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因林如海遣了人來接黛玉,迎春等人便出門親送一番,自然是千般不捨, 倒也無法。
黛玉回府給林如海請過安, 因聽林如海說婚期已定, 於年後與甄家一同舉行親事, 平靜應了, 遂便回房歇息了不提。
次日,雪雁因見林四家的要出外置辦東西,便趁機道:“林奶奶好歹帶着我罷, 姑娘這會子午睡呢,我好容易得閒。”
林四家的說雪雁不過, 便道:“雪姑娘若是不胡鬧去, 帶着你倒也無妨的。”
雪雁就知道有戲, 笑着,又跟林四家的磨蹭半天, 纔跟着上了街。這一出府便如同脫了繮神的野馬,哪裡忍得住遵守規矩什麼的。見周圍熱鬧非凡的場景,心裡早已想了無數個去處要玩。
因快過年了,街道上各色的辟邪面具,燈籠, 剪紙應有盡有, 好吃的好玩的數不勝數, 皆是平常的小玩意, 但是對於雪雁而言卻很是新奇的。因嘆道:這裡的街道好熱鬧啊, 雜耍賣藝,唱戲聽曲, 真是好玩。
林四家的見雪雁東張西望的樣子,便悄悄道:“雪姑娘若是想到處看看也無妨,只是街面上許多東西都不乾淨,莫要吃壞了肚子纔是。我啊,申時二刻在醉香樓下面等姑娘。”
雪雁恨不得朝林四家的蹭上去啊,這林四家的太好了,忙道:“林奶奶人真好啊,雪雁在此謝過了。只是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四家的笑道:“無礙的,姑娘平日裡也幫我們家詩兒不少,這樣的小事,有什麼。我不說也沒人知道的!”
雪雁聽了這話,怎麼還按捺得住心裡的歡喜,道謝過,便往那最熱鬧繁花的地方跑了過去。
在現代的時候,雪雁最喜歡古代的這些小玩意兒了,看來看去,有賣小瓷器玩意的,還有手工織錦攢花的,還有捏泥人的,眼花繚亂,又怕去了這個誤了這個。
因惦記着時間有限,忙朝着一個沉香木刻的地鋪鑽了進去,蹲下身慢慢搜找可有中意的。
突然見其中有一個木雕很是眼熟,雖色彩樸素,看上去線條竟是格外的流暢清晰,讓人覺得心中舒服,更重要的是感覺那裡見過似的,便擡手問道:“老闆,那個鬆雁九回首的木雕是怎麼賣的?”
話音剛落,雪雁便愣住了,只因自己頭頂傳來同樣的聲音。
那人同時也看了雪雁一眼,眼中俱然一驚,竟然是他?雖然只聽他說過一句話,但是卻記住了他的聲音。
你道是誰?原是江尚書家的公子,因閒來在街面一逛,見這邊的木雕新奇,想着自己家的小妹喜歡,便過來看看。
雪雁愣了一瞬,因覺失禮忙收回視線,又向這鋪子的老闆道:“那個多少銀兩我要了?”
那老闆卻笑道:“這位姑娘,這個是不買的。”
雪雁還未開口,只聽那公子又道:“好端端的擺在那裡,怎的又不買了?豈不是戲耍我們嗎?”
那老闆道:“客官不曉得,這東西是有人託我放在這兒的,說是尋常不賣的,得需遇到有緣之人才是,不然千金不賣。”
雪雁聽完,便起身問道:“即使如此,你如何知道我便不是那個有緣人。”
那老闆笑道:“姑娘好大的口氣!”
那公子甚覺有趣,便笑道:“老闆既不願賣,何不讓這位姑娘試試呢。我也不和這位姑娘爭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紛紛應和道:“就是啊,人家小姑娘買個東西,何必爲難人家呢?”
