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尚未明。
大觀園,蘅蕪苑。
上房,一支白雪玉潤的柔荑,將燈罩取下,點燃了細燭。
青紗帳幔內,賈薔倚在一隻錦靠上,思索着事情出神。
此刻,他頭腦出奇的清醒冷靜……
錢莊的事近期到此爲止,剩下的要南下後去和齊太忠商議。
他起家的速度太快,底子又太薄,單打獨鬥難成大事。
底蘊還是不足,不能立刻撐起一座匯通天下的錢莊。
要是能將晉商的錢莊攏在手裡就好了……
不過眼下還不現實,因爲晉商是大燕三大商幫之一,實力驚人。
而晉商的崛起,就在景初朝三十年間,這一商幫和景初舊臣有千絲萬縷的勾連。
且晉商不似揚州鹽商那般奢靡受用,晉商的錢,要麼都買成了地,要麼買地之後都燒成銀冬瓜埋了起來。
總之,這些人手中握有大量土地。
註定是隆安新政下受創最重的一批!
所以,和賈薔是天然對立的根底。
晉商生存不易,起家也不易,他們只信自己和他們手裡的銀子,所以絕不可能將晉商錢莊交給他,更不可能將銀子交給他,那是他們的命。
晉商的錢莊,原就是爲了方便他們自己做生意用的,他們也信不過別的錢莊。
可惜了,這樣難得的商人和錢莊,不能收爲己用……
若是能放出去,讓他們和猶太人鬥一鬥,肯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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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沒關係,如今大勢在他,等南下將錢莊骨架搭起來,利用揚州鹽商,江南九大姓,甚至,連粵州十三行都可以拉進來入夥!
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將架子搭起來後,就可以讓戶部下令,禁了晉商的錢莊!
晉商錢莊要麼歸入皇家錢莊,要麼關門,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銀票等同於流通的貨幣,發行權豈能掌握在區區一地商幫手中?
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臥榻之側,也難容他人鼾睡!
呵,當真期待此事辦成的那一天,握着這樣一座錢莊在手,能辦多少大事!
正這般思量,賈薔忽覺一陣沁香撲鼻,就感覺有人在拉扯他……
他回過神來看去,就見一張欺霜賽雪面泛桃花的俏臉近在眼前,一雙水杏眼盈盈望着他,嬌羞催促道:“你該去了。”
看着羞的都快不敢看人的寶釵,賈薔心中愈發喜愛,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伸手探入中衣,愛憐不盡,溫聲笑道:“還早,天還沒亮呢。”
寶釵身子滾燙髮軟,兩人除了最後一步未做外,她被這壞人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底線。
想她素來遵守禮數,便是在內宅內都少言寡語,藏愚守拙,不肯出錯半步。
誰料落到他的手裡,竟被迫着做出那麼些過往想都不曾想過,也不敢想過的羞人之事……
她一定是被灌了迷魂湯,中了他的毒……
“不成,讓人瞧見了,我還活不活了?”
寶釵紅着臉輕輕推搡賈薔。
賈薔理直氣壯道:“有甚麼不能活的?我們甚麼也沒幹!”
聽他將最後一個字咬的頗重,寶釵水杏眼中都凝出水色來,輕咬朱脣,瞪了他一眼,聲音有些顫道:“你這壞人,還想幹甚麼?”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他,竟學壞了!
賈薔雙手在其豐潤的身子上摩挲撫愛着,壞笑一聲,道:“當然是幹我的老婆了……”
眼見他的手愈發不規矩,寶釵在最後一抹靈智失去前,緊緊抱住了他的胳膊,顫聲喚了句:“爺,現在還不行!”
賈薔看着她,雖覺得身體快爆了,卻還是收斂了些,環抱着她,溫聲笑道:“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還可以享受很久很久的閨房之樂。等到你白髮蒼蒼的那一天,我仍要這樣抱着你……”
寶釵聞言,心中的罪責感登時舒緩了許多。
她早已是許他一生的人,如今縱着他提前了些,或許也並非大罪過罷……
她眼下還不知道,這樣的話賈薔說過了許多遍。當然,都是真心的……
二人凝望許久後,眼見窗外開始泛白,寶釵忽然驚醒,連連催促賈薔快離開。
賈薔見她果真急了,哈哈笑着抱過她,很是親吻了遍後,方得意離去……
待賈薔離去後,寶釵將螓首埋在枕間,從來茫然失落悲傷的心,此刻卻覺得,若能長長久久的這樣過下去,一直到白頭,其實也挺好……
她非不知足之人……
只可惜,最早先時候,未能在一起……
……
午時。
賈薔先後接見完兵馬司衙門並繡衣衛的人後,門子傳報:“國公爺,粵州十三行潘家家主潘澤求見。”
賈薔聞言呵呵一笑,隨手從身邊几案上拿起一份拜帖,這便是潘家一大早送來的。
拜帖上言辭謙卑到了極致,並再三懇求面見陳詞。
也不知道,鳳藻宮那邊傳了甚麼話,讓這位普天之下財富值可排入前十甚至前五的鉅富卑微成這樣……
“叫進來罷。”
“喏!”
……
“草民潘澤,叩見國公爺!”
