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廝殺還在繼續,陳雲泰率領的校尉們,與白蓮教衆人廝殺在一起。
校尉們也是着甲,對上身無片“甲”的逆賊們,其優勢簡直大到不可想象。
這邊的亂戰,皇帝已然不關心,他只怔怔看着四兒,神色複雜心情變換不停。
而朱景源,此刻跪在御座之前,臉上全無懼色,這次他此生最硬氣的時候。
衆人還在廝殺,也就是在此時,廣寒門外又擠進大批侍衛,這些人有旗手衛、翊衛司、和宦官們,卻是外面的混亂蔓延到了裡面。
“陳雲泰,速速護駕,速速護駕!”朱景洪大聲喊話。
涌進來的這些人,依然處於相互亂殺狀態,這個時候都不知該幫那邊,所以把人撤回保護皇帝才最要緊。
朱景洪提着刀,親自守在皇帝身邊,目光敏銳看着周邊情況。
雖然他有很多安排,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很難說清事情會如何收場。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此番變亂必然會被鎮壓,因爲現場的總體趨勢是,叛亂一方已經是被壓着打。
最關鍵的是,皇帝身邊已有二十幾名着甲侍衛,只要皇帝安全天下就亂不了。
此時,朱鹹銘正與太子對視,心中已是百感交集。
老四叛亂,老六恰好消失,這裡面的貓膩太多了!
即便遭遇如此危險,此刻在確認安全後,朱鹹銘想的是先平息事端,而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
“老十三,你說說……今天是怎麼了?”朱鹹銘語氣悵然。
別看老皇帝失落,這話可試探意味極濃,朱景洪一個回答不好,就有可能讓皇帝猜忌。
朱景洪很知道分寸,只聽他答道:“爹,四哥喝多了!”
“嗯!”
朱鹹銘點了點頭,朱景洪的表態他很滿意。
哪知朱景源此時大喊道:“十三弟,我沒喝多,今日之事皆我一人謀劃,與他人無干!”
朱鹹銘本來就氣得不行,見這混賬還在口無遮攔,竟是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從一旁侍衛腰間抽出佩刀,作勢便要向朱景源砍去。
“我砍了你這畜生!”
“爹,不可!”朱景洪上前阻攔。
然而朱景源卻是伸長了脖子,義憤填膺道:“兒子命是您給的,如今您收回去罷,就誰也不欠誰了!”
“四哥,你這何苦!”
“老十三,你別假仁假義,今日事敗我不後悔,只求速死,無需你來可憐!”
這父子三人的話,廣寒殿內衆人都看在眼中,活脫脫的是一處鬧劇和笑話。
“拉下去,拉他下去,堵上他的嘴!”朱鹹銘怒斥。
兩名侍衛上前,押着朱景源往御座後方去了,皇帝耳根子總算清醒了下來。
時間分秒流逝着,在察覺到廣寒殿變動後,臨近的衛兵也都陸續趕到,其中最快的是朱雲笙夫婦。
能說動幾十名士兵趕來護駕,當真是很不容易的事。
朱雲笙想的是阻止悲劇發生,可等她趕到廣寒殿外時,變局發生她們連門都進不去,所以纔去找了衛兵過來。
看到是朱雲笙帶人進來,朱景洪此刻是非常慶幸,慶幸不是陸育新張臨這些人來,否則就有他在操控一切的嫌疑。
當然,這都得益於鄧安的精準把控,這廝腦袋瓜確實是聰明好用,此番的分寸掌握得極好。
隨着朱雲笙帶的人進來,局面已是一邊倒的趨勢。
幾息之後,叛亂之人幾乎全被斬殺,而朱雲笙已來到皇帝近前。
橫掃了一圈,現場沒看到了老六在,朱雲笙便猜這傢伙要麼逃了,要麼就是被捉拿了。
“爹,您無礙吧?”
“無事,你怎麼帶兵來了?”朱鹹銘詢問道。
此刻他誰也不相信,就連親女兒也信不過,懷疑她帶兵前來的動機,懷疑她是不是跟老四一夥兒。
朱雲笙非常聰明,她知道今日之事必當徹查,一切情況都會清晰展現。
所以這個時候,最好是不要說假話,否則後面很難圓得回來。
“爹,女兒聽人說,六哥受人矇蔽,意圖行不軌之事,所以……”
朱雲笙此刻交代的話,更是給了朱鹹銘一記重錘。
而一旁的朱景洪,心中已是笑開了花。
如何藉此事後把老六摁死,原本讓他很傷腦筋,朱雲笙的話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老六?老六又怎麼了?”