那老闆便笑道:“姑娘若是對得出我這句,老朽便將這東西送給姑娘也罷。”
雪雁忙道:“老闆請說。”
那老闆背手,笑道:“老朽的題目怕是有些難爲你了,倒也罷了。只一句,雕香一落千般恨,隻字片語。”
一旁好事勝學者皆躍躍欲試,有人搶言道:“刻木成章字千行,萬古留書。”
又有人道:“墨語幾書百股音,三心二意。”
那老闆皆搖頭不語,不知打着什麼算盤。
江淵一直暗暗看着雪雁,見她似乎絞盡腦汁的樣子,實在可愛,因想道:“這女子是誰家的小姐嗎?怎麼一個人在外面亂逛,看衣裳服飾,若不是哪家的小姐,便是哪個府裡的大丫鬟了。不知是哪家的?”遂喚了一旁的跟班,略囑咐了幾句,纔回身。
只聽雪雁可憐巴巴地央道:“我並不通詩書,想出的怕也是獻醜的,不如老闆便賣給我吧。”
說畢衆人也都道:“正是啊,小姑娘既然相中了那個,看着倒也不值錢,不如賣了吧。”
那老闆道:“豈有此理啊?不賣就是不賣,莫要再糾纏了!擾我做生意!”
雪雁咬咬嘴脣,心裡實在不服氣,自己才情不高,但是又捨不得,實在喜歡啊。
正是又羞又急又不甘心,只聽江淵道:“老闆果然不賣嗎?”
那老闆搖頭道:“不賣!”
江淵道:“老闆可願借我一看。”
那老闆上下打量了江淵一眼,方取了盒子遞了過去,隨口道:“這東西也並不是什麼金銀貴重之物,看公子和這位姑娘,也並非是無理取鬧之人,不如另尋了去玩鬧罷,別難爲小老兒了。”
雪雁見江淵今日偏幫着自己,還以爲他會幫自己對出下半句,然後幫自己買到那個東西呢。不及她想完,只覺手腕一緊,周圍的景物匆匆而過,自己竟被拉着跑了起來,雪雁一邊跑,一邊道:“你要幹嘛?快放開我!”
只見那江淵一腳踢倒一旁的竹竿,將後面所追之人擋在後面,繼而又迅速拐進一個小巷子,看外面沒了動靜,才喘了一口氣,笑道:“像你那樣幾時才能如意,不如簡單利落的解決。”
雪雁不解其意,仍道:“公子爲何拉着我跑這老遠?”
江淵從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正是剛剛放置那個木雕的所在,雪雁大驚道:“你搶了人家的東西?”
江淵白了雪雁一眼道:“現在是你的東西了,不是搶,是買,我扔了錢在那的。”隨手便將盒子塞到雪雁手裡便道:“姑娘再會!”
雪雁看着江淵跑遠,仍是做夢一樣,有些懵。因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收了盒子忙繞了一個大彎到了醉香樓,林四家的還沒到。雪雁便站在門口等着,因回想起方纔的事情,竟不由得笑了出來,原來古代也有這樣有趣的人?林四家的到了也渾然不知。
林四家的果然購了許多的東西,囑咐車伕拉回了府裡。因看到雪雁在柱子一旁傻笑,便上前問道:“雪姑娘上哪玩了?竟都沒遇到。”
雪雁回過神來,晃了晃手裡的小盒子道:“買了點小玩意回府給姑娘頑。也沒去哪,就在附近的。”說完便跟着林四家的一起回府不提。
雪雁跟在林四家的後面,像是懷揣着一隻小兔似的,心跳個不停。眼裡心裡想得都是方纔那人,不自覺竟差點撞到林四家的,這纔回過神來,心中暗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一路回府,雪雁剛走到府外的拐角處,卻彷彿聽到有人叫自己,便故意放慢了腳步四處環視。
因見牆角處,有個小廝打扮的人動作誇張的衝自己揮手。雪雁便停下用手指了指自己,見那人拼命點頭。
雪雁雖不認得那人,但是因想着在府外,又□□的,應該不是壞人,便仍舊往那邊挪了過去,悄聲問道:“你找我?”
