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前,薛家人用張軟榻擡着薛蟠,將門都給堵了。薛姨媽一身素淨衣裙,跪在薛蟠榻前,神情哀慼以淚洗面。
她一聽說家學發生的事就炸了,提起裙襬就要去找賈琮拼命。被女兒寶釵連忙拉住,一通地苦勸。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薛蟠是她的命根子,她的命都去了半條了,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不過就是個庶出的小雜禾中罷了,她就不信賈家會爲了他得罪王、薛兩家。即便是賈赦封了國公,可也還是需要同盟親故支持的,而他們兩家可都是賈家的姻親,是再可靠不過的盟友了。
薛寶釵急得滿頭汗,她媽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她都說了媽賈琮不同於一般庶子,她媽卻一點都不理會,真是軸得很!
她本就是外熱內冷之人,是真想撒手不管,隨他們吃個虧就長記性了。可誰讓這是她親媽,是她親哥哥呢。“相依爲命”四個字,可不是說笑的。
“媽,咱們就算要討回公道,也不能就這麼直愣愣地撞上去,得想想法子纔是。再怎麼說,大老爺都已經是國公了,萬一太傷他的面子,惱羞成怒了該如何是好?舅舅雖說手握實權,可到底身在關在,鞭長莫及啊!”
聽女兒同意她討還公道了,薛姨媽的氣稍微順了些,對她的話多少也能聽進去一些,遂問道:“那你說,這事該怎麼辦?我知道你看事情明白,我聽你的。”她也知道,這個女兒隨她爹,是個有主意的,這點比她和蟠兒都強。
薛寶釵在心中哂笑一聲,心想早怎麼不聽我的呢,還不是隻撿願意的聽。她略壓低聲音,摟着薛姨媽,“這事啊,咱們還是得以退爲進,您待會兒就這樣……”
“另外,哥哥是在賈家家學出的事,姨媽和老太太那裡,也要去只會一聲。這件事到了最後,怕是還要她們給咱撐腰。”薛寶釵雖如此說,心裡卻並無把握,她就怕那兩個也靠不住,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薛姨媽有一點挺好,那就是知道自己本事不夠,很聽有本事的話。光憑這一點,雖都是王家的女兒,她就比王夫人和王熙鳳強出一截去。
母女兩個商量定了,薛姨媽命人擡了薛蟠往榮禧堂,薛寶釵則整了整妝容往賈母的上房而去。
走到半路上,薛寶釵猛地定住了腳步,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剛纔太過忙亂,她倒是忘了一件事,這下可麻煩了。
若是她沒猜錯的話,賈寶玉今天在寧府似乎也出了什麼事。這樣的話……姨媽和賈老太太哪還會心思去管別人的事,怕不是全身心都去安撫寶玉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勉力一試了。罷了,到時候只好見機行事,若是賈寶玉出的事太大,她這邊就要緩一緩了。
不說薛寶釵如何藉着探望寶玉的名頭去榮慶堂,單說薛姨媽照着女兒的吩咐,一路哭哭啼啼地去向榮禧堂,間或還要違心地罵兒子兩句,擺出一副上門請罪的架勢。
她牢記女兒的吩咐,一路上怎麼張揚怎麼來,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能乾脆傳到府外去。當然沒有也沒關係,讓賈府的下人們知道了,也就跟傳出去沒什麼兩樣。
另外,一定不要有絲毫興師問罪的表現,咱們是去請罪的。姿態一定要放低,最好能磕頭求大老爺、琮三爺放過,給多少銀子都行。
在薛寶釵看來,捱打的都上門請罪了,這打人的用該有些表示吧?!總不能白白就把她哥哥給打了,還打得這麼重。
而且事情鬧得這樣大,剛剛晉封爲榮國公的大老爺,怎麼也得注意點影響吧?!他若是不嚴懲行兇的庶子,就不怕有御史風聞奏事參他一本?!
至於賈琮本身武力強悍這件事,薛寶釵並沒有太過重視。她下意識地認爲,賈琮就算再厲害,也得靠賈赦才能這麼囂張。若是賈赦都決定犧牲他了,他還能忤逆弒父不成?
再加上賈老太太跟姨媽敲敲邊鼓,施點壓力,這事啊,應該也就成了。
計劃是挺不錯,若是換個人家兒,寶姐姐也算是運籌帷幄了,可惜啊……她遇上的,都是些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兒。
首先,這家兒不是兒子靠爹,爹纔是那個吃軟飯的;其次,赦大老爺混不吝,愛參隨便參,他有老兒子當靠山;再次,膽敢欺負他靠山的,那就是生死大敵,只有往死裡揍,沒有輕鬆放過的;最後,王氏在那父子倆眼裡就是小透明,沒有任何影響力,至於賈母……影響力也在趨近於零。
赦大老爺看見薛蟠就火往上撞,衝過去就想拿腳踹。路上他已經問過是怎麼回事了,這姓薛的王八蛋就是個畜生。
不,說他是畜生都是侮辱,這就是個畜生不如的!
