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天,肖子鑫的文章在省城法制報發表!寫的都是懸圃縣的事……
這天,一上班,電話響了,省紀委來的,找肖子鑫。
“請問,肖子鑫同志在不在?”對方很客氣地問。
“我就是,您哪裡?”肖子鑫問。
“我是省紀委一處,找你覈實一個情況。”對方在確認肖子鑫的身份後說。
“呃,”肖子鑫心頭一跳,省紀委!真的嗎?不知是興奮還是驚訝,自從那封舉報信(錄像帶)寄走後,雖然報紙先後發表了,但卻給張主任惹下了這麼大的騷,而無論是寄給省委的信,還是寄給市委、市紀委的信卻一直沒有迴音,正疑惑間,沒想到今天居然就接到了這個電話。“好的,請問吧。我以黨性保證如實回答。”
“我們收到一封屬名爲懸圃縣政府辦‘肖子鑫’的舉報信,是你寫的嗎?”
“對,是我。”肖子鑫謹慎地回答。
“你在信中對縣委書記王國清及仿古一條街所反映的情況和問題是真實的嗎?”
“是的,真實的,如不實我願意負法律責任。”肖子鑫感覺到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強壓抑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激動,如實回答對方的問話。
“那好,是這樣,”對方沉吟片刻,不知跟什麼人商量了一下,“你所反映的問題紀委領導很重視,我們想請你到省紀委來當面說一下有關情況,可以嗎?”
“可以。什麼時候去?”肖子鑫問。
“你馬上來吧,我們等你。”
“那好,我馬上去!”放下電話,小陳小孫驚訝地擡頭看着他:“科長,省紀委找你?”
肖子鑫顧不得多說什麼,看看錶,他知道決定縣委書記王國清和仿古一條街命運的機會終於來了!他急急忙忙跑到高縣長辦公室,忘了敲門直接就推開門進去了,正好楊主任也在,正跟高縣長彙報這兩天的一些事情。肖子鑫激動地對高文泰說:“高縣長,我剛接到省紀委的電話,他們找我,讓我馬上去省裡!”
高縣長從市紀檢委回來後,肖子鑫和張主任他們已經跟他彙報了這件事,心裡也一直暗暗擔心呢,他明白,肖子鑫的這種做法雖然有點兒衝動了,但對於徹底解決問題也不能說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是他在家,肖子鑫如果想這樣做,他或許也會持支持的態度。既然如此,又發生了張主任被王國清書記兒子打傷的嚴重事件,他同時也做好了揭鍋的思想準備。
這次,他和王書記(包括懸圃縣)的許多問題確實已經箭在弦上,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容不得再猶豫不決了。
“那好,”高縣長思考片刻,點點頭:“那你去吧,小楊,你去給他安排車……”
楊主任答應一聲,出門走了。
高縣長又對肖子鑫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鄭重其事地拍打他的肩膀一下:“走吧!”
肖子鑫被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叫去核實懸圃縣的一些問題,主要是覈實縣委書記王國清的違法亂紀的嚴重錯誤。他來去匆匆,前後不過三天時間,除了高縣長、楊主任和綜合科的小陳小孫,幾乎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而小陳小孫在肖子鑫走了之後,立刻被楊主任叫去,吩咐他們對此事保密。
三天後,縣裡接到肖子鑫的電話,又派車去把他接回來了。肖子鑫回到縣裡後,馬不停蹄,連賓館也沒回,直接回到縣政府大樓,上樓後就去了高縣長辦公室。這次談話是極其秘密的,只有高縣長和肖子鑫二人,連楊主任也沒有在場。肖子鑫把省紀委找他談話和核實問題的全過程毫無保留地跟高縣長詳細彙報了。
“恩,”聽完肖子鑫的話,高文泰縣長半天不語,臉色平靜,內心世界卻翻江倒海。他當初到懸圃縣來任職,最初幾個月從來沒有這麼安靜地在沙發上坐過。從上任第三天起,他就開始用腳仗量這個縣的土地,視察他的新領地,瞭解疆域內的人情世故、山川坑塘,像蠶食桑葉那樣細細地咬嚼,想吐出一根絲,編織一片錦繡。
儘管那錦繡在他心中還像雲一般飄渺、煙一般迷離,但他對於自己的責任與目標是十分明確的。儘管他腳下的路還很長,肩上的擔子重得壓人,卻從他那寬寬的眉宇間透出了一股堅忍的火熱的氣勢。
實話說,那時高縣長可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樣一種尷尬局面,他象中國所有上千個他這個位置的縣長一樣,是希望在縣委書記王國清的領導下,跟他搞好個人關係,把懸圃縣的經濟建設搞上去的。
然而,兩年多不到三年的光景,一切都正常,一切都按照他的設想去辦的,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最終會因爲種種原因,尤其是仿古一條街的問題而最終由暗中較量到公開對抗!而發生了張主任被打傷的嚴重事件之後,高縣長明白,他跟肖子鑫他們這些自己身邊長期服務的人員一樣,跟王國清已經沒有可能修補個人關係了。