那小廝見雪雁過來,忙作了一個揖說道:“聽說雪大姐姐今早出門去了,小的便在此冒昧等候了。這封信裡是我們公子對林小姐說的話,還望姐姐幫個忙,親手送到小姐手裡纔好,多謝了。”
雪雁上下打量這小廝,周身穿着很是齊整,應該是貼身服侍的頭等小廝,便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那小廝滿臉堆笑地說道::“大姐姐無需多心,自然是有法子的,煩請大姐姐千萬要送到了,我這就回話去了,告辭。”
說畢,那小廝便屁顛屁顛地跑了老遠。
“雪姑娘,快進去罷。站在那做甚麼呢?”林四家的半天不見雪雁進去,便又返身出來喊道。
雪雁連忙將信藏在袖子裡,笑道:“因看到幾個小孩子在玩耍,貪看住了,我這就進來。”
說着果然走進了門,又和林四家的說了幾句話,拿了幾樣東西,便急忙往蝶衣館過去。
雪雁進屋只看到柳衣和萱兒在下棋玩,掀開內室的簾子也不見黛玉,便問道:“姑娘去哪兒了?”
萱兒因道:“姑娘在菱姑娘那兒裁尺頭呢,後來又說要說說話,便打發我過來和柳姐姐看屋子了。雪姐姐去哪兒了?姑娘午睡醒了沒看到姐姐,還問了一句呢!”
雪雁將盒子裡的木雕放在自己牀頭的櫃子裡,又將林四家的給自己的幾樣小玩意給柳衣和萱兒每人一個,才道:“你們頑着,別忘了給廊上的雀兒餵食,我去菱姑娘那邊看看去。”
二人應了,繼續下棋。雪雁遂拿了斗篷,手爐等物過去接黛玉。
雪雁進了香菱的屋子裡,只見外面只坐着幾個小丫鬟在前面說話,便問了幾句才進了內室。
如今正是冬至,外面又幹又冷,倒是顯得屋子裡好生暖和,案上兩盆新上來的金蕊百合,也襯得屋子裡有一股子清香。
雪雁只見案上弄得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是詩書典籍,筆墨紙硯,很是凌亂,倒像是有人搶劫過一般,不由得疑惑不已。
雪雁左右顧之,室內竟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唉?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雪雁嘴裡嘟囔着,心裡不由地抱怨這兩位今兒可真能鬧騰,好好的閨房弄的這麼狼狽。
正想着,只覺眼前一黑,一雙軟綿綿的手附在眼上,憋着笑意的聲音響起:“你猜,我是誰?”
雪雁聽聲音是黛玉的,便索性把手往後伸了過去,衣服質感輕滑柔軟,正是蜀繡織錦的緞子,腰間繫着喜鵲桃花的玉佩,還有幾個香囊繡袋,心下了然,便笑道:“是菱姑娘罷?快些鬆手,不然我可不客氣了!”說着便轉過了身,睜開眼睛果然是香菱。
雪雁再看她二人,卻着實吃了一驚,忙攜了香菱,忍不住笑道:“哎喲,我的姑娘,你們臉上畫的這亂七八糟的是什麼啊?快隨奴婢去梳洗,老爺看到了又要責罵的。”
黛玉從香菱後面湊上前,眨巴着眼睛拉下雪雁的手,道:“怕什麼?不過是尋常頑罷了,咱們只悄悄玩笑,誰知道?
你看那案上可都是今日唸的書。教引嬤嬤每日裡琴棋書畫,站立起走地教着,可是無聊死了,今兒父親好不容易不在,機不可失呢。對吧,菱妹妹!”
香菱頂着一張大畫臉,也一把抓了雪雁,笑道:“你也該嚐嚐這鬥字的厲害,你們姑娘可讓我輸慘了,你也來玩玩纔是,正好三個人。”香菱扭頭想想,又道:“你即是個雁子,便做一首關於大雁的七言纔是。快說快說!”
雪雁早就懵了,乍一聽又是作詩,便做足了可憐巴巴的模樣,哀求道:“我的好姑娘,我又比不得你們學富五車的,就是教我找現成的也難上加難的,何苦爲難我?”
