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在宮門相遇,賈薔見迎面走來的李暄不解的望着他,打了個哈哈說道。
李暄眉頭緊皺,沉聲道:“寧腦子壞了罷?爺不是說了,讓你近來告病躲一躲麼?這樣想找死?來來來,爺現在就成全你!”
說着,挽起袖子要捶人。
賈薔無語道:“你前腳剛走,養心殿就派人來傳旨召見,我怎麼告病?”
李暄聞言一嘆後不再廢話,小聲叮囑道:“球攮的一會兒捱罵別頂嘴,忍忍就過去了。爺還有事,不能跟前照看着。只要你牢記爺平日裡對你的諄諄教誨,應該沒甚問題……”
賈薔冷笑道:“得空去我府上,看看你弟弟妹妹……”
李暄氣笑要動手,正好養心殿內侍前來傳召,賈薔便與李暄拱了拱手,轉身往養心殿而去。
……
如入冰窟。
賈薔不知道氣場到底是甚麼東西,但養心殿此刻的氛圍,卻着實讓他後背發涼。
待看到林如海跪伏在地,佝僂在一起的身子如同一堆小墳,賈薔目光一瞬間凜冽起來……
“傻站着幹甚麼?不知道見禮麼?!”
御史大夫韓琮脾氣剛硬,厲聲斥道。
賈薔見其眼神凌厲,神情一滯,點了點頭,步步上前,至林如海身旁落後半步處站定,拜下見禮。
上頭隆安帝同樣一張冰冷的臉,眼睛隱隱泛紅光,冷聲道:“看到了麼,這個混帳見其先生跪在那,就把賬算到朕的頭上!怎麼,也想讓朕一併暴斃了?”
這等誅心之言,連韓彬等人都站不住了,紛紛跪下,勸隆安帝息怒且慎言……
隆安帝神情悲愴間隱隱帶着激憤,喪子之痛,當真痛徹心扉!
但他並未糊塗,將這份痛恨遷怒到賈薔身上,他知道是甚麼人所做的這些……
先帝不是廢物,景初三十年內,前十五年,甚至二十年,先帝都可稱得上是明君。
既然是明君,手裡又怎會沒有可用之人?
隆安帝知道,景初帝手下有一支經營了超過三十載的秘密勢力,名喚“龍雀”!
這些年,中車府一直在嚴密追查,查這支人手到底藏在哪,可始終沒有下落。
這些人,藏的太深了。
所以,才能輔助太上皇在年輕初登基的時候,連誅兩大實權國公!
隆安帝御宇六載,從來對太上皇畢恭畢敬,這支龍雀起到極大的威懾作用……
說起來之前隆安帝都不信,太上皇會那樣容易就死了……
最開始他還懷疑,是不是龍雀出了變故,已經消亡了。
然而太上皇身邊大太監魏五的失蹤,讓隆安帝確信,龍雀還在!
只是不知道,太上皇駕崩後,龍雀到底落在了誰人手中。
而太上皇的駕崩,龍雀又扮演了甚麼角色……
隆安帝懷疑過老九李向,懷疑過他的胞弟李含,懷疑過那位太上元孫李皙,甚至懷疑過太后……
可是任中車府、繡衣衛投入多少力量去監視,不放過蛛絲馬跡的去查,依舊沒有查出什麼線索來。
原以爲龍雀藏身繡衣衛中,可繡衣衛四大千戶都被賈薔一鍋端了,仍無蹤影。
但隆安帝又可以肯定,這支龍雀,是真實存在的!
並且,在太上皇駕崩後,瘋狂報復,把賬記在了他的頭上。
次子李曜當初一案就顯得蹊蹺,李曜再蠢,也不可能私置龍袍!
接着又是三子,身邊二等大內侍衛都成了死士,隆安帝想想後背都發涼!
除了太上皇那些年用國力國運行下的那麼多恩惠,往外送了那麼多好處,誰還有如此手段,能讓一個二等大內侍衛成爲死士?!
可是,太上皇當真非其所害!
憋屈,憤怒!
“賈薔,朕問你,李曜一案,你以爲有無疑點?”
