輊哲自己也換上了浴衣,看了下表還不到九點。
小衡說着,忽地坐起來,伸出塗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戳着輊哲的喉嚨說:“我問你,你怎麼樣,也是非我不行嗎?”
“當然啦。”
“騙人。”
“是真的。”
“不許哄我。”
“絕對沒哄你。”
十隻手指一用力掐緊了他的喉嚨。
“你幹什麼,幹什麼……”
開始以爲小衡在鬧着玩兒,沒想到她不管不顧地使勁掐起來。女人力氣小,不至於窒息,輊哲憋得直咳嗽。
“鬆手啊……”
“就不……”
“別這樣。”
輊哲好容易才掰開小衡的手,止不住一陣咳嗽。
“好狠心哪,我沒準真得被你給掐死。”
輊哲輕輕地摸着喉嚨,還有點兒不好受。
“你嚇了我一大跳。”
輊哲嘟噥着,一邊揉脖子,一邊嚥唾沫。被她扼住喉嚨時,輊哲真切感受到了被帶拄遙遠的世界去的不安,也品味到了某種甘美的感覺。
輊哲既害怕這麼被掐死,又自暴自棄地想,就這麼昏死過去算了。
“以前你說喜歡我的。”
“沒錯,喜歡纔會恨呢。”小衡的口氣認真起來,
輊哲無言以對。
小衡並非不具有理智和冷靜,然而一到實際中卻不能自控。
小衡可以說屬於後者。
這時不再有什麼道理可講,既非說教也非理智。
進入新的一年,人事、世事都在變。輊哲和小衡的感情也比去年更進了一步。
自從進入了新的一年,小衡要求他必須每天給她打一個電話。有時她在電話裡主動提出“我想見你”。
迄今爲止,他們常去的是大飯店或海邊。
既然小衡也贊成,輊哲就下了決心。
雖是最寒冷的一天,然而白天的氣溫有攝氏十度,不算太冷,屋裡又有空調,溫暖如春,又是初次在新家聚首。
“明天還到這兒來吧。”
“你可不許到別處去噢。”
兩人愉快地調笑着,突然他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輊哲有些侷促不安起來。
輊哲一直夢想着兩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一旦成爲現實後,又產生了新的不安和困惑。
“白天我隨時都能出來。”
“我考慮考慮。”
輊哲的優勢就是白天時間較爲自由。
週一至週五小衡容易出門,所以,先約好時間。
其一是,下午的外出增多了。
也想過乾脆就生活在一起吧。
每次一進房間,他們就有一種夫妻般的感覺,這也反映在日常的瑣碎小事上。
比如,小衡洗洗涮涮時,總是順手把輊哲的手帕或襪子給洗乾淨,甚至給他買好了內衣。輊哲並沒有要她這麼做,可是一到早上,小衡就會很自然的說一聲“穿這件吧”,給他準備好新的內衣。
輊哲腦子裡也閃了一下。
比方說,兩人圍着餐桌吃晚飯時,小衡感慨道:“還是兩個人吃飯香啊。”
這麼說來,小衡是顯瘦了。
關鍵的問題是,能不能正視這個問題,至少目前,輊哲的心情還沒有完全整理好。
明天是小衡的生日。
下午六點,輊哲在車站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鬱金香,就來到他們的住所,小衡已在等候他了。
“祝你生日歡樂。”輊哲獻上了花束。
“好美的花啊。”小衡嗅着花香,“這是送給你的。”說着遞給輊哲一個飾有綵帶的禮盒。
一望便知是情人節的巧克力,打開后里面有一張卡片,上面寫着:“送給最愛的你。”
簡短的話語,娟秀的字體裡飽含着小衡的一片柔情。
“一定有不少女人送你巧克力……”
“你送的最讓我高興。”
今天輊哲還收到了**小姐送的巧克力,但沒人能和小衡送的相媲美。
“怎麼給你慶祝生日呀?”
“有你這束花就足夠了。”
前些日子,輊哲也問起過她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總想要點什麼吧。”
比起生日禮物來,小衡更在意結婚。
小衡想了想說:“我有個請求,可以嗎?”
“當然可以。”
“帶我去旅行好嗎?到一個看不到人影的地方去。”
說實在的,有時真想逃出這個封閉的秘室,到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去。
“到哪兒去好呢?”
