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後,秦傑習慣用符槍符彈,張楚楚依然是黑黑的,小臉卻變得非常蒼白,虛弱地靠在秦傑的懷裡,看着上方的白衣在萬丈道光之下變得越來越薄,默默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
曾經的少年們已經長大成人,成爲修行界裡最強大的存在,李然漸漸變得不那麼驕傲冷漠,周雄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改變最大的是天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開口說話,仿道要變成真正的啞巴。
那名男人則是在太虛觀外的石階下站着,身上的舊襖微振,腰間繫着的木瓢輕蕩,灰塵漸離,一臉平靜。
相隔十六年,曾經因爲修羅之子降世而相聚、或相聚而不知的人們,再次因爲修羅之女的甦醒而相聚,時間的流逝和世事的變遷,總是這樣令人感慨。
……
整齊的頌經聲,迴盪在太虛後觀的庭院之間,石坪上的黃衣道士們渾身是血,卻慈悲無雙,他們的聲音早已嘶啞,近似哭喊,卻**無比。
道光大陣在清夢齋大師兄近乎神蹟般的高速密集衝擊下,依然苦苦地支撐了下來,尤其是隨着李然舉起右手,向陣法裡度入那縷道門氣息之後。愈顯穩定。
天機看着山下觀門的方向,目光堅毅而凝重,臉上的神情卻變得越來越平靜,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即將成功,人間世終於可以擺脫毀滅的恐怖前景。
雖然看不到太虛觀外的畫面,但秦傑知道大師兄肯定已經盡了全力,只是看着越來越多的道光絲縷從越來越薄的白衣上滲下,看着懷裡的張楚楚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難免焦慮。
甚至真的感到了絕望。
如果在白衣毀滅之時,大師兄依然無法破開太虛觀的道光大陣,那麼張楚楚下一刻便會被萬丈道光淨化成一道青煙。
秦傑從來不知道絕望怎麼寫。
如果只是他自己面臨危險。
正如他一直告訴自己的,真的要死絕望又有什麼用?
然而如果面臨死亡危險的是張楚楚,他無法不絕望。
因爲張楚楚死了,他還會活着,而那纔是真正的痛苦。
就在這個時候,那道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再次在他耳中響起,先前在殿中,寶樹道長搖動盂蘭鈴之前,這道聲音也曾經響起過。
“如果大先生破不了陣,白衣撐不住時。你帶着楚楚向我衝過來,如果大先生破了陣,天機和李然再如何忌憚清夢齋,也必然會搶先殺死你張楚楚,所以在那一刻,你也要往我這邊衝過來。”
歧山老道被觀海道士扶着,虛弱地靠在狼藉一片的石階下。
低着頭,痛苦地喘息着,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嘴脣正在微微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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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傑猜到這是道長的某種秘法,能夠只讓自己一個人聽到,心頭微動。
沒有轉身去看,只用餘光望了過去。
看到道長枯瘦的手掌落在那方棋盤上。
那是道祖留下的棋盤。
歧山老道的聲音,再次響起。
“想辦法讓瓦山頂降落的道光稍斂,然後我會開啓棋盤之境,讓你們進去暫避,只要能夠成功進入,就算是大董事或講經首座,也沒有辦法毀掉它張道祖留下的棋盤,待大先生入觀後,我會讓觀海把棋盤交給他帶回清夢齋,我相信齋主一定能夠找到把你們放出來的方法。”
太虛觀正在面對有史以來境界最高的對手——清夢齋大先生,甚至比當年的蓮生境界還要高,留在觀內的秦傑雖然是清夢齋行走,境界提升極快,先前甚至令天機受傷,但他的實力依然遠遠不及這些真正強大的世外入俗,而張楚楚還沒有甦醒,又被道光鎮壓着,正是最孱弱的時候,所以無論觀中的道士,還有天機等人,都把精力放在觀門處,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些變化。
因爲心情過度緊張,秦傑也沒有注意到道長這段話裡面的某些細節——道長說會讓觀海把棋盤交給大師兄,而且把解開棋盤的方法也寄託在齋主的身上。
“秦傑,我只希望你無論以後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變成第二個蓮世界,你可以做司徒先生,你可以做任何人,不要做蓮生師弟,因爲那樣太痛苦。”
歧山老道虛弱而充滿追悔的聲音,在秦傑腦海裡響起。
秦傑沉默片刻後,微微低頭。
忽然就在這時。
太虛觀前中後三觀震動不安,無數梅樹驟然粉碎,無數道觀牆碎成粉礫,十七座古鐘啞然失聲,道光大陣破!
有人闖入觀門,所經之處不斷有道士被震飛空中,十餘名修行者噴着血水橫飛數十丈,更有數座石尊者像被擊飛到天上。
後觀殿前的人們,看不到山下的具體畫面,只能看到一道滾滾煙塵,正向着這邊狂嘯而至,煙塵之前,任何事物都被震飛!
