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士家的莊園位於拉尼亞最肥沃的幾片黑土地帶中的一片邊緣，這片黑土地中的相當一部分就屬於艾比士家。掌握着這片土地的艾比士家是拉尼亞最大的糧食供應者。
馮茂坐在這座位於丘陵半腰的莊園涼亭中，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艾比士家的肥沃土地。看着覆蓋着土地的皚皚白雪，馮茂對旁邊的白袍說道：“閣下，我記得那次我在維羅亞女士帶領下到閣下門口，女士大罵閣下的家族欺負我。我在想，要是當時的我主動上門請求和解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好效果。”
白袍聽了這話，微微一笑：“呵呵，馮閣下，對於男人來說，世界是用來征服的。對於女人來說，世界是用來擁有的。”
“怎麼講？”馮茂不太明白。
白袍淡定的答道：“如果是閣下親自來說，我只怕會認爲閣下的表現是一種鬥爭技巧。”
“哦？”馮茂有些不解。說是不解，其實只是對於這種說法的不能接受。
聽馮茂這麼反應，艾比士家的白袍問道：“那都是過去了。馮閣下難道還想追究那件事麼？”
馮茂搖搖頭，“我只是想起來，覺得不解而已。”
“馮閣下，你的疑惑是凡人的疑惑。對你這樣的修士而言，何必非得要讓自己明白凡人的念頭。”
“凡人的念頭是人類的念頭。我最近感到困惑，力量是一種存在，存在就沒有意義。作爲修士，總得有一個存在理由吧。”馮茂說完，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艾比士家釀造的葡萄酒。喝酒對於馮茂並無意義，唯一效果就是肉體感受到的刺激。馮茂現在覺得修士應該更強大，強大到凌駕於肉體之上。但是這樣的想法卻面對一個冷酷的現實，物質第一性，物質決定意識的存在。肉體的反應並非是簡單的念頭就可以壓倒的。幾年來的經驗讓馮茂感受到肉體其實完全無視精神的看法。
白袍根本不爲所動，看來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白袍喝了一口美味的葡萄酒才說道：“這是修士們必須面對的問題。聽說解決了這個問題的修士都成爲了紫袍。”
這句話讓馮茂一陣震動，紫袍們靠自己對世界的認識重塑了自己，所以成爲了強大的紫袍封聖者。如果白袍的描述沒錯，難道他們面對的問題就是馮茂感受到的困惑不成？
腳步聲響，白袍的侄孫女洛麗亞沿着樓梯走向陽臺。沒多久，一身貂的洛麗亞出現在視線裡。這是艾比士家的白袍最心疼的孩子，馮茂從洛麗亞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中也能大概明白白袍的心思。這孩子的確是個非常認真的人，任何時候都在追求上進。光從那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中就能聽出來。自己那兩名某種意義上大大咧咧的學徒真的比不上。
“馮閣下，日安。”走到兩人身邊的洛麗亞向馮茂問候道。
“洛麗亞，你現在要定下心。上來也對你沒什麼幫助。”白袍說道。雖然中級修士們大多數直接用幻境交流，然而對於低階修士還得用聲音這種傳輸方式。
馮茂已經習慣性的閉上雙眼，洛麗亞在馮茂的感覺中只是一個存在。這個存在身上的靈氣在馮茂的感受中很清晰，很弱小，充滿了低階修士的所有特點。與旁邊的白袍那種存在之間有着天差地別的差距。從低階修士一步步爬到現在的馮茂卻覺得，真正封聖者與紫袍封聖者之間的差距已經天差地別，卻未必比中階修士與低階修士的差距更大。
面對祖輩修士的問題，洛麗亞說道：“我想請教馮閣下幾個問題。”
兩名封聖者級別的修士都沒說話。對於低階修士的問題，中階修士不回答就是一種默許。洛麗塔並沒有錯誤理解這個狀態，她繼續說道：“馮閣下，我聽說您的學徒都是因爲極度相信您，所以能經歷過那個過程。我想問問，接下來的進階也需要這樣的態度麼？”
