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縣長在辦公室跟肖子鑫談話的時候,一些電話你來我往之間,縣委辦公室、縣政府辦那邊不明真相的人們正忙忙碌碌地也爲一些事奔波。這時候,除了高文泰縣長之外,政府這邊幾乎還沒有人知道王國清書記剛剛單獨找了肖子鑫問話這一事實。
可是表面上,王書記一直沉默着。這是一種神秘的沉默,也是一種可怕的沉默。
當高縣長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情況後,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之後,他又打了三個電話,然後就開始沉默。
那個電話是張主任偷偷摸摸給高縣長打的,他當時在外邊辦事,也是一個偶然,接到縣委辦那邊一個朋友的電話,悄悄地告訴他有關肖子鑫的事情。他一聽,急了,趕緊給高縣長打電話,在這件事情上,只有他和高縣長知道這件事,現在,又多了一個肖子鑫。
在縣裡,沒有什麼可以跟王國清書記對抗。
包括威嚴的法律。
因爲許多年來,懸圃縣斷斷續續發生的許多類似嚴重事件,總有人最終莫名其妙地躲過了當初人們所紛紛預測的所謂嚴厲懲罰,這其中又以仿古一條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爲最,只是人們困惑之餘,至今也沒有幾個人能弄得清楚內幕到底跟什麼人有關?更不會想到一些神秘的過程會跟執掌全縣生殺大權和一切政法部門的王書記緊密相關而已。
而那個冒險給張主任打電話的人,這裡便不好透露了,有些問題,就好象過去的地下黨秘密聯絡,單線聯繫一樣,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這個朋友正是縣委辦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不是跟張主任關係特別,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也不敢輕易跟外界人士透露哪怕上一點一滴的有關內部信息。
一個小小的縣城看起來雖然很大,但事實上是小得不能再小,許多事,就發生在這一層面,最終也不明不白地“解決”在這一層面。這次前面炒得沸沸揚揚、弄得十分火爆的掃黃打非就是一個最明顯不過的例子,很多天過去了,肖子鑫他們這些政府機關幹部知道一些情況的人本來以來一場風暴即將來臨,可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很少有直捅天庭的時候。
法律無疑是威嚴且高於一切之上的。
然而,它畢竟是由一個小小縣城裡的穿着各種形式制服的凡人們掌握着,運用着,發揮着,解釋着,利用着。而所有這些制服們又統統在縣委書記王國清的制約下,雖然肖子鑫的調查報告寫得那樣詳盡和驚心動魄,然而這件事情的最後怎樣處理,如何定性,向何處發展,結果如何現在還是個待解的謎,一個未知數,但之前多年的一些類似問題,前車可鑑,尤爲不遠。
除非縣委書記王國清表態。現在,空降到懸圃縣的高文泰縣長或許可以與之對決。
恰恰在這個時候,王國清找了肖子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下馬威,後面還不知道等待肖子鑫的究竟是什麼。
然而,王國清書記之前也初步表了態,而且是跟市政法委書記說的,但是表面說的並不算數,只是官話而已。後來他在市裡開會,高縣長給他打電話說起這事時,就是另外一句話了:“啊,好,我知道了,高縣長。沒有特別重要的事,不要打電話了,回去再說。”
這同樣地也是一種表態。只是這表態似乎同樣地深不可測,令着手處理這件事的人——高文泰縣長尤其是直接承辦人公安局長阮濤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從事。在如何對待和處理有關仿古一條街的問題上,問題的複雜性及其難以避免的一些故事也至此開始了。