天機的眼眸裡驟然閃過一抹驚色。
李然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一直沉默的周雄,忽然擡起頭來,眼眸如燃燒一般,戰意大作。
這道光大陣便是清夢齋大先生都破不了,來者是誰?
……
早前某時,齊門某處。
這裡是當地最著名的風景名勝,這段山道卻是最偏僻的角落,罕有人至。
三師兄君保持絕對的筆直。
樂樂顯得愈發可愛,他看着前面,稚聲不解問道:“少爺,我們爲什麼忽然下山?”
“老師前些天告訴我,師兄想騙小師弟和張楚楚去太虛觀治病,但我以爲師兄和歧山都太老實。不怎麼會騙人。我擔心小師弟看出問題,偷偷帶着張楚楚跑了,所以我要守在山下。隨時準備把他抓回來。”
樂樂心想大先生和歧山老道如果說因爲太老實而不會騙人,但以少爺你這種性情,只怕也沒辦法騙人。
哪裡有資格說別人什麼。
“那我們要在這裡轉多長時間?”
“如果歧山老道士不像別的道士那般愛說大話,愛打誑語,那麼三個月時間,應該就差不多能把張楚楚的病治好。”稍一停頓後,他又道:“如果真要進棋盤,小師弟也肯定要跟着進去,那我們就要等兩年,或者把那個棋盤帶回清夢齋,只是歧山老道士就算比別的禿驢要稍好些。但想必也一樣貪財,只怕不會讓我們把棋盤帶走。”
樂樂苦着臉說道:“難道真要在這裡守兩年?”
三師兄嚴肅說道:“樂樂啊,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此山與瓦山相鄰,雖名聲不如瓦山,但風景猶勝之,你且隨我在此行走兩年。賞景清心以助修行,說不定便能走出萬里路去。”
樂樂無奈嘆息一聲,心想行萬里路倒也要得,只是如果天天繞着同一座山轉,看同樣的風景看出萬里路來。
除了少爺你,還有誰能受得了?
便在這時。 wωw●ttκǎ n●c ○
忽然有風起。
三師兄擡頭望天,眉頭微蹙,忽然心頭一動,面寒如霜喝道:“找死!”
他伸手向後一招。
樂樂捧在懷裡的劍匣,頓時飛到他的手中。
三師兄廣袖飄飄,便落到了山道旁的密林裡。
樂樂着急喊道:“少爺,這不是去太虛觀的正路!”
“最直的路最近,最近的路就是正路……”
山林裡傳來三師兄的聲音,聲音漸渺。
當正路二字傳到樂樂耳中時,他的人已經不知去了何處。
……
大師兄看着身前的太虛觀。
他身上的棉襖上已經多了無數道口子,綻出的棉花上已經染上了血漬。
在極短的時間內,他與籠罩太虛觀的道光大陣,難以想像地發生數千次撞擊,道陣顫顫欲墜,他的身體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依然沒能進入太虛觀。
他的目光順着那道道光,望向瓦山頂峰上的道祖石像,心頭微動。
而就在這時,忽然一道青煙自遠處奔來,濺起無數塵礫。
一路風塵僕僕。
馮思秋來到太虛觀前。
他滿身灰塵,比大師兄破棉襖上的灰塵還要多。
師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馮思秋一聲清嘯。
太虛觀外秋樹顫抖,青葉飄落。
瓦山之上,滿山紅葉飄落。
馮思秋並指爲劍,刺進道光之中。
他狂喝一聲。
黑髮被勁風吹拂着向後散開,狂舞!
他的手指在道光罩裡艱難而不容阻擋地下移,生生撕開了一道極小的口子!
大師兄棉襖上的一朵棉花,忽然顫了顫,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太虛觀石階前,已經沒有大師兄的身影。
轉瞬之間,大師兄進入觀院,來到十七座道殿。
他幾乎是同時出現在這十七座道殿裡。
在檐下,在室裡,在廊前,在梅邊……
大師兄連破十七座古鐘。
道光大陣,就此而破!
馮思秋踏上石階,向太虛觀裡走去。
他右腳落在石階上,石階碎裂,他頎長的身影落在觀門上,觀門碎裂,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後的石壁上,石壁碎裂。
正如先前穿山越嶺來到這座古觀,他依然選擇走最直的路,最正的路,因爲那就是最近的路,所以闖觀便真的變成了真闖。
入古觀後,馮思秋沒有走平緩卻歪斜的石階,沒有繞過回覆曲折的雨廊,他直接向着後觀走去,無論身前是觀門是石壁還是**的道殿,都無法擋住他的去路,一路走來,牆傾殿塌,磚石四濺,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