潘澤衣着尋常,身量瘦小,看起來着實不起眼,像極了前世在深城掛一大串鑰匙收租的老伯伯,那樣的平平無奇……
看到他如此能折的下去,賈薔倒理解了先前李暄所言,這些南商們歷經數十年而不倒的緣由。
鉅富到這個地步都不飄,這份修心已經可以用強大來形容了。
想想也是,前世十三行這幾家可是足足富貴了近二百年,華夏史上,也再尋不出第二個商幫能做到這一步,無論古今……
不過,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
“草民?潘員外過於謙遜了罷?你連朝廷海疆軍防重事都敢指手畫腳,粵州成了你們十三行的粵州,如今再說草民二字,豈不寒磣?在爾等眼裡,本公和朝廷都是爾等可用金銀操持的蠢貨傀儡罷?”
賈薔淡漠說出的話,落在潘澤耳中,卻字字千斤,壓的他心頭沉重。
雖然先前得到了宮中的傳話和訓斥,心中有些底,潘澤此刻卻仍不敢放鬆分毫。
對於賈薔的行事手段和心性,天下各方勢力不知道的已經不多了……
他再叩首道:“草民斗膽,請國公爺容稟。”
“說。”
潘澤道:“草民於隆安七年二月初三至今,上內務府承交關銀並各式洋夷貢品。得恪榮郡王接見後,翌日又得傳見,談起內務府錢莊一事。關於內務府錢莊,草民於粵州亦有所耳聞,自忖十三行位卑力小,難以承受,願捐銀二十萬兩,以表寸心。恪榮郡王並未強迫,只問草民十三行眼下所遇難處,草民答言並無。又問起關於外洋海師之事,草民答言,過往諸年,外洋海師並無大用,只靠內洋水師便可保粵州無憂。此原不過草民淺薄鄙見,卻不想讓王爺記在心上,呈奏天子……”
說着,又磕起頭來。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別磕了,仔細磕壞本公的地……”到底有鳳藻宮的體面在。
頓了頓,他又道:“那德林號和江南九大姓對外商貿必須經過十三行,又是怎麼回事?”
潘澤道:“恪榮郡王問草民,既然十三行素來承責對外商貿一事,那海糧採買爲何不能爲之?草民答言可行。又問,商貨經十三行對夷商販賣,是否有抽水盈利?草民答言是。又問大燕何等商貨對外經銷最多,獲利最厚,草民答言絲綢。恪榮郡王……”
“好了。”
不等潘澤一句一句的轉述完,賈薔目光淡然的看着他,道:“依你之言,都是恪榮郡王自作主張,上呈了那兩個要求?你覺得這個說法,可能取信朝廷,取信天下人?”
潘澤忍不住又叩首道:“國公爺,草民打十二歲承祖業至今,雖無甚建樹,卻是牢記祖宗家法。潘家祖訓第一條,就是潘家子孫務要恪守商人本分,不敢妄自尊大!
草民就算再猖獗,也不敢對朝廷大政指手畫腳,更不敢妄言軍防大事!草民斗膽說句大不敬猜測之言,恪榮郡王如此作爲,應該是有人與他出謀劃策,自以爲此二策能解十三行之困厄,從而‘說服’十三行入股內務府錢莊。並以十三行的生意,來支付錢莊對外允諾的高額分紅。”
潘澤說的倒是實情,李時可不就是打算吸血十三行,來完成內務府錢莊的救贖?
當然在李時看來,十三行原是內務府皇商,是靠天家賺得潑天家業,如今到了他們報答的時候,理應報效。
能爲他們爭取兩個要求,一來能助益十三行維護其有利壟斷的地位,二來也能打擊賈薔,何樂不爲?
只是李時沒想到,養心殿上一干君臣,比他想的聰明些……
賈薔並未當即開口,他屈指輕輕的叩擊着几案,發出均勻的“鐸鐸”聲,思索起來。
就當潘澤感到無聲的壓力越來越大時,終於等到了賈薔再度開口:“潘澤,看在娘娘的面上,本公暫不發作你,你即刻出京,不要在京城待了。四月初五,本公在揚州府等着你,潘、伍、葉、盧四家家主一個都不能少。以商賈干政,甚至妄圖直接干涉軍國重事,你們十三行算是開了大燕開國百年的先河。你的這番說辭,本公會去查證。具體如何處置,到了揚州府再說罷。”
說完,賈薔端起茶盞來。
潘澤叩首道:“四月初五,草民並伍、葉、盧三家,在揚州府恭候國公爺大駕!”
說罷,起身恭敬告退。
臨出門前又停下,道:“草民此次前來,帶了些薄禮,爲國公爺大喜賀……”
賈薔擺手道:“等事情查清之後再說,眼下送禮,豈不落人口舌?便是有娘娘的面子在也不成。”
潘澤聞言,再不多言,躬身一揖後,告辭離去。
等潘澤離去後,賈薔摩挲着下巴,揣摩起此人的品性來。
就目前看來,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不過,十三行和夷商到底牽扯多深,目前還不知道,也不好說。
且等到下揚州後,與齊太忠等見一面再說。
齊家那隻銀狐,纔是真正洞徹江湖的老狐狸。
多請教請教,必有助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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