的身子像是一團柔軟的棉花,十分惹人憐愛,蕭統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中滿是溫柔和寵溺,看着孩子自娛自樂地玩了好一會兒,然後微張着花瓣一樣的小嘴打了個哈欠,接着就不管不顧地撇開他,徑自沉入了香甜的夢鄉。
“真是,無憂無慮啊……”蕭統羨慕又無奈地用指腹小心地摩挲着孩子那張和他驚人相似的臉,然後直接站了起來,走到搖籃邊上,輕輕地將孩子放進了柔軟的被褥裡,拉過毯子給他蓋好。
“真是乖孩子,”他的目光似乎都不能從孩子的臉上移開,低聲地喃喃着,“我給你取個名可好,就單名一個‘歡’字吧,希望你能一生都歡喜隨心的,不要有任何憂愁。”
孩子睡得很沉,任由他輕聲地喚着他“歡兒”,愈見烏黑的眉毛輕輕地揚起來,似乎是在夢中遇到什麼美好的東西。
蕭統被他感染着,也微微笑了起來。
“歡兒,但願你能讓你的母親常展笑顏。”
躺在牀上的日子很無趣,但是對於徐昭佩來說卻很是忙碌,除了梳洗進食喝藥之外,她幾乎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撲倒了修煉之上,像是不知倦怠一般,引導着內力在身體裡面一圈又一圈地運行着。
甚至連蕭統過來的時候都不願理睬他,就想現在,她閉着眼睛在牀上修煉,而他沉默地坐在輪椅上,靠近她的牀邊,舉着一本書在看,誰也沒有說話,雖然靠的很近,卻沒有任何交流。
徐昭佩一開始還對他的行爲有點牴觸,可是漸漸地也就習慣了,反正他只是坐在那裡看書,也不會打擾她,那她也就不管了,這裡可是他的地盤,任何地方都是他的,他想在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反唄,只要不煩她就行了。
要知道她仙子啊可是連睡覺的時間都用來修煉了,那裡還有什麼時間去管一個仇人在幹什麼,而她這麼一心修煉,成效也是相當顯著的,最起碼她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自己起身了,身子的痠痛和暗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下退步了的內力沒有修回來而已。
“你什麼時候能帶我去見孩子?”
這一天蕭統剛剛進了門來,就聽見她淡淡的聲音,她揹着窗口坐着,從她身後透進來的陽光照亮了廂房內飄舞的浮塵,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太過明亮的光輝在她的周圍鑲上了一層柔光,她的臉因此變得有些暗,即便如此蕭統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眼裡生輝的瀲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