老六剛好就消失了,便讓朱鹹銘懷疑他不乾淨,此刻朱雲笙道出的這番話,更是讓他心情沉到了谷底。
兩個嫡親的兒子,竟都有逼宮弒父之意,這讓他如何能不痛心。
朱雲笙原以爲老爹知道了,聽到這話才知是自己說多了,這便讓她是無比的後悔。
好在此時朱景洪過來解圍道:“三妹,不可胡說,今日之事是白蓮教造逆,跟其他人沒關係!”
也就是這時,廣寒殿外又涌進了大批侍衛,領頭之人乃是東廠提督程英,他確實可以調動更多的軍士。
隨他一起進來的人,便有張臨陸育新及部下,到這裡該來的人總算都來了。
“陛下,陛下……您無礙吧?”
程英連滾帶爬,一路來到了御座前。
此時廣寒殿庭院內,已被嚴加戒備起來,奪進各處宮殿的宗室衆人,此刻也稀稀拉拉的出來了。
“你也來的快啊!”朱鹹銘冷冷問道。
連這伺候他幾十年的老太監,此刻也很難令他信任。
程英聽出了言外之意,於是立刻稟告道:“啓稟陛下,奴才今晚在東廠坐班,北鎮撫司有一小旗官來報,說是他查到白蓮教將要造逆……”
“奴才不敢怠慢,就召集侍衛趕來救駕,期間多有逾矩之行,還望陛下嚴懲!”
“錦衣衛小旗官?查到有白蓮教造逆?那他爲何不盡早稟告?”朱鹹銘思維清晰,抓住疑點追問。
其實很多話,程英根本不想說出來,畢竟其中牽涉到了睿王府,事關奪嫡程英不想牽扯太多。
所以即使此刻皇帝逼問,他也不打算在大庭廣衆下說,可見這老太監比朱雲笙考慮周全。
只見他來到皇帝身邊,把範榮交代的一切情況,原原本本向皇帝稟告出來,其間程英沒有任何主觀判斷。
無論是朱雲笙,還是此刻程英,把矛頭都指向了老六,這反倒讓朱鹹銘迷惑了。
明明造逆的是老四啊……
老四愚蠢,老六陰險,莫非老四是被老六利用?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老六把老四引入歧途,借太子之手除掉朕和老十三,然後他再跳出來討伐太子?
當了這麼多年皇帝,朱鹹銘什麼陰謀詭計都經歷過,只憑借這簡短的信息,他便把事情猜出了大概。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朱鹹銘當然不會想到,這件事背後還有一隻黃雀,此刻就站在他的身邊。
嘆了口氣,朱鹹銘只覺得很心累,此刻他是什麼都不想理會。
哪知下一刻,他最不想見的人,老六朱景淵也帶着人趕到了。
“爹,您無礙吧!”
每個人到了現場,第一件事都是關心皇帝,但朱鹹銘此刻沒有絲毫安慰。
“無礙!”
“剛纔亂賊造逆,兒子召集去搬救兵,未能待在您身邊護駕,沒盡到做臣子的本分,還請父皇嚴懲!”
老六提前有準備,所以剛纔事變之時,這廝就通過自己渠道逃走了,然後便去召集了自己的人。
他在宮裡,同樣收買了二三百人,然不多但可起到決定性作用。
好一番忙活,在逃出廣寒殿,並將人手召集齊全趕來時,這場大戲居然就唱完了。
“你去搬救兵,也是爲了護駕,告罪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老六很不乾淨,但現在朱鹹銘不想深究,畢竟說太透徹完全是打他的臉。
“爹,爲何沒見四哥?”
朱景洪沒被弄死,就已讓朱景淵很失望,那麼廢掉太子就成了頭等大事。
只有太子完蛋了,他便是事實上的嫡長子,便可名正言順獲取文官士大夫支持,接下來仍可與朱景洪打擂臺。
“他受了驚嚇,讓人把他帶下去了!”朱鹹銘應了一句。
“方纔兒子在外面,聽到有逆賊狂呼,要誓死效忠太子……”
不得不說,朱景淵有些利令智昏,纔會這此時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當然這也是因爲他對局勢把控不到位。
看着老六拙劣的表演,以及他那淺薄的心思,朱鹹銘只感到格外厭惡。
所以沒等朱景淵多說,他便開口道:“今晚就這樣吧……朕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朱景淵預料,此刻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咋咋呼呼的樣子很傻。
但他不知道,被皇帝老爹看透的他,不但傻而且還很壞,比直接造逆的太子都還壞。
“你們都各自回家去,朕乏了……不必再送!”