現在,看來表面一切都在向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那個看似無法撼動的權威人物,正迅速處於風雨如晦之中。
“小肖啊,你跟我工作這麼久了,”高縣長忽然語重心長地感嘆一聲,動了感情,“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是個聰明能幹的人,許多事情你可能比我還清楚。這段時間,你自己要注意點,有個思想準備,事情可能不會太順利,你也可能會遭到一些意外打擊……不過,不必怕,必要時我會保護你的……”
肖子鑫點點頭,心裡也雞凍了。
“縣委最近可能要開一個會議,王書記在會議上可能要直接點名批評一些人一些事,無論他說什麼,怎麼說,我都希望你沉住氣,不要因爲一時年青氣盛,當面跟領導對抗起來……你懂我的話嗎?”高縣長問。
“我懂。”肖子鑫咬了咬嘴脣。
話還得說回來。那天,縣委召集各單位正副職,在縣委小禮堂開會。肖子鑫和楊主任他們進去的時候,前來開會的各部門頭頭差不多已經到齊了,王國清書記和高文泰縣長已經在座,小禮堂內的氣氛變得緊張和莊重起來,沒有了高縣長初到懸圃縣時的那種狂熱和歡暢,此時一些人的心中卻添出幾分慌亂,幾分壓抑,好似寒冰下的潛流在低吟。
肖子鑫坐在下面第三排右邊的一個位置,心裡不由自主想起高縣長囑咐他的話,每根神經都暗中處於了緊張狀態。
他看到,上面王書記和高縣長雖然在說話,但各自的表情極不自然,下面開始彙報各部門的統計表格,有關人蔘一項的數字寥寥無幾。這本是特產局掌握的情況,只不過爲了慎重,才作進一步覈實,也有幾分僥倖心理。
因爲幾個月的實地調查,在局長老金的大腦儲存的信息中,還沒有高麗蔘這個印象。
此刻,他當然希望是自己的疏忽,然而現實的存在卻是那麼無情。懸圃縣沒有可以向外商提供的資源優勢,與韓國建設高麗蔘生產線的項目又如何談起?在高縣長辦公室,剛纔他已經捱了一頓臭罵,現在到了會上,他更是不敢擡頭看上面的高文泰縣長和王國清書記。一個虛幻的升騰消失了,剩下一個真實的存在、茫然的惋惜、焦躁的啞嘆。“唉,看來當官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呀……”
突然降臨到懸圃縣面前的一個新的財神爺又驟然變得遙遠和難以觸及!
這能不讓王國清書記和高文泰縣長憤怒嗎?
“老金!金一馬!你站起來——”
肖子鑫渾身一震,他看見被王國清書記直接點名的金局長老老實實地從人羣中站起來了,縣委書記用手指頭點着他,講到中間,王國清忽然借題發揮,先是當場大罵老金,不知不覺又談到了仿古一條街問題——
縣委書記忽然大發雷霆:“縣裡讓你當特產局長,把這麼重要的責任交給你,你就是這麼爲黨、爲縣委縣政府負責的嗎?啊?你就tmd就知道整天上班吃喝玩樂,不幹點正事啊!你坐下!看你就來氣——”
“一個家庭吵吵鬧鬧,日子過不好;一個縣裡,縣委和縣政府,都是一個鐵鍋裡攪馬勺子,都是爲黨爲國家爲老百姓幹事,大家互相搗鼓,工作也開展不好,有意思嗎?你們究竟想幹什麼?啊?最近,有人慫恿下面的人還到了省裡去告狀。我知道是誰,不點名了,你自己明白就是了。胡搗個啥?還不趕快寫個辭職報告,還等着我們攆你下臺嗎?”
尼瑪!肖子鑫在下面一聽這話,就知道王書記這是衝高縣長他們來了,心裡突然就象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他扭頭看看旁邊的楊主任,楊主任目不斜視,但眼睛的餘光似乎在暗示他冷靜,冷靜。剛纔那個被點名的金局長當時剛剛坐下,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臉上。不明真相的人們還以爲縣委書記是繼續在罵他呢,一時之間個個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喘了。
王國清依然怒氣不息:“裝個什麼b,誰不知道誰呀?啊!你當你們幾個人背後乾的那些勾當我不掌握啊?告訴你們,全掌握!跟我鬥,你們還嫩——”
王國清書記喝了口水,又罵:“媽了個b,誰說自己是乾淨的,有種就站出來!”
會場寂靜得能聽見心跳聲,沒有一個人大聲出氣。
當時,肖子鑫感覺到自己的心裡擂鼓似地響,嗵嗵嗵!嗵嗵嗵!他那神態使人聯想到決戰前的士兵,不,一個決戰前的將軍!他心裡太明白不過了,上面的王國清究竟是在罵誰,事情是他引起的,無論是高縣長讓他調查暗訪仿古一條街,還是後來他寫的調查報告。尤其是高縣長被市紀檢委帶走後他一氣呵成的那封舉報信(錄像帶),還有張主任被打傷……無不跟眼前王書記怒氣沖天的大罵息息相關!
一片令人不寒而慄的寂靜中,肖子鑫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還好,高縣長之前在辦公室特別囑咐他的那些話這時起了作用,否則,此時此刻,他吐出一句話,便會是一片血肉橫飛的炮火……
我考!罵誰呀?這是開會,懂不懂?不是你家炕頭啊!
素質,素質,別的不說,你夠一個縣委書記的資格麼?
但他什麼也沒說,目光如炬,直視上面主席臺的王國清書記唾沫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