“北邊寒冷的地方也行。和你一起看雪景怎麼樣啊。”
輊哲腦海裡映出了他們雙雙仁立雪中的身影。
情人節後的一個星期六,輊哲和小衡一起去了日光。
爲了滿足小衡“想要兩人一起看雪景”的希望,輊哲思考了一下去處,東北和北陸太遠,萬一遇上大雪恐怕一時回不來。而且,偶然聽說從週末開始,北陸地方有大雪警報,於是,他決定去離郊北市不遠的日光湖。
兩年前,輊哲曾在大冬天去過那裡一次,白雪皚皚的羣山,幽靜湛藍的湖水使他至今記憶猶新。
和小衡兩人一起去那靜謐的地方,該有多麼愜意啊。
“我只是在夏天去過日光一次。”
“什麼時候?”
“很早以前了。”
輊哲暗自想像着小衡那時的模樣,一定是個清秀的美少女。
“那次是坐車去的,路上特別擁擠,人多得不得了。”
“現在這個季節,沒什麼遊人。”
小衡點點頭,忽然問道:“明天幾點能回郊北市?”
輊哲反問道:“你有事?”
“也沒什麼事……”
“十一點左右從那邊出發的話,乘班車,二、三點就能到。”
小衡愣愣地想了一下,沒再說話。
從郊北市,最快也得兩個小時。
下午一點多出發時,還天晴日朗,半路上開始陰沉下來,下起了雪。
輊哲毛衣套夾克衫,外面穿了件黑大衣,圍一條深紅色圍巾。小衡是黑色高領毛衣,下配同色筒褲,外套紅色短外衣,頭上戴着銀灰色的帽子。兩人站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像夫妻,更像是情人。大概是因爲小衡氣質不俗,打扮入時的緣故吧。
雪花隨風飄落下來,農田和農家的房頂,樹杈上都落滿了積雪,宛如一副灰白相間的水墨畫。
“真像來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小衡望着窗外說道。置身在一派銀白的世界裡,使人產生了錯覺。
電車三點多到達,從那裡坐出租車去湖邊。
高聳的山峰逼近眼前,大雪紛紛降落到山上。越往高處走越寒冷,雪花已變成了雪粒。
“湖的周圍也有雪嗎?”
輊哲問道。司機直視着窗刷不停掃動的前方答道:“上面和下面可大不一樣。”
他介紹說,湖前面有白根山作屏障,擋住了從海方向來的降雪,所以南面的降雪量很小。
“這雪下不了太大。”
輊哲點了點頭,悄悄握住了小衡的手。
又有一座山峰逼近了,就像在偷看他們倆,山形雄偉壯觀,真是名不虛傳。
他們眺望着那陡峭的山岩,山上的朔風捲走了雪雲,來到山路盡頭時,雪小多了,天空霎時陰轉晴,溫暖的陽光撤滿大地。
還不到四點,離天黑還有一些時間。
“趁着天晴,看完瀑布再回旅館吧。”
輊哲請司機先開到瀑布去。
“瀑布可能結冰了。”司機說道。
結冰的瀑布也別有一種情趣。
爲了看到九十六米高的瀑布全貌,他們乘電梯下到一百米的地方,再從那裡穿過隧道,瀑布便呈現在眼前了。
正如司機所說,最上面約十米寬的瀑布出口處,無數根冰柱連成一片,其中一部分覆蓋着白雪,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塊兒。
仔細一瞧,只見冰塊兒裡面依舊生機盎然,水流汩汩地沿着岩石流向一百米之下的水潭中。
“冬天的瀑布有一種莊嚴的感覺。”
小衡把雙手插在大衣兜裡,望着瀑布,過了一會兒,指着右邊岩石上安插的支柱問:“那是什麼?”