皇帝的話是聖旨,這番話一出衆人只能拜別,等其離開後現場氣氛才緩解下來。
侍衛們在開始搬運屍體,樂工等人在宦官引導下退場,宗室衆人尷尬得非常難受,想要離開卻又不好自行離去。
當後宮妃嬪們,跟着皇帝儀仗離開後,廣寒殿內就只剩宗室衆人。
寶釵回到了朱景洪身邊,而陳芷也來到了朱景淵身後。
至於元春,此刻的她神色慘然,跟丟了魂一樣呆坐在廊下,全然沒有了太子妃的威儀。
而此時,朱景淵聽了陳芷的講解,他才知道自己已是大禍臨頭。
當然,在最終懲罰下來之前,朱景淵都不會放棄努力,要做點兒什麼來消減罪責。
老六帶着妻子匆匆離去,現場最受矚目的便是朱景洪夫婦。
此刻,至少稍微聰明些的人,看他倆的眼神都變了。
太子完蛋了,老六也將受牽連,朱景洪是唯一的皇嫡子,不出意外必將承繼帝位。
現場沉寂之時,寶釵顧左右說道:“都散了吧,今晚的事,不要出去亂說,全都藏在肚子裡!”
這個時候,朱景洪也不好多說什麼,由寶釵開口無疑更恰當些。
朱景洪與寶釵當先離開,隨後朱雲笙夫婦緊跟了上去。
出了廣寒殿,朱雲笙二人加快了速度,最終攔在了朱景洪面前。
“十三哥,四哥六哥他們……您可得救救他們!”
看着眼前的嫡妹,朱景洪先是嘆了口氣,而後說道:“三妹,你這是什麼話,四哥六哥都好着呢,你安心就是了!”
“十三哥……”
朱雲笙還要再勸,寶釵爲了不讓丈夫爲難,便出言道:“三妹……今日之事紛繁複雜,父皇一定會嚴查清楚,屆時一切都聽他老人處置!”
“四哥六哥乃父皇嫡嗣,若是一時不察爲人所欺,父皇寬宏也不會苛責他們!”
“所以你這心,就放肚子裡吧!”
邁步上前,扶着朱雲笙的雙肩,寶釵接着說道:“夜深了,都回去吧,好生歇着,明天一早醒來,京城還是京城!”
寶釵的這番話,讓朱雲笙是無話可說。
眼睜睜看着朱景洪夫婦離去,朱雲笙看向一旁的丈夫,輕聲說道:“你說……十三哥他們,在今晚變亂之中,又是什麼角色?”
“他們兩個,我總覺得不簡單,或許也……”
朱雲笙話還沒說完,樑毅就打斷了她:“殿下,這些事還是不想爲好,否則會有更多人遭難!”
“你剛纔那番話,若是被你十三哥所知,往後你們又該如何相處?”
“誠如襄王妃所言,今晚事已結束,你我就不要再多想,以免給自己惹禍上身!”
嫡公主是身份固然尊貴,可要是在奪嫡中亂站隊,那也有耗死在其中的可能。
這邊衆人散去之時,朱鹹銘已返回了幹清宮,並聽取着程英的詳細彙報。
聽完細節之後,對這倆跟他動刀兵的混賬,朱鹹銘再沒有了任何奢望。
夜深之時,朱鹹銘獨坐書房案後,在他面前擺着一個掛架,上面繪畫的是他跟皇后的畫像。
“清音,我對不住你啊!”
“老四、老六這兩個畜生,他們居然要謀害於我,謀害他們的親生父親!”
“他們是你的孩子,我實在不忍加罪,可他二人所犯爲大逆之罪,我又豈能不嚴加懲處?”
“好在還有老十三,還有老十三護駕!”
朱鹹銘思緒混亂,此刻想到什麼說什麼,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了深夜,最終他因太累就睡了過去。
太子已被“送”回東宮,此刻這裡翊衛司已奉旨管控,本質上是把太子軟禁了。
東宮後書房,元春與太子相對而坐,神色間盡顯苦楚。
“我不後悔!”朱景源擠出笑容。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眼下……我終於不再受累了!”
這些是朱景源的真心話,雖然接下來命途叵測,可他依然感到心態放鬆。
“追隨殿下,臣妾也不後悔!”元春跟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