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夢齋之後的崖壁,真是一片極其美麗,甚至美麗到驚心動魄的天地,然面絕壁上的線條即便像刀子般直刺人心,終究不是真的刀子,看的時間長了總是一成不變的線條。
山崖之前的湛藍天空更是永世都不會變化那般,平靜沉默停留在那裡,最初的美麗如今漸漸變成最拙劣的畫匠塗出的死板的藍色顏料。
絕壁腰間的那些流雲深霧,亦是如此。
秦傑看着崖洞外的風景,身體微寒想道,這纔不過剛剛十日,而且自己這些天忙於修行也沒有怎麼看風景,此時便已經覺得膩了,那如果真的被囚禁在崖洞裡十個月,甚至十年,那自己又該怎樣撐下去?
被囚崖洞第二十一天時,二師姐二師姐依照約定前來替他解疑授課,只是這一次她的身旁多了一個同樣嬌俏的身影。
秦傑看着周莉莉稚氣未脫的容顏,震驚道:“還真賴在我們清夢齋了?師父真收了?難道我以後要叫師妹?”
周莉莉清脆地笑了起來,道:“多個師妹難道不好嗎?”
“我現在是被囚山崖,當然不能多個師妹,想着便覺得有些發堵,如果再唱兩句荒人民歌,我可能會吐血。”
崖洞旁的人沒有誰能聽懂他的抱怨或者吐槽,便是張楚楚也不能。
二師姐微微一笑,道:“姑娘太調皮,還不快拜見師叔。”
秦傑目光在師姐和周莉莉的臉上來回移動,猶豫片刻後有些不敢確定問道“周莉莉她……拜在了師姐門下?”
二師姐平靜地點了點頭。
秦傑大感震驚。
周莉莉乃是魔教少女,她的的兄長周雄更是當代魔教世外入俗,清夢齋居然真的把她留了下來!
要知道無論是齋主親自收徒,還是讓二師姐收她爲弟子,在世人眼中都是清夢齋庇護魔教的鐵證!
二師姐看着秦傑淡淡道:“師弟見過我這弟子,也知道她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日後在外間儘量不要提起她。”
如果清夢齋收了一位魔教餘孽爲徒的事情傳到世間,必然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神話集團和天下億萬信徒,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清夢齋就算再如何強大不可一世,也不可能戰勝整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裡無處不在的上天神輝,否則當年又怎麼會發生那些事情?
秦傑想着自己體內的逆天氣,想着遭天罰而死的師叔,沉默片刻後看着二師姐神情凝重道:“理當如此。”
他望向周莉莉,發現少女清稚的臉上神情坦然,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清夢齋求學,會給這座大山裡的人們帶來多少麻煩和危險。
他本想提醒她幾句,但想着自己已經入魔,已經給清夢齋帶來了很多尚未展開的麻煩,讓師父不得不把自己囚禁在此,不由自嘲一笑。
“李彤和她哥哥,那位董事會世外入俗,都見過周莉莉的樣子,以後必須警惕心,儘量少讓她離開清夢齋。”
秦傑提醒二師姐。
二師姐平靜道:“這丫頭既然拜到了我的門下,那麼如果不能殺死李彤,又哪裡有資格離開清夢齋?”
聽着這番對話,周莉莉睜着大大的眼睛,困惑問道:“但我那時候一直都是拿狐兒尾巴遮着臉的,他們怎麼能認出我來?”
二師姐看着自己新收的學生,緩聲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痕跡,尤其對於修行者來說,你可以理解爲味道。”
秦傑沒有參與到討論當中,沉默坐在崖洞內,臉上的神情平靜,內心卻因爲二師姐先前那句話而掀起了陣陣波瀾。
當年他還是普通人時,曾經在劍林裡與二師姐相遇,二師姐知道他想進清夢齋後流露出不贊成的意思,並且表示如果他放棄進入清夢齋,那麼她可以介紹一位不弱於李山的強者做他師父。
劍聖李山乃公認的世間第一強者,二師姐常年遠離人羣,居住在清夢齋裡,又去哪裡認識不弱於李山的強者?