“是救命柵欄吧,萬一有人從上面掉下來,可以把人接住。”
支柱之間鋪有扇狀鐵絲網。
以前常有人沿着山岩來到瀑布出口,從那裡失足落水,所以,現在還裝上了防護網,防止人靠近。
望着冬天的瀑布,小衡的側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看過華嚴瀑布之後來到旅館,已四點半了。他們被領到了一個有十鋪席大的起居室房間。寬大的涼臺正對着湖面。
兩人站在窗前,望見了被落日染紅的湖面。湖的右面緊挨着杉樹林和地面上的積雪,輝映着紅燦燦的斜陽;與山相連的伸向遠方的山脈及左邊的重重山巒都是白茫茫一片。冬天的湖被懷抱在羣山之中,清寂而幽靜。
湖面上不僅看不見船的影子,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彷彿早在遠古時代就已是這樣靜寂的世界了。
“真絕了。”
小衡不由發出了讚歎。這讚歎不是“太美了”,也不是“真好看”,而是“真絕了”,輊哲覺得實在太貼切了。
眼前這個景像只有“真絕了”才能表述得出來。美景中蘊藏着靜謐和莊嚴,令人望而生畏。
兩人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日落時變化萬千的湖面。
紅燦燦的山峰漸漸黯淡下去,不久化作了單調的黑白世界。除了夕陽映照的山巒的色彩變幻外,整個湖面也由冷冰冰的蒼白逐漸轉藍,再暗下去成了灰色,最後只剩下湖畔四周白晃晃的雪地,籠罩在黑色的夜幕下。
湖面就這樣緩慢地,一步步地被暗夜吞噬進去了。
輊哲輕輕地把手搭在小衡的肩頭,小衡回過頭來,兩人深深地接吻了。
然後他們並肩坐在涼臺的椅子上,四周更黑了,只有湖畔的一處燈光,映出了圓圓的一圈兒雪地。
“過去,這一帶是不許靠近的。”
這是輊哲從書上知道的。
“有那麼大魔力嗎?”
“大概有吧。”
“我也有嗎?”
小衡問得十分突然,輊哲緩緩點了點頭,小衡瞟了他一眼,說:“那我就把你拽走吧。”
輊哲把目光投向了窗戶,雪花飄舞,打在黑漆漆的玻璃上。
“那座山上和那個湖上都在下雪吧?”
“瀑布那邊也在下雪吧?”小衡想起了去過的瀑布。
輊哲心裡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離開了窗邊。
晚飯定在六點半,他們打算利用飯前的時間去泡溫泉。
房間裡也可以泡,但是既然到了這兒,還是去大浴池更好,兩人來到一樓,沿着彎彎曲曲的走廊走去。
領他們去的女招待介紹說,今晚人少,可以使用夫妻浴池。他們還是有些顧慮,就分別去了男地和女池。
一般六點之前人最多,可是今天空無一人,輊哲伸展開四肢,泡在寬大的地子裡,別提有多舒服了。泡完了澡,回到房間裡,看起了電視,不大工夫,小衡也回來了。
“靜悄悄的,真不錯。”
看來女池也空着,小衡把頭髮攏到了後邊,從臉頰到脖頸都微微泛紅。
“我還去了一下露天浴池。”
男池前面也有一個小門,出去之後有個露天浴池,輊哲因爲下雪就作罷了。
“我是光着腳踩雪走過去的。”
“呆會兒我也去泡一下。”
“我仰起臉看見從黑沉沉的天空飄下來無數的雪花,落到睫毛上就溶化了。”
這時,女招待送來了晚飯。
“現在是淡季,請將就一下吧。”
女招待抱歉他說。晚飯還算豐盛;有小萊、油炸食品,還有什錦火鍋。
“有事請按鈴。”
女招待走後,小衡給輊哲斟上了燙酒,輊哲感受到了冬天旅宿的溫馨。
兩人交杯換盞地對酌起來,漸漸醉意上來,心情也舒展多了。
房間裡兩人也一起吃過飯,現在竟在這冬天的旅館裡共進晚餐,他們不禁爲這遠遊之趣感慨不已。
“到這兒來太好了……”
這次旅行是爲了給小衡慶祝生日而計劃的。
“謝謝你。”
小衡的眼神迷濛,溫柔之中閃爍着火熱的光芒。
聽到小衡正而八經的道謝,輊哲有點不好意思,站起來從冰箱裡拿出了威士忌。
“到那兒去喝好不好?”
