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通訊車和支隊長的專車夾在特警護衛的中路,當先而行的特警標識車輛裡坐着刁主任和秦隊長直到南郊油罐庫左近,倆個人都沒有從此次找到人質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這個車隊又遭遇了更大的震驚,沿着庫區外圍停着數十輛各式各式的轎車、麪包車和商務車,車裡坐的、車外站着抽菸聊天的、路面上席地而坐打撲克牌的,綿延了接近一公里的路面前是各色各樣的人,看到特警支隊的車隊來了,現場還出來維持交通的,刁主任細細一看,又不是交警,而是掛着協警臂章的小夥子,稍稍詫異的時候又看到了韋海春和候擁軍在車前不遠疏導的道路,這下明白了,應該是三分局的人。
不過除了三分局的,剩下的這人可就不認識了,車行着刁主任詫異地問着秦高峰:“這……哪兒來的這麼多人?”
“你給的。”秦高峰不動聲色的說着。
“我給的?”刁主任當然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三分局這倆巴不得洗清自己,將功補過;商大牙被你一放,憑白欠了簡凡一個大人情,再加上這小子本來就八面玲瓏,給找這麼幾百人來,還真不是什麼大問題……呵呵,我說他怎麼要那三個人,這小人人也混成精了。”秦高峰分不清褒貶的口吻,刁主任從驚訝還沒有省過神來,座位後的楊鋒倒反應過來很大的問題,指指窗外示意着,這麼多三教九流的貨色聚集在這裡,對於案情保密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不過這提議讓刁主任和秦高峰都面面相覷了,解鈴還需繫鈴人,就這羣貨色,恐怕不是這個主任和這個隊長能指揮得了的。
到了罐庫的門口,王堅早守在一旁,推開了鏽跡斑斑的大鐵門,把車隊領進了院子,又關上了門,支隊長下來了,刁主任一行下來了,醫護、鑑證和警衛都下來了,來了三十多人的隊伍在現場特警的引領下,直到場區中央,偌大的油罐和荒草包圍着的一塊空地,陳十全和江義和等在邊上,走近一看,讓在場的多數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足有七八米深的坑井裡,倆個女人正把頭髮散亂,一臉污穢的人質抱在懷裡,坑中央亂扔着磚頭、電線頭、水泥塊和一堆青青的菜葉格外惹眼,一俟人來,倆位女人抹着紅紅的眼睛,喊着警察下來救人。
這是一個未填埋的罐坑,頂上鋪着的鐵柵上面覆上一層雜草,就是天然的藏人之所,刁主任看看四周的環境,兩眼有點發滯,這地方選作殺人埋屍的地點簡直是適得其所,荒涼破敗的廢棄場地,如果沒有嫌疑人開口,除非是二次開發才能被人發現,可偏偏還能被某人愣生生的挖出來,敢做這個案子的人不簡單,那麼能破這個案子的人,就更不簡單了。
一念至此,目光左右搜索的簡凡,半晌沒有找到人,坑裡的倆位女人刁主任見過一位,另一位據秦高峰小聲介紹是簡凡的女朋友,看上去很乾練的姑娘讓刁主任隱隱覺得有熟悉的感覺,秦高峰一介紹這也是一位前警察,和簡凡一起辭職的,這才讓刁主任恍然大悟,看着倆人和醫護人員一起把已經面目不可辨的人質運上了地面,數人七手八腳地擡着進了救護車,同來的醫生做着初步檢查的功夫,刁主任正想湊上去問問簡凡在什麼地方,不料被醫生打斷了話,人質已經嚴重脫水,已陷於重度昏迷,初步的檢查全身淤傷十幾處,背部和腿部結了數處血痂,懷疑被人虐傷過……支隊長聽不下去了,接下來又是專業術語生命特徵正在消失什麼地,不容分說一把揪着醫生的領子,眥眉瞪眼教訓着,快死了還磨嘰什麼?趕緊回醫院。