秦傑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聽到這番話後的震驚,更記得當自己表示依然想進清夢齋時,她那聲可惜了的感慨。
今天二師姐所說的這句話,聽上去平淡尋常,卻是那般的自信驕傲,因爲這等於在說……周莉莉既然拜到她門下,那麼如果將來不能戰勝甚至直接殺死李彤,會是件很沒道理的事。
她的神情依舊恬靜,並不是刻意驕傲囂張給任何人看,只是基於某種近乎本能的自我判斷,很隨意地說出了這句話。
正是這種隨意和尋常,愈發顯得有些深不可測。
聯想起當年劍林裡的對話,秦傑的思緒不禁有些紊亂,清夢齋所有人都知道二師姐是金丹後期修爲,她那份平靜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秦傑想了想,最終歸類於清夢齋弟子共同的氣質特性,二師姐排位僅次於大師兄,本來就有資格無道理的自信。 他誠摯道:“師姐是同門裡第一個收學生的人,恭喜。”
“都是師父的安排。”她回頭看着周莉莉,平靜說道:“過來給師叔見禮。”
周莉莉走到崖洞前,站在那根線外面一點的地方,收斂笑容,神情凝重認真地行禮,拜道:“莉莉見過小師叔。”
秦傑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的舊皮襖換作了嶄新的清夢齋制服,腳上那雙舊皮靴,換成了一雙小巧的青布鞋,顯得很是清爽。
正打量着她,忽然聽着“小師叔”三字,他不知爲何忽然心情變得極爲舒爽,片刻後便明白了這種美妙心情由何而來。
首先他不要擔心自己多出一位小師妹,其次他比周莉莉高了一輩,那將來豈不是那位魔教行走也得敬自己三分?
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對清夢齋而言,小師叔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個稱謂。
清夢齋上一位小師叔,是世間最了不起的角色,是三師兄念念至今依舊崇拜到無以復加的傳奇人物。
如今秦傑他成爲了下代弟子口中的小師叔。 每一代中,小師弟只有一個,小師叔自然也只能有一個,想着從今往後,可能會有更多的人不停對自己恭敬行禮,喊自己小師叔,他便覺得很是得意。
周莉莉行禮完畢,直起身來,發現秦傑的神色變幻不停,似乎陶醉到了極點,自然想不到他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
在草原上便相識,於瀋州市重逢,她在清夢齋裡最熟的便是秦傑,而且二人年齡相近,真的很難把對方當成真正師長來看待。
她偏着腦袋看着他,覺得他此時的神情好生滑稽可笑,竟是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秦傑看着她說道:“再叫兩聲小師叔來聽聽。”
周莉莉當然不想喊他小師叔,在她看來像秦傑這樣實力弱小、又很是無恥的傢伙,哪裡有資格做自己的師長。
先前是因爲師父有命,而且初入清夢齋總要見過所有人,所以她纔會捺着性子行禮,喊了一聲小師叔。
“快喊啊!”
秦傑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樂滋滋說道:“我最喜歡聽別人喊我小師叔了。”
“清夢齋三代弟子現在就是我一個。”
周莉莉咬着牙,看着他說道:“哪裡有別人?”
“所以你以後多來崖洞探視我,多喊我幾聲小師叔。”
周莉莉生氣說道:“你要再這樣,我以後不來找你們玩了。”
秦傑得意說道:“我現在輩份比你高,你必須聽我的話。”
周莉莉惱怒說道:“不要忘了我是清夢齋三代弟子第一人,也就是說我將來會是清夢齋大師姐,小師叔你如果不想以後的兒女或者是愛徒,被我欺負一輩子,最好現在不要太過欺負我。”
秦傑怔了怔,感慨說道:“繁華城市果然是蝕骨污魂地,一個不通世務的草原小姑娘,只用了這麼短時間,便變得狡猾起來,真是無趣。”
周莉莉不再理他,走到張楚楚身旁,牽起她的小手把她拉進草屋裡,開始關心她在崖坪上過的好不好,有什麼需要她做的。
張楚楚有些不習慣她的開朗和熱情,愣了愣後纔想起來月前在山那邊的草屋外,她們已經說好要做朋友,小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她向周莉莉講了講在崖坪間的生活,雖說聽着有些無趣,但似乎一切都好,周莉莉確認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沒有受小師叔秦傑的欺負,也沒有吃什麼苦頭,才如釋重負,拉着張楚楚坐到地面上,開始玩耍起來。
張楚楚未滿十八歲,周莉莉年齡更小,尤其是心性都很簡單,其實都還是小姑娘,湊在一起玩的還是那些孩童們喜歡玩的石子棋。 崖洞口,二師姐師姐正在翻看秦傑這些天記下的學習疑難,靜思片刻後,她擡起頭來開始輕聲講述其中的某些道理。
秦傑專心致志地聽着師姐清雅柔和的聲音,發現有很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經由師姐簡潔描述提醒之後,頓時豁然開朗。
二師姐明顯不懂逆天氣,但對天地氣息的運轉規律,尤其是在不同材質上間的細微差異上極有研究,而且她的知識淵博到了極點,信手便能拈來一段修行往事或是精妙比喻,最讓秦傑震驚的是,這位師姐的思維方式竟是那般的飄渺,常常能於不可能間發現可能,于山窮水儘裡看見山青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