隆安帝目光森然的看着賈薔,寒聲問道。
賈薔想了想後,搖頭道:“臣不知。或許有,或許沒有。但輔國將軍李曜對臣懷恨在心,幾番相害,皆有實證。且焚燒伏殺大學士愛女之人,也的確出自輔國將軍府。”
隆安帝壓着怒意喝道:“朕不是在給他翻案,他罪該萬死,留得一命在,已是法外開恩,這是鐵案不會翻過來!朕是問你,這個案子,到底有沒有可疑之處?!”
賈薔沉吟稍許後,點點頭,道:“自然有。輔國將軍雖有害人之心,但未必能做到這一步。那個案子,還牽扯到趙國公府、雄武候府,安排縝密,幾無破綻。繡衣衛查到現在也沒個結果,臣也讓手下一直在查,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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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以示無力。
隆安帝緩緩頷首,又道:“那李曉之案呢?李曉已死,朕問你,此案中有無疑點?”
賈薔皺起眉頭道:“最大的疑點,應該就是那位自盡的二等侍衛孫興……有些沒道理。”
“是啊,沒道理!”
隆安帝咬牙道:“皇宮大內,一等侍衛統共九人,位列三品,一旦外放即爲總兵都統位。二等侍衛十八人,位列正四品,外放同樣可提一品。如此顯貴的位置,竟然能成爲死士!除了先帝外,朕都想不出,還有誰人能辦到這一步!果真還有旁人,朕早被人趕下這個位置,換人來坐了!”
韓琮忍不住道:“皇上,還請慎言!太上皇駕崩多時,豈會死而復生,安排這些陰詭之事?再者,太上皇乃皇子皇祖……”
隆安帝怒道:“那你說,還能有誰!!”
韓彬擡起頭來,沉聲道:“皇上之意,是先帝留下的人手在做這些事,便如皇上手中的中車府?”
這些原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事,可到了這個地步,卻不得不提到檯面上來談。
方纔韓彬等人到來時,林如海已經跪伏在地了,隆安帝亦在發怒,這是極罕見之事。
韓彬等人其實也知道,比起他們而言,隆安帝心中其實更親近性格柔和一些,顯貴出身的林如海。
且林家丁口單薄,且遠離京城多年,並無太多勢力牽絆……
總而言之,難成權臣。
而韓彬等人卻不同,都是做過多年封疆的人,門生故舊不知凡幾……
一直以來,隆安帝也以林如海爲國效力傷了身子根本爲由,百般加恩優待。
今日卻如此生氣,林如海跪地多時也未叫起,着實不一般。
未想還未問明白,賈薔也來了。
聽聞隆安帝之言後,韓彬等才隱隱猜到了,這位至尊想要做甚麼……
隆安帝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耐着性子說道:“先帝手中有一支龍雀,只是人數多少,都有誰,藏身於何處,如今聽命於誰,都無人得知。但這支人手,明顯在暗處不斷的興風作浪,不斷的放冷箭,謀害朕的皇子!李曜府內的侍衛,李曉身邊的二等侍衛,皆是那些人。朕兩個皇兒已被坑害,下一個是誰?會不會連朕身邊都要被浸透?”
張谷眉頭緊皺,道:“不止皇子連續被害,繡衣衛指揮使魏永楊村被伏殺一案,還有賈薔幾次被截殺,軍中出了幾回亂子,雖然當事人皆已死,可背後都透着詭異!那些人,可不是明正典刑死的,而是暴斃!如果當真有這樣一支人手在某人手中,那的確太可怕了些。”
韓彬沉聲道:“查可以查,但不能大張旗鼓。畢竟只是些魑魅魍魎之輩,也只敢在背地裡放冷箭。若是自身持身正,防備得當,他們又能成甚麼事?即便果真存在這樣的一支人手,卻也只會握在有數的人手裡,那些人哪個又是好輕動的?果真大動干戈的去查,天下人又如何看待天家?要查可以,但不能聲張。”
太上皇果真留下人手,那能放在幾人手裡?
首當其衝者就是太后!
可誰還敢去查太后?!
御史大夫韓琮已經是天下有數的剛直名臣了,問問他,敢去訊問太后麼?
禮孝爲天的世道,他敢接這個差事,立刻就能被清流噴死,遺臭萬年!
韓彬也明白,林如海爲何跪地不起了……
果不其然,就聽隆安帝怒聲道:“不好輕動就不能動了,就不管不顧了?繡衣衛、中車府花費無數氣力去查都查不出甚麼來,不動聲色的去查,又能查出甚麼來?李曜出繼、李曉已死,朕還有幾個皇兒給他們謀害?!下一個是誰,李景、李曉還是李暄?賈薔,你說,此案能查不能查?”