他家老兒子纔多大啊,八歲!過了年也才九歲,不客氣的說,就是毛兒都還沒長齊的年紀。薛蟠這牲口不如的東西,居然就敢上前調·戲,還有沒有人性了?!
“國公爺,您饒命啊!”薛姨媽嚇了一跳,連忙撲到兒子身上,擋住暴怒的賈赦。口中喊着求饒,她心裡都快恨死了,這家人怎麼都這麼霸道,上來就要人命怎麼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赦大老爺雖然挺沒正行,但他還不至於對女人動手,氣呼呼地點點薛蟠,那意思是先給他記着。
薛姨媽一咬牙,重又跪倒在賈赦面前,連磕三個響頭,那磕得是真下本兒啊,登時額頭就見血了。磕完頭,她擡起頭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臉上的血痕。這麼賣力表演了,不讓人看見效果怎麼行。
“國公爺,今日我帶着蟠兒來是爲了請罪的。他今日招惹了您的少爺,是他混賬不懂事。求您看在咱們兩家親戚的份上,看在他已經受到教訓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吧……蟠兒,我的蟠兒手腳已經殘廢了,他、他已經知錯了啊——”
這一番哭訴下來,薛姨媽哭得直打嗝兒,卻還記着寶釵教她的話,絕口不能提兒子爲何捱打,得往賈琮仗勢欺人上扯。
她哭得動情,赦大老爺卻絲毫不爲所動。他老人家那也是閱遍花叢的,女人哭看得多了,不稀罕。更何況,這女人還哭得挺醜。
也許他看不出什麼貓膩來,但大老爺是個主意正的,認準的事輕易不會動搖。他現在認準的,就是薛蟠是仇人,老子要弄死他!
怎麼會有這麼鐵石心腸的人!
薛姨媽牙都咬出血來了,心一橫又衝賈琮磕過去。一邊bangbang地磕頭,一邊心裡暗咒,讓長輩給你磕頭,早晚是個折壽的貨。
她來榮國府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賈琮,卻硬是把他的臉印到心裡。不爲旁的,回去做個小人兒,天天扎幾刀。
哼,蟠兒調·戲他,怎麼不說他長了一張勾·引人的臉?若非如此,蟠兒爲何旁人都不調·戲,好好地偏要對他動手動腳?!
“琮少爺,您大人大量,就放過我兒吧。我知道他冒犯了您,到了天大的錯,便是手腳全都打斷也不冤……”
“既然這樣,那便全打斷吧。劉二,你去動手。”賈琮冷冷打斷這女人,十分大度地成全她。
家學的事情,在他看來已經結束了,你以後不出現在我面前就算了。可你若是不識相,偏要到本君跟前找存在感,那還有啥說的?
劉二是今天跟隨他上學的護衛之一,薛蟠的腿就是他一腳斷的。只聽他響亮地答應一聲,擼起袖子就朝薛蟠的軟榻過去了。
薛姨媽都傻了,這跟女兒說的不一樣啊!?怎麼不是懲罰賈琮,反倒是他一聲令下要斷了蟠兒的手腳呢?
“啊——”
“不,你們不能這樣,不能啊……”兒子淒厲的慘叫聲將薛姨媽驚醒,她一邊嘶吼着,一邊拼命要攔住行兇之人,“你們都是死人麼,還不快攔住他,去請老太太,去報官……”
那劉二又豈是她一介女流能攔住的,三兩下就把薛蟠完好的手腳撅折。薛姨媽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眼睛一翻就倒下了。
神智陷入黑暗之前,薛姨媽最後的念頭除了恨賈琮,就是……被女兒坑死了!
薛姨媽母子的慘狀,看呆了一衆薛家下人。他們也是在金陵稱王稱霸過的,此時卻連護住都不敢。榮國府的護衛們氣勢太強,壓得他們動都不敢動。
只是這情狀卻也看笑了一個人,正是被薛姨媽帶來照料兒子的丫鬟香菱。當日薛蟠在金陵犯事,就是爲了爭買她而打死了人。
她起先被賣給了馮公子,人家也十分鄭重地要擺酒納妾。她想着,終身總算有靠了。可沒想到,沒想到……
不過短短三天,一切都成了泡影。馮公子被這薛蟠當着她的面活活打死,她也被帶上了京城。
呵呵呵……這可真是報應不爽啊!薛蟠定是沒想到,昨日他仗勢打死了人,今日就有權勢更大的,仗勢打斷他四肢。
這日後……會生不如死吧!
“嗯?那丫頭,你且過來。”賈琮忽然朝香菱點了點手指,就在方纔,他發現這丫頭身上靈光閃爍,值得研究一二。
香菱聞言一驚,她膽子其實不大,見這隨意斷人手腳的少爺叫她,首先便是膽怯不敢過去。但,更不敢不過去,只能磨磨蹭蹭地慢慢挪。
赦大老爺方纔還在爲老兒子的殺伐果斷驚歎,現在卻是震驚了!
這樣小就知道挑漂亮丫鬟,老兒子果然有他老子的風範。不過……難道老兒子的毛兒,其實已經長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