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懸圃縣娛樂場所有關問題的調查報告》,肖子鑫整整寫了三天。比縣裡兩會前夕寫《政府工作報告》還累,還用心良苦。
實話說,寫得很深刻,很尖銳,很驚心動魄。
肖子鑫想了,不這樣寫不行。
這期間,有次高縣長上廁所回來推開門問了句:“寫完沒?”
“快了,高縣長。”肖子鑫急忙站起身說。
在別人面前,肖子鑫如今早已算個人物了,不必如此緊張和拘謹,但是在高縣長面前還遠遠不行,他怎麼也做不到不時時刻刻處處還象剛進政府辦時那樣小心翼翼。畢竟,高縣長就是懸圃縣一地天高皇帝遠的土皇上。他說誰行,誰就行,不行也行,他說誰不行,誰就肯定不行,我考!也不行。
高縣長沒說什麼,看看小陳小孫,關上門走了。
肖子鑫平靜了一下,筆下不由得更加快了速度。其實,寫這個調查報告,光想怎麼寫他就整整想了兩個晚上,最終終於還是想通了。在這一點上,就連張主任和楊主任也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暗示一下。
在官場,即使是懸圃縣這樣一箇中國社會特色下最最底層的一個小小官場,也是講究站隊的。
而讓肖子鑫最終想明白的最重要一點就是:站隊。
高縣長之所以把這麼重要的調查、暗訪工作交給他而沒有交給別人,甚至於連張主任、楊主任都沒插手,目的是什麼?出發點又是什麼?
最終,他想達到什麼效果和目的呢?
呵呵,在官場,工作好乾,累人的是這些潛在卻需要時時注意的背後的東西。接道理講,正常情況下,王國清書記除非不走,他一走,接替他位置的十有**是高文泰縣長。平時,他們看上去也的確配合默契,高縣長絕對聽從王書記的吆喝。
不過,那只是表面現象而已,全國有多少縣市甚至於省級領導矛盾重重,這個肖子鑫自然不懂。
但是他卻是懂得身邊這兩個主要領導的心思。
這次縣委書記王國清親自主持即將開始的掃黃打非工作會議,肖子鑫看出來——尤其是調查暗訪後感覺到實在是無奈之舉!
省裡重視,點鐘批評,市政法委領導又親臨督戰,他不表示一下,做個狀態行嗎?
除非他的縣委書記寶座不想坐了,否則,大局就得遵守,至少要走一下以往走過的過場。
恩,這也正是肖子鑫領會高縣長用心的一切切入點!有了這個,肖子鑫寧可得罪其他一些與仿古一條街內部有關係的領導,包括縣委書記王國清,也決不能背叛高縣長。過去有句話叫士爲知己者死,肖子鑫倒不是什麼士,更不想爲高縣長去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自己以後在官場上更加重要和得意而努力着。
這就回到了那邊他構思這篇《關於懸圃縣娛樂場所有關問題的調查報告》時的總體感覺和想法。又回到了官場守則的原點。
官場信奉的是自保哲學!
高縣長會不會利用這次機會搶先佔位呢——要知道,他之前跟懸圃縣、仿古一條街一點一滴、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甚至於連個老闆都不認識。
他當初是從市裡空降兵一樣降下來的……
而王國清書記則完全不同,他跟一些人這麼多年來有太多不爲人知的腐敗帳了!按規定,高縣長還可以再幹一屆懸圃縣長,然而,一旦有了千載難逢、又必將要冒一定政治風險的重大機遇,他何嘗不想迅速找到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升遷突破口,少幹一屆縣長,而直接升上縣委書記的寶座呢?要達到這一點,他首先要神龍見首不見尾、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王國清書記下臺纔有機會!
想通了這一層,肖子鑫這纔算是徹底領悟了,那天中午高縣長究竟爲什麼在開完會下樓陪同市領導吃飯之前,匆匆忙忙叫自己進裡面讓他暗訪調查仿古一條街的真實意圖。
因爲種種原因,不僅其他領導在那裡有利益均沾,還有平時最嚴肅、最嚇人的王國清書記!
所以,肖子鑫把調查報告的重點(人物、領導、老闆、小姐、錢與權交易、保護網)放在了最後一部分,即仿古一條街背後老闆與縣委、縣政府和其他一些權力機關人物的關係。
雖然他一時半會還無法挖掘到他們之間的權錢交易到底涉及多少(百萬?千萬?)RMB與驚天內幕,不過這已經夠了!
