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個晚上,阿朗索恪守着他的諾言,不是因爲他相信亞拉的存在,而是因爲他覺得有關亞拉的故事全都是一派胡言,更是因爲他不忍心看到,如果承認他去過森林,朱莉婭見他的時候就會眼淚汪汪的。但是,儘管這樣,歌聲每天都在他的耳邊響起,而且一天比一天響亮。
到了第四個晚上,森林的吸引力變得非常強大,不論是朱莉婭還是他許下的諾言都不能阻止他。11點鐘的時候,他衝進了陰涼漆黑的樹叢裡,踏上了一直通向大河的小路。可是,他第一次發現,儘管在朱莉婭警告他的時候他笑過她,現在她的警告仍然在他的腦海裡。他的目光掃過灌木叢,心裡有種惴惴不安的全新的感覺。
來到河邊後,他停下來往四周看看,確信那種有人在看着他的奇怪感覺只是他的幻想,他的確是隻身一人。但是明亮的月光照在每棵樹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他扔掉衣服,正要一頭扎進河裡時,忽然有種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促使他向四周張望。就在這時,月亮從一片雲彩後面經過,月光落在一個美麗的金髮女郎身上,她正半遮半掩地站在蕨草邊。
他一下子跳起來,抓起他的披風,一頭衝進了他來河邊時走過的路,每走一步都害怕會有一隻手放到他的肩上。直到他把最後一棵樹拋在了身後,站在了開闊的平原上,他纔敢看看周圍,他還覺得有一個身着白衣的身影正站在那兒不停地前後揮舞着胳膊。這真夠受的了,他比平時更拼命地沿路奔跑,直到安全地跑進了自己的房屋才停下來。
拂曉的第一縷曙光出來時,他回到森林裡看看能不能找到亞拉的任何蹤跡。但是,儘管他搜遍了每一堆灌木叢,查看了每棵樹,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他聽到的唯一聲音就是鸚鵡的鳴叫,聲音聒噪難聽得只會把人們趕跑。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夢到了這些荒唐的事情。”回到了城裡,他開始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但是,要麼工作比平時難做,要麼就是他生了病,因爲他不能集中精力來工作。一整天,他碰到的每個人都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他的臉色那麼蒼白可怕。
“我一定是發燒了,”他對自己說,“不管怎麼說,一個人感到這麼發燙的時候去洗冷水澡是非常危險的。”可是他知道,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他正在數着時間,盼望夜晚來臨呢,他可能再到森林去。
晚上,像往常一樣,他去了爬滿藤蔓的房子。但是,他最好是沒有去那房子,因爲他的臉色非常蒼白,他的舉止非常怪異,可憐的女孩知道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然而,阿朗索拒絕回答她的任何問題,她所能得到的唯一承諾就是第二天告訴她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假裝說頭痛得厲害,比平時早早地離開了朱莉婭,急匆匆地回到了家裡。取下一把手槍,裝上子彈,把它掛在腰帶上。快到半夜的時候,他踮着腳尖偷偷地溜了出去,這樣就不會驚動別人。一到了外面,他就心急火燎地走上了通往森林的路。
到了河塘邊上,他才停下來,手裡端着手槍,他看了看周圍。一聽到非常微小的聲音——掉落的樹葉,灌木叢中動物的沙沙聲,夜鳥的叫聲——他就跳起來,朝聲音的方向扣動扳機。但是儘管月亮照耀着,他沒看到任何東西。漸漸地,當他靠着一棵樹的時候,睡意慢慢地襲了上來。
像這樣子過了多久,他說不清楚。但是,他突然受到驚嚇,醒了過來。聽到有人在溫柔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是誰?”他喊道,立刻站直了身體,但是回答他的只有迴音。接下來,他的視線被近在腳邊的水塘裡的黑黢黢的水迷住了。他看着它,好像永遠都無法把臉轉開。
他接連幾分鐘都一動不動地盯着水的深處,他注意到在黑暗的深處有一顆明亮的火花,正在快速地變得更大、更明亮。可怕的恐懼感再一次籠罩着他,他試圖把眼睛從水塘上移開,但是沒有用,某種比他更強大的東西迫使他的眼睛看着水塘。
最後,水輕輕地分開了。他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漂浮到了水面上。幾個夜晚前,他就是從她身邊逃走的。他轉身想跑,可是他的雙腳好像黏在了那兒。
她衝他微笑着,伸出了她的雙臂。但是她這樣做的時候,他想到了朱莉婭,幾個小時前他纔剛剛見過她。他還想到了她對這一危險的警告和害怕,現在他正身處其中。
與此同時,那身影越來越近;不過,費了好大的力氣,阿朗索從震驚中擺脫出來,瞄準了她的肩膀,他扣動了扳機。槍聲喚醒了沉睡着的回聲,在森林裡迴盪。但是那身影依然微笑着,繼續朝他走來。阿朗索又開了一槍,子彈第二次呼嘯着從空中飛過,身影走得更近了。再過一會兒,她就在他的身邊了。
後來,他手槍的子彈打空了,他用雙手抓着槍管,站在那兒,準備把它當棍棒用,萬一亞拉再往前走近的話。但是,現在好像是她感到害怕了,當他向前逼近,把手槍高舉過頭頂、準備砸出去的時候,她停了一下。
他太激動了,忘記了河流。直到寒冷的河水碰到了他的雙腳,他才本能地站住了。亞拉看到他有些動搖,忍受着在水面上來回搖擺的痛苦,她開始唱歌。歌聲飄過樹林,忽遠忽近;沒人能夠說出歌聲的來處,好像天空中充滿了歌聲。阿朗索感到他正在失去理智,他的意志力在減弱。他的雙臂重重地垂了下來,胳膊下垂的時候碰到了海貝殼,就像他答應朱莉婭的那樣,他總是把它帶在身上。
他模糊的心裡還能夠清楚地記得她說過的話。他用顫抖着的手指,幾乎都沒有力氣抓東西了,把海貝殼拽了出來。他這樣做的時候,歌聲變得比從前更加甜蜜、更加溫柔了,但是他閉上眼睛不去聽,低下頭來湊到貝殼上。從貝殼的深處傳來朱莉婭給他貝殼時唱的那首歌。儘管剛開始的時候,聲音聽起來很微弱,但它變得越來越響亮,直到聚集在他周圍的霧氣被吹散了。
然後,他擡起頭,感到他好像去過許多稀奇古怪的地方,現在再也去不成了。他站直身體,感覺體力充沛,看了看他的周圍。除了閃閃發光的河水和樹木的黑影外,什麼也沒有看到;除了在夜間飛來奔去的昆蟲的鳴叫,什麼聲音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