高縣長一邊忙工作,心裡一邊牽掛着肖子鑫這個讓他喜歡又擔心的秘書的事。
這也是肖子鑫從王國清書記在正陽賓館談話後,他立馬找他來秘書談話的關鍵所在。
從高縣長辦公室出來,肖子鑫心裡明白了許多之前不太明白或者說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回到辦公室,張主任又電話叫他過去了。
一會兒,肖子鑫再次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小陳小孫早晨被他安排跟隨兩個副縣長下鄉去了,眼下就他一個人,很靜。
他坐下,在記事本上匆匆忙忙寫了一些事,近期工作安排如下:
9日,週六。開會。
10日,週日,如果休息,回家。如果不休息,只好工作了,見……,商量……事。(都是啞語,只有自己明白什麼意思)
11日,週一。陪同高縣長和縣委書記王國清,走訪視察“(中美)懸圃硅藻土有限公司”、“中美)懸圃刨花板廠”、香港綠色食品公司和雅芳化妝品公司等四家企業建設項目,現場辦公……(張主任、有關部門主要負責人)
12日,週二。陪同高縣長和縣人大常委會主任胡長江深入柳崗、柳南、七道溝三個鄉鎮,就各鄉鎮貫徹落實全縣林業生態建設工作調度會精神進行調研。參加人員:人大主任劉玉福,縣長高文泰,副縣長年永福,張主任、林業局、農業局主要負責人等。
12日,週二。全縣社會綜合治稅工作會議。地點:政府禮堂。參加人員:縣長高文泰,常務副縣長鮑春光,政法委書記原生來,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鄒要金,縣政協副主席、審計局長史大成,縣政協副主席姜保全,縣檢察院檢察長柴龍,縣法院院長閻一功,稅務局、司法局、綜治辦、信訪辦主要負責人等。(陪同高縣長)
13日,週三。全省整治和建設經濟發展軟環境工作視頻會議。地點:縣政府四樓視頻會議室。參加人員:縣委書記王國清、縣長高文泰,縣委副書記於永斌、常務副縣長鮑春光,紀檢委書記徐二富及縣直部門主要負責人等。(陪同高縣長)
14日,週四。召開縣財政局國庫集中支付制度改革動員會議。參加人員……
記完了這些,肖子鑫呆了一會兒。
合上本子,又呆了一會兒。
肖子鑫在正陽賓館王國清書記長期包租的豪華房間遭受到的尷尬,要說心裡不恨,那是假的,一個堂堂縣政府秘書,面對王國清書記一再強裝笑臉,是因爲對方是全縣首屈一指的官場大佬,級別、地位、權力、一切,都不是他能夠輕易抗衡的。
儘管一再做出姿態,然而卻是爲了他本不該說,也真的沒說,他更不該回絕王國清詢問的一些敏感和關注的問題,最終對方毫不留情,弄出這麼個場面,雖然兩個人並沒有多話,都沒有多說什麼,但是無疑,王書記的態度與最後的那幾句冷冰冰的話暗示着日後自己前途和在政府官場的微妙。
而剛剛在高文泰縣長那裡得到的一些說法,證實了自己的某種不安。
說險惡也不爲過,王書記顯然是跟高文泰掰臉了。
想起不久前秘書科長葛明倫剛剛被撤職,沒查辦已算燒高香了,自己呢?會不會比他更難看?
恰在這時,門外有一張臉一閃,進來了,嚇了肖子鑫一跳,定睛一看,我考,真是應了小陳的那句話,中國人都是屬曹操的不經叨咕,就是心裡想一下可能也不行,說誰來誰,想誰誰就到,來人正是葛明倫。
葛明倫自從科長被撤,這幾天蔫巴多了,再也沒有了以前志高氣揚、目空一切的模樣,不過鬼頭哈麼眼的模樣卻是一點一滴都沒改變,心裡究竟是咋想的,想些什麼,服不服,恨不恨,這個就誰也不知道了。肖子鑫注意了幾天,覺得他絕對是不甘心的,在他自己看來,好象那晚日本人在仿古一條街被打不關他的事,頂多他只是有一定責任而已,他是冤枉的。
“呵呵,”葛明倫沒屁擱撂嗓子,進門衝肖子鑫哈哈一笑,很得意洋洋,“怎麼樣,肖科長?”
“什麼怎麼樣?”