回頭又指揮着一組特警看護着救護車駛着出了庫區,張芸跟着車,抹着淚,看着楊紅杏招招手,隨車先行一步。
一身污漬,兩手抹着油污和血跡,楊紅杏看着救護車駛出場區還有點發愣,當了數年警察都沒有親眼目睹過罪惡,而離職了卻生生地目擊了這一回,陳十全發現這個藏人點的時候,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傷痕、血污、虐打,在坑裡有數處已凝結的血塊、幾縷被扯掉的頭髮,這些無聲的證據讓楊紅杏看得渾身發涼、兩眼冒火。
現在她有點明白爲什麼簡凡要脫下警服了,那是因爲這些令人髮指的罪惡,這些人加諸於同類身上的罪惡,會讓人憤怒的失去控制,失去理智。
一隻大手輕輕地拍到了肩膀上,正衩怒火燒得有點發懵的楊紅杏回頭一瞧,是陳十全,咬咬嘴脣有一種無話可說的感覺,被陳十全輕輕握着手,拍着肩膀安慰着:“……你沒上過一線,哪個殺人現場都比這個瘮人……”
楊紅杏嘴脣囁喃着,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靠着師傅的膀子,撐着袖子抹了抹溼潤的眼睛,身後的鑑證開始了,刁主任揪着王堅問簡凡,王堅只顧着現場,糊里糊塗說不清了,看到楊紅杏和陳十全倆人,刁主任這就小跑上來問着:“簡凡呢?看到簡凡了嗎?”
“那兒……”楊紅杏揮手指着,遠離了人羣之外,孤零零地坐到罐梯上,雙手托腮坐着,像在鬱悶,像在發愣,也像在思考,刁主任又是小跑着,直奔到了偌大的罐下,看着離地面已經有數米高的*焊梯上的簡凡,擡頭問着:“哎,哎……簡凡,發什麼愣呢?快下來,先把外面的人疏散,這個案情暫且保密。”
“嗯……哎……”簡凡起得起身來,弱弱地踱步下了鐵梯,那眼神裡充滿了迷茫,在刁主任看來也找不到超出常人的睿智來,勉力笑了笑刁主任打趣着:“怎麼了?案子都破了,怎麼一點都不見高興?”
“高興!?主任您知道我爲什麼不想當警察了嗎?”簡凡不答反問。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看到人性最醜陋的一面赤裸裸展現出來,包括我們警察、包括這些罪犯、包括這些受害者。以前我接觸案子,沒破的時候總是被未知的好奇吸引着,而真正找到了真相,又會讓自己很難過,說實話,我當警察一天都沒高興過。”
“那是因爲你心裡的責任感很重,你要是當警察,一定是位好警察。”
“呵呵……可惜我已經不是警察了,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放棄的……”
簡凡說着,這句話讓刁主任詫異地停下了步子,不料簡凡腳步未停,愣生生地把刁主任扔到了原地,徑直出了油罐庫門,稍待片刻便聽到了車聲、人聲的響起,聚集的人羣開始陸陸續續撤離,楊紅杏掛念着簡凡,這邊的鑑證現場也幫不上什麼忙,帶着倆師傅到門外看簡凡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走了七七八八,簡凡正招手送着最後一批,也就是那位寶馬車女,叫曾楠來着,遠遠地看到曾楠和簡凡小聲耳語着什麼,倆個人的狀態像在商量着什麼事,車走了簡凡才回往場區跑,小步回到了場門口,先招呼的陳十全和江師傅說着:“師傅對不起啊,把你們扯到這事情裡,不怪我吧?”