“洛麗塔女士，你不相信白袍閣下麼？”
洛麗亞立刻答道：“我相信我的爺爺，所以我不想讓他失望。我想問問，是否堅定的信賴可以讓我做的更好。”
這個回答讓馮茂生出些感慨。自己的兩名學徒好像就沒有這樣的追求，瑪麗好歹還有一個能令她確保底線的母親，二徒弟茱莉婭那種求全責備的態度貌似只是想讓馮茂高興。雖然孩子們都會以長輩的態度爲標準，但是馮茂更希望這個比馮茂只小了兩三歲的孩子能有屬於她自己的立場。馮茂知道自己當年的心態，不管自己多麼敬仰勒內閣下，卻從來沒有把勒內閣下當做自己的理由。
不等馮茂想出回答的說法，白袍開口了，“洛麗亞，痛苦是你要不要承認和接受的東西。並不意味你能達到什麼高度。你最終能達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東西。與其想知道接受程度，還不如向馮閣下請教一下他到底掌握了多少知識。”
聽着白袍那微妙的語氣，馮茂感受到了身爲長輩與老師的無奈。即便知道了晚輩的誠懇，真正愛着孩子們的老師們期待的卻是另外的東西。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妻子露西亞就會帶着自己的孩子來到自己身邊，這樣的情緒又會是多麼強烈呢。
馮茂心中的情緒開始沸騰起來。雖然很快就驅散了這些情緒，馮茂的大腦卻想起了另外的問題。在中國古代的認知中，心臟決定了人的意識。雖然現代醫學早就證明了大腦纔是思維器官，但是從馮茂現在的狀態感受，心臟的確決定了肉體的反應。
好幾次因爲血液流通不暢導致的瀕死狀態下，馮茂的大腦依舊在有效運行，卻完全感受不到情緒這種源自肉體的反應。所以心臟主宰肉體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並沒有錯。植物人的大腦機能停滯，並不代表着人類的肉體死去。
就在這樣的發散思維中，馮茂聽到洛麗亞說道：“馮閣下，您認爲單純的接受可以提高成功率麼？”
馮茂不得不收回思考，短暫的思考一下，馮茂按照自己的思維體系的反應答道：“我不是丹鼎流修士，所以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以我的個人經驗來說，如果不進步，就和死掉沒什麼分別。不進步甚至比死更可怕。因爲死亡只是停止，在不進步的狀態下活着，只是意味着倒退。”
洛麗亞聽了這話，思考了片刻才繼續問道：“閣下，您不認爲強大是進步麼？”
“強大是結果。”馮茂答道。雖然還是不夠自信，但是馮茂還是相信這樣的觀點。自己對世界的認知並沒有本質性的變化，擁有這樣觀點的時候別說施展法術，馮茂連超凡之力都感知不到一絲一毫。
白袍的侄孫女洛麗亞沉默下來，從她的身體撒無意識發出的信號來看，這個問題讓她感到困惑。不等困惑提升，白袍命道：“洛麗亞，你該回去休息了。”
洛麗亞向兩人行禮，轉身離開了冰冷的亭子。等她走遠，幻境中傳來白袍的聲音，“閣下，你不能對那些不如你的人說這樣的話。”
馮茂答道：“我覺得每一個人都能達到我這樣的境界。”
“世界不是閣下所想的那樣。痛苦對於閣下只是進步的障礙，對於凡人而言，逃避痛苦是本能反應。”
馮茂搖搖頭，“修士們不是凡人。”
“成功的修士纔不是凡人。”白袍對馮茂的說法做了個調整：“凡人因爲感受到寒冷帶來的不適，才意識到寒冷。成功的修士早就明白寒冷一定會帶來不適，當他們感受到不適之前，就已經接受了在寒冷中會不適的事實。”
馮茂向着空氣中哈了口氣，吐氣中的水分很快凝結成細小的水滴，令視覺中出現了哈氣。馮茂睜開眼，看着這股哈氣。雖然冬天的亭子裡冰冷，對於馮茂與艾比士家的白袍卻毫無影響。說起來也很無奈，正因爲馮茂已經不受寒冷的影響，所以想回憶起寒冷到底是什麼，就需要通過哈氣這麼原始的方式獲得直覺的認知。
“馮閣下，您方纔的話已經影響到了我侄孫女的心境。我請求服用靈丹的儀式到三天後進行。中間的兩天，我得再觀察一下她的精神狀態。”