因爲,縣裡還安排了公安局的調查,還有省委、市裡早前暗訪掌握的材料。
它們之間是可以互補的……
肖子鑫當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的嚴重性。就象自己剛剛調到懸圃縣政府辦時一樣,那時最吃香的不是張主任,更不是他肖子鑫,而是原先的那個女郭主任、秘書科長葛明倫等人!結果呢,上一任縣長一走,他們迅速失寵,統統落配了,如今個個混得灰心喪氣。
所以,肖子鑫心裡明鏡似的清楚着呢,如果弄不好,這次一旦高縣長失算,而被王國清書記覺察且有機會反攻倒算的話,那麼自己之前在懸圃縣政府辦所做的一切努力和現有職務也就必將徹底改變、玩完了。到那時不僅高縣長保不了他,恐怕就連給了他一切的高縣長也自身難保,再也難以決定他的升遷命運。
他的官場仕途也必將戛然而止。
……
儘管如此,肖子鑫最終還是義無反顧地大下狠手,把他這幾天幾夜瞭解掌握的所有情況全部清清楚楚地寫進了他的報告中。
另外,還有一點在寫時讓他頗感糾結。
那就是自己的女友柏心鈺。這次調查暗訪,對肖子鑫而言不能不說是一次進入官場後的思想與感情大洗禮。其中涉及到的人有許多他認識甚至關係不錯。尤其是當他了解到一些有關柏心鈺的老爸跟某老闆背後非同一般的權錢交易和保護傘的時候,心靈深處受到極大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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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是真的嗎?我該怎麼辦?”報告還沒動筆時,肖子鑫就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詢問自己。
寫別人,不寫柏書記,顯然是不行,缺乏經驗和政治頭腦的表現,太愚蠢。
可是一旦寫了,自己和柏心鈺今後怎麼辦,太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柏書記和他愛人對待自己的那些往事了……
兩難之間,人有時——尤其是在官場或**江湖,最容易遭遇如此兩難抉擇!
但是想來想去,想到官場信奉的自保哲學,肖子鑫在寫到這最後一部分時毫不留情地把柏書記寫了進去。
要升遷,首先就要站隊!
肖子鑫覺得高縣長對於他這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小小大學生來說,無疑有如在官場上的再生父母一樣重要和親切。沒有他便沒有自己的今天更不會有明天。他一邊暗暗咬牙切齒大罵自己不是人,是畜牧狗苟蠅營,一邊把所知道的情況寫了個淋漓盡致。事實上他也明白,換個人,他不這樣做,別人也會毫不遲疑地這樣做。
社會不就是這個社會,人不就是這個人,他從小到所受的教育不就是這麼個教育麼?
慚愧歸慚愧,涉及到自身利益和官場前途,別無選擇。
他必須站在高縣長一邊,必須的!
呵呵,他苦笑,權當來一次權力與前途之間的豪賭吧,他沒有任何退路,只有做個偉大的當代青年賭徒。
如今已經沒有人記得懸圃縣仿古一條街娛樂業第一個小姐被殺究竟是何時,到底是哪一家了。雖經懸圃縣公安機關幾進幾齣嚴厲打擊,第一批僱用殺手的小姐和殺手們早已成了糞土,但法典的威懾永遠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
南、北小姐們在這方天地裡的爭鬥永遠也不會因爲有了前車之鑑而有所收斂,官場的大大小小官員們也不會因爲有了前車之鑑而放棄對金錢、利益均沾和權力尋租的美妙幻想。偶爾地,爲了一已之利,她們(他們)照樣會毫不吝嗇地拿着用青春和血淚從男人們口袋裡(權力)掏來的錢,咬牙切齒地按在能替自己出氣的殺手掌中。
小姐們如此,那些幕後的老闆、官員們呢?
生活就像一個大魔方,按照它自己的方式繼續飛速旋轉着。
這座城市也許有史以來就是生產此類駭人聽聞血腥故事的發源地。
不同的是,娛樂業在這裡的仿古一條街已經走向兩極:紅和黑。
這就是肖子鑫的調查報告結論。
白天,步行一條街彷彿癱瘓成了一條死街,除了一些不上檔次的青頭楞子和野狗偶爾從其間竄過之外,一幢幢三四層古樓裡經過前一夜狂歡豪樂,賺足了鈔票,眼下正在睡覺的老闆小姐們偌在睡夢中不小心放個屁,樓下正巧覓食的野狗都會嚇得一哆嗦。
然而一到了晚上,野狗自動退出舞臺,這頭本該躁動喧鬧的“野獸”甦醒了,一下子就變成了另外一番景象和活生生嘈雜的海洋。遠遠望去,人頭攢動,燈光搖曳,春色盪漾,浪笑陣陣,令人心猿意馬。大批手包裡裝有大扎人民幣、有備而來的各種好色之徒及遠方客人們慕名而至。
正是這種毫無顧忌的巨大需求使當地的娛樂業和相關行當,諸如旅遊探險、特色小吃等等的後續開發也同時獲得了空前規模的發展。
新近蜂擁至此的外地小姐們將這仿古一條街“新開拓的市場”以最快的速度介紹給外地一起混過的小姐妹,她們普遍明白一個硬道理:時間就是金錢。這一點在她們的行動中得到了最爲權威的詮釋——寄信太慢,幾乎一律選擇的是在尋呼機上發短信方式(當時有大哥大的人還寥寥無幾),有的還採用了高科技最時髦的玩意兒,將電子郵件發往全國各地。
無論用的是哪種方式方法吧,文化有限但惜墨如金精於算計的小姐們統統用最簡練、最精確的筆墨完成了一份對懸圃縣仿古一條街蘊藏着無限“商機”的市場分析報告:
人傻,有錢,公安賊鬆,快來!
寫完最後一個句號,肖子鑫頭暈目眩,心裡卻笑了,餓滴那個天,總算是完成了一樁高縣長親手交付的偉大而冒險的事業,他還笑那些小姐們,她們說人傻公安傻,豈不知她們纔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懸圃風暴馬上即將展開,她們叫的人卻還正匆匆忙忙往這邊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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