“呵呵……怪你什麼?高興都來不及呢,在警隊裡我們倆是一對廢物啊,也就你把我們倆當寶呢。是不是老江?你當警察這麼多年,都沒遇上個像樣的案子吧?”陳十全笑着問江義和,江義和點頭稱是着,拉着陳十全示意,倆人笑着先行回來了場區裡,把這個獨處的空間留給簡凡和楊紅杏了。
“等等……你來……”
簡凡看着楊紅杏臉上、手上都是污漬,大概在坑底蹭上的,拉着楊紅杏跑進了門房裡,找着盆放着自來水,端着給杏兒洗洗涮涮,洗完了一甩手,簡凡早從口袋裡掏着面紙巾,遞給杏兒一張,自己又拿了一張給杏兒細細地擦着臉,直看得屋裡還守着看門人和那幾個保安的特警擠眉弄眼做鬼臉,連楊紅杏也不好意思了,奪了紙巾出了門外,邊擦邊轉移着此時的尷尬問着:“剛纔你一個人呆着想什麼呢?沒找着人你胡說八道,真找到人了,你默就不作聲了……真怪哦你這人。”
“哎,能想什麼?想爸媽,想老妹,捎帶着再想想老婆唄。”簡凡說了句,楊紅杏嗤鼻不信,不料簡凡哎着氣道着:“老不信我的話,除了你們我還能想誰?我剛纔就想啊,要是我活五十,這把五分之三就已經沒了,要是活六十,二分之一都沒了,半輩子都過去了,我還是瞎活着呢……以後我得好好活着,把我爸媽伺候得好好的,把我老婆伺候的好好的,將來生個兒子得教育得好好的,別跟他爹樣,三十了都不知道自己該幹嘛呢?”
“嗯…理想不錯。”楊紅杏抿着嘴,怪怪嗯了聲,大概被簡凡這份樸素的理想感動了動,不料轉念問着:“不過你還沒老婆呢?這倒想上兒子了?”
“馬上就有了……那個,咱倆不訂婚了啊……”簡凡突然斬釘截鐵說了句,楊紅杏臉一沉,俏眼一愣,盯着簡凡不知道這貨發什麼神經,剜了一眼:“怎麼了?不訂拉倒,你去跟我媽說清楚啊。”
“當然要說……”簡凡撇着嘴,大概是被某事觸及到了脆弱的神經,此時大有幾分大男子的作態,幾分命令式的語氣說着:“明兒咱們就去辦結婚證,後天是辦酒席典禮,訂什麼婚嘛,麻煩,我不能老聽你媽、我媽的,我自己得有主見……”
這話說得不容置疑,不容討價還價,不過聽得楊紅杏眼神怪怪地打量着簡凡,只待說完了伸手摸摸簡凡的額頭,眯着眼弱弱地問着:“沒發燒呀?你今天怎麼了,前言不搭後語。”
簡凡的眼神裡很難過,雖然知道面前站着的就是未來的老婆,可那種幸福也掩飾不住地難過,默默的握住了楊紅杏的手深情地說着:“……看看剛剛被擡走的楚秀女多可憐,幾億身家的豪門到最後只剩一個屬下陪着,人活得越大越明白,這輩子最貴的和最需要的都不是錢……我想有個家,想有個管我、愛我、掛念我的人,我想有自己生活了……”
深情的凝眸處,是眼相見心相連的心有靈犀,楊紅杏淺笑着,俏俏的腮邊飛紅,淺淺的酒窩盛着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覺地雙手緊握着,不知不覺地走得越來越近,不知不覺地忘了此時身處的是案發現場,只知道眼前濃濃地愛意都是生平僅見,楊紅杏伸手撫過簡凡頰邊那道隆起的傷痕,從那如水的眸子裡、從這肅然的表情裡,她確信自己感覺到的那種愛意、那種深情,是那樣的真切。
於是,倆個人緩緩地、緩緩地靠近着,忘情地緩緩靠近着,哪怕輕輕的一吻也能表達出此時的愛戀與渴求。
咳…咳…兩聲重重響起,把沉浸在愛意中的倆人驚醒,又是個天不遂人願,楊紅杏俏臉有點紅,推了簡凡一把。好容易這麼深情了一回還被人打斷了,簡凡生氣地回頭一瞧,敢情是刁主任和秦高峰倆人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咳嗽示意着,一瞬間讓簡凡非常生氣,沒好氣地說着:“你們倆真煞風景啊,不能等我們倆談完再來呀?我們正商量結婚呢讓你們打斷了。”
楊紅杏不好意思地輕捶了簡凡一下子,刁主任和秦高峰互視笑了笑不以爲忤,直踱步上得前來,刁主任現在多少揣摩着點簡凡的性子了,一甩指頭很大氣地說着:“你要結婚,我給你弄幾輛警車清道,搞個戰術小組護衛,怎麼樣?”