輊哲把椅子挪到涼臺拉門旁邊,小衡打電話告訴服務檯已用過晚飯,然後走了過來。
“雪還下着呢。”
入夜以後風勢加強,潲到窗戶上的雪粒,順着玻璃滑到屋檐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雪堆。
“下它一夜纔好呢。”
門聲一響,女招待進來了。
“對不起,打擾一下。”
兩位女招待收拾完餐桌。
輊哲一邊觀賞雪花霏霏的窗外,一邊喝着加水威士忌。
朝房間裡一看,地席上鋪了兩個牀鋪,中間稍稍隔開了一些,枕邊有個小小的座燈。
晚餐時喝了啤酒和清酒,現在加上威土忌,已是醉意朦朧,渾身飄飄然了。
這一舒適感,既來自晚上要住下的安心感,也由於遠離東京來到雪鄉得以忘卻工作和家庭而來的鬆弛。
“再開一瓶吧。”
輊哲又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威上忌,小衡擔心地瞧着他。
“別喝多了。”
“這可說不準。”
輊哲起身打開了窗簾,白色的雪花霏霏而落。
從昨晚到天亮雪一直沒停,而且越下越大。外面是滿天飛雪,白濛濛一片。
“什麼時候才能停啊。”
小衡也起來了,擔心地望着窗外。
早晨的時候,輊哲說過中午會停的,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
“早晨好。”這時,女招待進來準備早餐,他們預約了十點吃早飯的。
“這雪真不得了。”
輊哲揣着手跟女招待寒暄道。
“下這麼大也不多見,今天早上的報紙都沒到。”女招待一邊打開窗簾,一邊說。
“路不通了嗎?”
“大概路太陡了上不來吧。”
輊哲想起了那彎彎曲曲的“伊呂波山路”的陡坡。
“我們想十一點下山。”
“現在經理正和山下聯繫呢,請稍候片刻。”
女招待鞠了一躬,離去了。小衡不安地用手塗抹着窗玻璃,輊哲意識到他們被困在這湖邊的旅館裡了。
雖然對冬天日光的寒冷也有思想準備,卻萬沒想到會大雪封山。
輊哲擔心地打開電視,天氣預報說,有一強低氣壓從北陸一帶到達東北部,白天一整天將是大雪天氣。
男服務員進來整理被褥,女招待端來了茶水,擺放早餐。房間裡暖融融的,門外便是讓人睜不開眼的暴風雪。
“這麼大的雪一年也趕不上一回。”
女招待解釋道。現在說什麼也不解決問題了。
“滑車也不能開嗎?”
“路上到處都是雪堆,根本開不動的。”
也是,雪這麼大,下山實在是不可想像。
輊哲萬般無奈地吃起早飯來。
“你打算幾點回去?”他向小衡問道。
“最好三點以前。”
要想三點以前到達,一小時後就得出發。
“有什麼事嗎?”
見小衡支支吾吾的,輊哲也不好再追問,不過,三點之前恐怕回不去了。
吃完飯,剛開開電視,經理就來了,對他們說,現在交通都已中斷,請他們先在房間裡休息一段時間。
“什麼時候能通車?”
“那得看雪什麼時候停了,弄不好得等到晚上了。”
輊哲回頭瞧了瞧小衡,見她低着頭,臉色煞白。
已經十一點了,雪一點兒也不見小。
細一看,雪粒很小,但被風一刮,就成了風捲雪,遍地都是雪堆。
“看來夠戧了。”
小衡的希望要落空了。
“你還是打個電話吧。”
怕自己在旁邊礙事,輊哲說完就到樓下的大浴池去了。
路過服務檯時,他看見有七、八個客人拿着揹包十分焦急地等在那裡。
輊哲泡完溫泉回來,見小衡坐在鏡子前,正用小拇指搓揉着眼角四周。
“怎麼樣?”
輊哲擔心小衡打電話的事,問道。小衡輕輕搖了搖頭。
已經快晌午了,就算現在通了車,回去也得四點了。再回家換衣服,絕對來不及了。
“他知道你來這兒嗎?”
“說了一聲……”
“沒問題嗎?”輊哲說完自覺口誤,馬上改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又等到了下午,雪還沒有停的意思。
輊哲看了看手錶,快三點了。
現在即使雪停了,等到除掉積雪後通車,也得五點了,然後下山乘班車到郊北市就八、九點了,這還算運氣好的,說不定,今晚都回不去了。
小衡滿面愁容,輊哲也是憂心忡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