“你不回家麼,後天禮拜天。”
“算了,不回了。”肖子鑫知道他又想試探什麼,懶得理他,臉上笑着,見他就大喇喇坐在小陳的辦公桌上。
這時又有幾個人走進辦公室,他們是來找肖子鑫拿材料的,好幾個人在等他,打開門,那些人跟進去。
肖子鑫也只好收拾心情,集中精力解決工作問題。
心裡,卻不時浮現剛纔高縣長辦公室的一幕。
過了一會兒,該處理的事和人都差不多打發了,葛明倫也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辦公室裡重新剩下了他一個人。
肖子鑫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前,從政府大樓眺望世紀廣場,只見高大的廣場改革開放的那個尖頂鍍金標誌在綠蔭叢中肅穆莊嚴,陽光下的琉璃瓦耀眼生輝。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潮,一些新建的大樓鱗次櫛比。
肖子鑫的情緒又煩躁起來,我考,仿古一條街那麼藏污納垢的地方,難道說我寫個調查報告就錯了麼?他想到自己又可能鑽進了死衚衕。
工作的壓力,生活的牽掛,每天都會遇到不高興的事,只好自己往寬了想,這時他忽然想起柏心鈺,不知道她是否也知道了她的父親也被自己寫進了那個調查報告上,如果她知道了,又會怎樣?張主任和楊主任是否也已經知道這些事情了,回身坐在椅子上,打開一份秘書科剛送來的文件,一看,正是省裡有關掃黃打非的會議精神,還有一份有關土地的文件看起來。
看不下去,精神都是老精神,打法也是老打法,無非是領導重視,全民動員,展開聲勢浩大的神馬神馬專項整治行動……
考。
他的心思在柏心鈺身上。她要是知道了自己對王書記和他父親的立場態度,會不會跟自己鬧分手?還有那個情人小劉,還有可愛的賓館服務員小姜,不由得越想越遠,如果自己真的因爲種種原因,莫名其妙地被王國清書記給克擦了,怎麼辦?難道說自己之前跟隨高縣長千辛萬苦的所有努力真的就一筆勾銷了不成?那麼這些女孩子們會如何看待自己,如何評價自己呢?
不會!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之間,便立即被否決了,高文泰縣長絕對會保護自己的,通過今天跟他單獨的這一番長談,肖子鑫真正認識到高文泰縣長真的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而不僅僅是個爬上縣長寶座的領導幹部而已,更不是一個無知無恥的官僚。
電話響了。是小陳打來的。
“肖科長,我們到地方了,中午可能有狗肉宴會哈,沒看見人呀?”
“你在哪?”
“就在上次咱們停車的地方呀?沈鄉長說孫縣長下來,他們中午得安排狗肉大宴啊,呵呵。”
“那好啊,哈哈,你就跟着好好借個光,狠狠吃一頓解解饞吧先,嘿嘿,再等一會兒吧,估計他們就快下來了。”
“好,肖科長,不是我着急呀,我是怕你着急,給你打個電話先。”
“行,我知道了。中午親自吃啊,多吃點,狗肉大補哈。”心裡煩惱,嘴上肖子鑫卻跟小陳打着哈哈,小陳更能整,接着詢問:
“哎呀科長,要不要我給你打包帶回去點呀?”
“我考,算了吧,罵人哪!”
放下電話,肖子鑫馬上又拿起按了一串號碼,給柏心鈺打了過去,看看錶,16:20分了,他估計柏心鈺要下班的話可能在銀行也應該快出門了,一想今天的這些事,他想安排一下,晚上跟她約會。估計她下班還要打扮一下,電話一通,讓人找了柏心鈺。
他問:“哎,是我,你怎麼還沒下班啊,一會兒過來咱們找個地方吃點飯吧,我在下面等你。”
這口氣,聽上去就是多年的老情人,不,老愛人的語氣,沒有客套,只說真話。跟他第一次和第二次去柏書記家之前見柏心鈺時的說話口氣已經完全不同,多了自信,少了心虛。不過,今天好象又多了點意味深長的東西。
柏心鈺一聽是他,樂了,在電話裡說:“我馬上就下班呀,要回家,我得收拾一下呀!”
“哼哼,你要是不來電話,我都沒想到你會主動來電話,大忙人!”她的語氣同樣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那樣尖刻,不那麼任性了,甚至還有幾分少女對真心實意相愛的人說話的那種撒嬌意思,有些東西感覺上似乎又不知不覺回到了兩年前的某個日子。又說了幾句,肖子鑫放下了電話。
敲山震虎,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知爲什麼,肖子鑫心裡還是想着王國清書記忽然想起了這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