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偏偏賈德全身旁的,都是些同他一般貪心的人。
他恨恨想到——
吳厚德如此,吳良善如此,就連剛剛死去的“柱兒”也是如此!
吳厚德惦記着小順子,吳良善惦記着杏花樓,柱兒惦記着盤子裡的點心……
在賈德全看來,他們要的,都一樣!
都是他的東西!
或許在很久之前,在那個幾乎喪了命的安府柴房內,賈德全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從今往後,誰要是想要他的東西,就要拿命來換!
拿命來換!
於是,老太監就越發覺得孤獨,因爲,他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都死了……
他們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卻如柱兒一般,換來的,不過只是塊微不足道的“甜點”。
可是,眼前這個妖嬈的女子,她想要的是什麼?
賈德全一直想不透。
這樣傾國傾城的容貌,如若是到了宮裡,只怕就連最得寵的貴妃,也要羞愧的自縊在寢宮纔是……
老太監想到這裡,又是偷偷的,用帕子遮着臉,笑了起來,難怪呢,當年誰不知道這韓家二小姐得了一場大病,醒來後,脾性就全變了。
這下子,莫說是入宮,就連當年琅京城內,與韓府本是訂了親的趙家,在聽聞“飛將軍”韓勇鈞戰死沙場,他的掌上明珠韓紅綺又大病不起,便也寧可負上背信棄義的罵名。毫不猶豫的毀了婚。
說起來,還真是遺憾呢……
不過,賈德全相信。就算韓紅綺不憑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僅僅是她手中形形色色的幻香,她想要什麼樣的人家,對方……
恐怕是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吧……
然而……
不知是韓紅綺的幸運,還是趙府的不幸,聽說,趙府的公子新婚不到三月。就離奇暴斃了……
當然,這不過都是聽說的……
只是,韓紅綺再美。再聰慧,卻也不過只是個女子,而女人,賈德全。是心有餘力不足的。
因此。他對於韓紅綺的事蹟,開始不過是抱着一份“聽笑話”的心思,來當個午後無事打盹時的樂子。
直到某日,“機緣巧合”之中,他看着手中那粒暗黑色的香丸,那個傳說中“玉面綺羅”親手所制的香料,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這是香,芬芳的。能驅逐一切臊穢腥臭之氣的香。
這不是香,它攝人心。奪人魂,讓賈德全欲罷不能。
因此,也就從那日起,賈德全屋內的香氣,一日勝似一日,起先,他是偷偷摸摸的用,在那絲絲縷縷氤氳的香氣中,他有過一個又一個奇幻瑰麗的夢境,那些夢——
金榜題名時……
洞房花燭夜……
甚至,賈德全居然還夢見了,不知何時有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在叫自己“爹爹!”
爹爹!
不是“賈爺爺”,而是稚子口中親暱的“爹爹”!
賈德全深陷這樣的夢境無法自拔,醒來後,卻只有無盡的空虛。
於是,他從“謹小慎微”的點燃那些顏色各異,形態不同的香,變成了無時不刻袖中、懷中都要揣着那樣的香。
起先,陳國的永安帝,對於賈德全這般奇異的行徑覺得還算有趣,因此,並沒有太苛求於他——這畢竟,是這個乖巧溫馴的老太監,最後的,唯一的,一點可憐的樂子……
可是,漸漸的,永安帝老了,“香氣四溢”的賈德全,在最受永安帝器重的第四子安王殿下面前,迅速的失了寵,一如那些冷卻後,氣味寡薄的香,雖然,安王顧忌老皇帝的顏面,沒有立即將賈德全驅逐出宮,然而,老太監賈德全知道,他這柱香,也該是燃盡了……
因此,他知情識趣的做着一個看上去還算是本分的老太監,同時,私下裡更加瘋狂的斂財,既然誰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這些不會說話的金銀財寶才能給他換來更多,更有趣的“香”!
雖說,賈德全這一生,唯有兩樣,他用盡心思,殫精竭慮都無法抓得住,留的下。
時間。
情感。
前者,賈德全抓不住,當他意識到時光飛逝時,只有滿頭白髮似乎在無聲嘲笑着他,這一輩子,活得有多憋屈。
而後者,卻時常在夜深人靜之時,賈德全反覆思量,“情”這個東西,他有過嗎?
他得不出答案,他不曾對誰有情,如果說,年輕時曾對那安雲嬌有過一點,那也是看着她風姿綽約,更看着安家數畝良田,如果這樣算來,那麼,賈德全愛的……
他愛什麼?
他什麼都不愛。
巨大的空虛與寂寞,令賈德全想要牢牢的抓住所有他能夠抓住的。
他恨那些與他同樣貪婪的人。
而能讓他在這扭曲的人生裡,活的稍稍有那麼些輕鬆自如的,卻只有韓紅綺的——“香”。
可以說,正是因爲這“香”,老太監對韓紅綺可謂是百依百順。
“二小姐,今日前來,不是找咱家敘舊的吧?”賈德全將手中的帕子放下來一點,他的眼神中,帶着幾分探尋,帶着幾分天真。
韓紅綺的視線,向着裡間一掃,老太監的神情,就多了幾分緊張。
“公公若是喜歡這香,改日我再送來些便是。”她笑意盈盈,雙眼卻是不帶任何喜色。
“哦?”賈德全聽到韓紅綺這麼說,自然喜不自禁,“二小姐那裡,還有這寶貝……”
他眼看着柱兒化成一縷紫煙,又親口嚐了那紫色的粉末,此時,不知是不是賈德全的幻覺,他感到身體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
而這樣的寶貝,聽這位二小姐的口氣,卻似乎是要多少有多少!
賈德全那骨子裡的奴性,頓時被韓紅綺輕描淡寫的話激了出來,他忙不迭的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面前的椅子,輕手輕腳的“推”到韓紅綺面前:“二小姐,您快坐……”
當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韓紅綺並不坐下,只是看着越發奴顏婢膝的賈德全,她十指纖纖,指尖上的那一抹紅,就像是尚存溫度的血,她輕輕搭上賈德全那佈滿斑點的手道:“你呀,要乖乖聽我的話纔是……”
賈德全不由一哆嗦,隨即,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種帶着依賴而又迷惘的笑。
他半仰着腦袋,在望着韓紅綺那張芙蓉面的同時,賈德全,又回到了那個柔順的,乖巧的——“賈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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