“嘿嘿……那敢情好啊,說好了啊刁主任,別到時候不認賬了,我都省僱車錢了。”簡凡霎時喜於形色了,不理會楊紅杏拽着袖子暗示,秦高峰也來湊熱鬧,鬼鬼祟祟說着:“說到這兒,我也有個想法,我把老伍拉上給你當證婚怎麼樣?”
“嗯,差不多,這面子挺大。”簡凡被倆領導逗樂呵了,不管真的假的,這話麼說得倒是蠻中聽的,楊紅杏也聽得高興,顧不得分辨這話的真僞了,幾個人說着說着不知道秦高峰這話題怎麼轉了個彎,又說到了案子上,簡凡詳詳細細把今天找人的過程說了一遍,包括怎麼組織的人、包括怎麼確認到劃定區域,包括怎麼巧遇到了這幾位同樣來找人的保安,雖然這事裡透着幾分巧合,不過這過程聽得刁主任和秦高峰倆位老公0安很歎服,放在其他人身上,一看沒有什麼線索估計早放棄了,如果不是一根筋式的地毯式排查,也就不會遇到後來的巧合。
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和必然中存在的偶然,偵破中這種巧合也只給那種有準備頭腦的人,說着的時候這裡已經聚起了一堆人,支隊長、倆師傅,還有幾位特警,帶隊的小王堅這回可真把簡凡當偶像看了,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南郊這麼大片的地方,這偶像哥怎麼着就摸到油罐庫來了,而且一摸還就真在這兒。
“奇人……奇人……”
一俟簡凡介紹完了,支隊長帶頭鼓着掌,幾次迸着同樣的詞,像個小型的現場會,而會議的主角似乎對於這種歡迎尚有幾分赧羞之色,呵呵的傻笑着,引得一干特警跟着傻笑,怎麼看也不像智商分外超人的神探。
說完了,鑑證的開始收場了,這邊支隊長指揮着現場回頭又說了一句讓簡凡大跌眼鏡的話:“你們幾個,還有這倆位老同志,先住進支隊,伍書記等着你們呢,準備給你們幾位接風洗塵,還有這個案子暫時處在保密階段,有些疑點還需要大家一起斟酌斟酌……特別是簡凡同志啊,我還指望你給反劫中心好好上一課呢。”
“嗨、嗨……支隊長,別別,一住進去又封隊,我外面一大攤生意呢?”簡凡一愣,找了個不去的理由。
“沒事,電話指揮就行了,就你這身份,就你這攤子,一呼哨招幾百人,你不在,也沒什麼意外,對吧?”支隊長大咧咧連捏高帽,把簡凡的話噎了回去,不過簡凡回頭看看楊紅杏稍有幾分不悅之色,知道杏兒不太喜歡那地兒,又找着理由追在支隊長身後說着:“支隊長,有什麼事您叫我就成,我跟我對象商量好了,明兒去辦證呢,不能因爲個案子把我終身大事耽誤了吧?不方便,我們還是回家吧?”
“這叫什麼事呀?你別操心了……刁主任,明兒到民政局找倆熟人,急事急辦、特事特辦,先把簡凡和這位女同志結婚證的事辦嘍,讓小簡安下心來……”支隊長揹着手,嘭聲關門上車了,這下簡凡被擠到小衚衕裡只能直來直去了,刁主任還促狹似地敬了禮,大聲說了句:“是!”
支隊長和刁主任、秦高峰估計是早有預謀了,對於陳十全這位本就喜歡特警隊的當然只當是回家了,而江師傅向來隨遇而安,一聽簡凡位置被支隊長提這麼高,也替徒弟高興,簡凡看樣並不是那麼十分的反感,弱弱地湊到楊紅杏身側,這回不那麼深情了,悄悄說着:“哎,要不咱走走後門,把結婚證辦嘍。”
楊紅杏笑了,是哭笑不得地笑,笑着捶了簡凡幾拳,倆個人手拉手,跟着師傅的步伐上了警車,這一次,倒沒拖後腿,因爲她心裡知道,簡凡這拗性子,恐怕是不走到底不會回頭,雖然嘴上沒說,可從簡凡的表現裡已經感覺到了,這個案子,恐怕還沒有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