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兵未止
“郡主……”
月上中天,逸平侯府的侍人正在勸生病的長寧郡主服藥,只是進度甚緩。
“始然,”逸平侯對於這個女兒一向無可奈何,“有什麼話先喝藥好不好?你放心,喝藥之後爹什麼都答應你。”
門內始終不見動靜,逸平侯一時着急起來,見周圍丫鬟也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頓覺頭痛不已。糾結之間,忽見一隻手穩穩端起侍女所持托盤的藥碗,隨即便是冷若玄冰的聲音響起:“我來罷。”
逸平侯側頭看去,所見是一張側臉,即使在燭火暖色下依舊是一派冰寒。宦海中人對此人雖不算如雷貫耳,到底是耳熟能詳。於是他答道:“羽公子,有勞了。”隨後衝左右擺手道,“都退下罷。”神色稍霽,逸平侯便向自始至終都未曾應他一語的羽墨冥略微拱手,隨後離開了長寧房前的走廊。
人影散後,墨冥便靜靜站在門前。
盞茶過去,門內虛虛傳來話音:“羽哥哥?”
“是我。”
那聲音默了片刻,復又應道:“快請進來,推門便是。”
墨冥提步進去,徑自掀開繡簾行到牀前,並不顧忌什麼,擱下藥碗道:“怎麼病這麼重?”
長寧坐在牀頭,虛弱笑道:“我也不知道。”頓了頓,聲音裡帶了嘆息意味,“怕是要死了吧。”
“不會,喝藥就好。”墨冥把藥碗伸過去,一面在凳子上坐下。
長寧搖了搖頭,沒有接藥碗:“我不喝。我還不想嫁人……羽哥哥,我不想嫁給別人。”
墨冥一愣,道:“皇上並沒有指婚。”
長寧看着他,許久,終究只是嘆了口氣:“陛下並無很多姊妹,下一代公主郡主還未長成,”長寧說,“我嫁給朝臣會可惜了吧。以後我有更大的用處。羽哥哥,”她不死心地重複,“我不想嫁給別人。”
“先喝藥吧。”墨冥道。
這次長寧沒有推辭,接過藥碗很快喝完,甚至沒有像她小時候一樣抱怨很苦要糖——事實上在墨冥面前,她從來不會要糖。她嚥下苦味,笑着問一開始就該問的話:“羽哥哥怎麼回來了?皇帝陛下說羽哥哥沒找到太傅大人的話不會回來呢。”
“哥哥很快會回來了,我回來等他。”墨冥低聲說道,這是他今晚在長寧面前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什麼?”
“沒什麼。”
長寧看着他的眼睛,後者也平靜地看着自己。她挪開視線笑了笑:“你找到了嗎?”
“嗯。”墨冥起身拿過長寧手上的玉碗放在牀頭,“你該休息了。”
“哦。”長寧應一聲,乖乖任他放好軟枕扶自己睡下,看着他拿過被衾給自己蓋好,突然覺得有句話如果不說出來會很難過,“其實是羽哥哥要走了吧?謝謝你來看我。”
墨冥頓了頓,終於對上長寧的目光,完美而無可指摘的冰冷麪容上依舊錶情缺失。他繼續整理被面的動作,道:“是,我要回去了。”直起身子踱步挨個熄滅燭火,幾乎寂滅的腳步未有停頓地離開。
門漸漸關上,廊前的燈火也被合閉的門扉一點點阻隔。從長寧的視角看去,這個世界只剩下那幾頁窗紙格外明亮。今晚沒有下雨呢。
“阿寧,”長寧悄悄在心裡對自己說,“他還是來看你了。”
“你看我果然沒說錯吧,他會回來的。”
黑暗裡突然響起的聲音駭得長寧心跳錯亂了少許,平復了之後想起這人或許是誰,她怯怯地問:“淵公子?”
“是我。”這人的聲音格外輕柔平緩,甚至有些婉轉意味。
“你什麼時候到這裡的?府外的戲班子不得令不可隨意進出內園你不知道嗎?你不怕父親生氣嗎?”
“侯爺性子好,”聲音裡盡是笑意,“爲何要怕?”
“這可是女子閨房。”
“草民是來探望郡主的,僅此而已。方纔那人說得不錯,郡主該休息了。”他這話輕柔蠱惑,語音初落,長寧便真去困極了一般沉沉睡去,於是更看不到他隱在重重夜幕下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的笑意。
見長寧睡了,這人便離開了隱身的角落,同樣無聲地移動腳步,輕輕推開能滲入些微光影的窗頁,飛快跳出長寧的閨房。
在月色照亮這人身形的一瞬,若長寧醒着,應當會爲這人平時蓋在重重綵衣下而一旦換上平常服飾便顯得如此纖瘦的體態而略略驚異,甚或蹙眉地擔憂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