賈薔點頭道:“當然能查,也該查!皇上,戴權不是中車府的大檔頭麼?讓他查啊。皇上如此器重他,是他出力的時候了……”
“你少給朕扯臊!”
隆安帝厲聲道:“那個狗奴才不堪大用,他也不配,能將宮裡拾掇利落就不錯了……賈薔,如今不是你耍渾的時候!朕有意讓你重掌繡衣衛,再加上五城兵馬司,還有你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朝野上下這麼多力量集中起來,務必將這股勢力給朕挖出來!能不能辦到?”
一直跪地的林如海此刻忽然擡頭,沉聲道:“皇上……”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隆安帝盯着賈薔大聲道:“李曉之妻宋氏自盡前遺書於朕,控訴是你陷害了李曉,讓他不得好死!李曉至死都不承認,與你賈家王氏勾結的人是他,朕信他,不會做出如此蠢事!但是,朕也信你!賈薔,背後那隻黑手,對付的不止是朕,還有你!
他們是在利用你這個太上皇良臣,在對付朕,對付朕的皇兒!從林愛卿之女的車駕被焚起,到你賈家的船被伏殺,你以爲他們會放過你?
你在大行皇帝梓宮前,爲朕說了公道話,你同樣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爲何屢屢借你之手來害朕的皇兒,你想不到?
朕問你,這個差事,你接是不接?”
賈薔緩緩點頭,道:“臣,領旨!”
隆安帝頷首,道:“好!這一次,你要將繡衣衛真正掌起來,拿着朕的金牌,無人不可查,無人不可問!務必要以最短的時間內,將神京城,給朕拾掇利落了!將這起子逆賊,與朕斬盡殺絕!”
一直面沉如水的林如海,聽聞至此,心裡輕輕鬆了口氣。
還好,只是將這支人手查出殺絕,而不是讓賈薔殺背後之人,總算還留下一線生機……
果真讓賈薔連背後之人也一併除了,那林如海就要讓賈薔,儘早帶着內眷遠走高飛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沒有第二條出路。
而若只是斬除龍雀,倒不至於此,只要事成之後早早鬆手。
即便如此……
“皇上,給予賈薔的權力,着實過大了些!”
林如海擔憂的搖頭說道。
無人不可查,無人不可過問,除了天子之外,賈薔幾乎可以爲所欲爲。
這其中甚至包括太后,包括皇后,也包括宗室諸王!
但這等巨大的權力,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隆安帝目光深沉道:“換作旁人,朕自不會給予這樣大的權力。但賈薔不同,朕信他。”
賈薔心裡納罕:這話,又是從何說起?遠不到這個地步罷……
隆安帝替他解惑:“有林愛卿和御史大夫看着他,朕信得過。”
賈薔:“……”
終究還是想多了。
聽聞在可控範圍內,韓彬思量稍許後,同林如海道:“查查也好。不將京城拾掇利落安穩了,只千日防賊也不踏實。皇上明察秋毫,說的在理。當初咱們以賈薔這個太上皇良臣爲刀,頻頻出手。如今天道好還,人家同樣用他這個太上皇良臣,來對付朝廷……讓賈薔去查查罷,旁人沒這個膽子,也不好控制。”
林如海看了眼賈薔,輕嘆一聲,緩緩頷首。
至此,當着諸軍機的面,賈薔重新接過天子劍,和一塊刻有如朕親臨的金牌,再掌繡衣衛!
而這一回,其權柄之盛,也必將令朝野側目!
……
待諸軍機退下後,養心殿內,隆安帝看着賈薔直白問道:“可有甚麼想法沒有?”
賈薔頓了頓,道:“皇上,那龍雀手段被稱之爲神鬼莫測,從未留下蛛絲馬跡,所行皆成絕案。但臣以爲,既然出手了,就總會留下一些東西。輔國公李曜、廢庶人李曉二人的案子裡,就有許多問題。先前的且不提,時日有些久遠了。但李曉和宋氏之死,臣以爲,未必沒有問題。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兩條人命?”
隆安帝面色陰沉,緩緩道:“所以,你想以此爲切入口,進行查證?”
賈薔搖了搖頭,道:“不,臣準備,先查戴權。”
隆安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