黛玉遂也湊了過來,拉着香菱掩嘴笑道:“菱姐姐可別爲難她了,她最不擅這個的,還不如直接罰了她了事!”
香菱看雪雁可憐兮兮的樣子,越發玩心大起,遂悄悄和黛玉商量了起來。
雪雁見這兩個眉來眼去,不知道搞什麼鬼,直看着她心裡發毛。只見她們突然回過身,揹着手朝自己走了過來,臉上算是壞笑。雪雁不自主地倒退幾步,油然而生不好的預感。
“啊!不要啊!姑娘,姑娘可別鬧了,奴婢的臉,奴婢,哎呀…”
雪雁從地上翻滾起來,看着黛玉和雪雁手裡的筆,真是又想笑又想哭,便賭氣道:“姑娘得好好賠我兩身衣裳纔是!”
黛玉看雪雁被也畫成了大畫臉,早就笑得叉了氣。
香菱也擠眉弄眼道:“好好好,我替賠你姑娘賠你便是,小氣丫頭!”
香菱扶着桌子半天才緩過來,因看到雪雁裙襬下露出一截信封,便止了笑,上前拾起,疑惑道:“這是什麼?”
雪雁見是給黛玉的那封信,忙道:“是奴婢昨兒幫後廚的一個掌事寫的家書,竟掉了。”
香菱聽了便不多說,還給雪雁道:“你爲人倒是熱心,見誰都幫一些,難怪大家明裡暗裡都喜歡你。”
雪雁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心道:鬼知道我做錯了多少事!這高帽子我可帶不起。更何況,這可是形容襲人的話,我可不是襲人。
想着,便悄聲藏了信封,擡頭卻剛好看到黛玉意味深長的笑,不好意思地撇開話題道:“奴婢還是先伺候姑娘們洗洗吧,要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好。”
說着,果然親手打了熱水,侍奉着黛玉和香菱擦拭了臉上的墨跡,這纔要出去喚人進來。
黛玉見狀忙將雪雁拉住,香菱也俏皮地跟了上來,將雪雁瞧了又瞧,才指了指自己的臉上,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雪雁百思不得其解,她們又在打什麼啞迷?便笑道:“姑娘臉上乾淨了呀!拉奴婢做什麼?”
黛玉便笑道:“都說雪雁伶俐,今兒可算知道墨雁才糊塗呢!”
雪雁恍然大悟,手不由得撫上面龐。心想,要不是這一臉的墨,怕是要紅透了,丟死人了!
黛玉便拉着雪雁進屋梳洗。
雪雁遂用剛剛黛玉用過的水,略微擦了幾下,見看不出什麼,纔出去喚了盥洗的人進來。自然又作另一番收拾,待打理妥當方道:“天色也晚了,姑娘該歇息了。”
黛玉便辭了香菱,回了蝶衣館。
剛入門,黛玉坐定,便道:“交出來吧!”
雪雁還沒回過神,便道:“什麼?”
黛玉笑着坐在靠椅上,悠然地伸出手,道:“跟我裝糊塗,那信封明明是給我的。”
雪雁恍然大悟,便笑盈盈地將信封遞了過去,詫異道:“姑娘如何知道是給你的?”
黛玉道:“你原說是幫後廚的人寫信我便懷疑了,然後又看這信封的紙質,我便知道是你扯謊了。這是上貢的澆州花紙,迎着光有暗花浮現。哪裡是尋常人家會有的,咱們家也不過是父親的書房置了。還不快如實說了,誰給你的?”
雪雁心服口服,果然是自己見識短淺,便道:“奴婢回府的時候,在府外碰到一個自稱是宋府的小廝,那小廝說是他們家公子給你的。”
黛玉大驚,忙起身道:“竟有這樣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雪雁嘟囔道:“我剛進門,就被二位姑娘戲弄了一番,哪有機會說?”
黛玉也不理會,便忙拆了信封看了。
良久,突然笑了出來。
雪雁忙道:“姑娘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話嗎?”
黛玉道:“這是那宋公子跟我表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