白袍的話裡面並沒有責怪的意味。令馮茂感覺有點意外。也許白袍說的沒錯，凡人才會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成功的修士們都堅信自己纔是問題的本質。想到這裡，馮茂愈發覺得當年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學到的知識非常可貴。
那些知識陳義太高，因爲老師的水平原因，更容易被幾年前年輕氣盛，肉體充滿了否定世界衝動的年輕馮茂所牴觸。但是那個世界的老師依舊傳授給馮茂這樣的知識，“世界是有着普遍聯繫的。矛盾的內在特點決定矛盾的本質，外部因素決定矛盾在何時爆發。”
自己的傻徒弟茱莉婭相信馮茂賜予她的一切都是正面的，包括痛苦在內也是如此。所以茱莉婭無條件的接受了痛苦，從始至終毫不抵抗。‘二轉金丹’的構造極爲複雜，痛苦的感受超乎想象，如果白袍的侄孫女在根本不明白所以然的情況下有絲毫的抵抗，只怕就會造成可怕的結果。
所以丹鼎流修士們要求服用金丹之前都要長時間打坐靜心，先完成內心的完滿之後才能服用金丹。
這種做法在馮茂看來非常滑稽，內心的完滿居然是放棄一切，接受一切。這種錯誤的方式居然是通向期待結果的道路，足以證明這條道路本身就是錯的。然而一旦完成了錯誤的步驟，卻能得到正確的最終效果。白袍的侄孫女洛麗亞就可以成爲更強大的修士。簡直有種負負得正的味道。
本想和白袍繼續討論這個邏輯上的問題，馮茂卻沒有這麼做。既然時間空出許多，馮茂直接開車去了大公那邊。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回答這個問題而且能被馮茂信賴的只有大公一個人了。
大公聽完這個問題，嘲諷的答道：“你現在能明白智慧社當年爲什麼鬧到內部崩潰了麼？”
“爲了這麼一個問題就能互相殘殺？”馮茂覺得還是不太能接受。
“本來就互相看不對眼的人，這種理念上的分歧只能讓消滅對方的衝動更強烈。我親愛的馮茂，問你個問題，如果對方採取你認爲錯誤的方法，達成了和你一樣的實力，你會怎麼想？”
馮茂果斷答道：“這不可能。”
“沒錯。你很誠實。如果你早就看不對眼的傢伙，依靠着錯誤的道路成爲你比更強大的修士，你會不會，想殺了他們？”
馮茂想了好一陣才答道：“這就是當年黑暗森林戰役爆發的理由？”
“不。”大公舉起一根手指擺了擺，“這是當年陰陽教派對丹鼎流修士動手的原因。一粒金丹吞入腹，方知我命不由天。一羣只靠吞服複製金丹的靈丹就能達到元嬰修士級別的傢伙們突然拽起來，你覺得陰陽教派的老古董修士們會怎麼想。當然是除之而後快。”
“這……我覺得能理解。”馮茂費了好大勁才能接受大公描述的歷史
“這就是人性。陰陽教派昌盛近千年，主導修士世界幾百年。老古董們早就不能接受任何他們之外的絲毫看法。”
聽着大公描述的歷史，馮茂只能靠自己的肉體反應做判斷。感受着自己肉體的負面情緒，馮茂滿心失望。難道陰陽教派真的是這樣不容任何異端存在的令人失望的組織麼？
實在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感受，馮茂找了個不那麼沉重的問題緩解情緒，“既然如此，殿下所說的異端又是怎麼回事？”
“死在陰陽教派手裡的異端只怕比死在其他教派手裡的異端更多。所以我一直不明白，那幫異端們爲什麼要爲了老古董們賣命。哼哼。”大公冷笑着說道：“馮茂，我見到的那些異端們強大的無與倫比，紫袍們對上他們也沒有壓倒性的優勢。你既然走上這條路，就把這條路走出個結果。凡是阻止你走到盡頭的人，你都要拋棄掉。”
聽大公給了自己這麼沉重的命令，馮茂只能嘆道：“殿下，您這不是讓我死的更快麼？”
“未必。太多人想看看結果。”大公答道。說完，不等馮茂再提問，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馮茂的後脖頸，直接把馮茂扔出了會客廳。大門隨即關閉，阻止馮茂好奇的繼續詢問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