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起來,沈夢宜趁着石磊還在沉睡中。先梳洗打扮修飾一新,這纔去廚下轉了轉,最後聽見婢女通報老爺起牀了,便囑咐廚娘將做好的早點送到房裡,自個邁着慢悠悠的步子,扶着陪嫁丫鬟綠萼的手歸房。
房裡,石磊剛洗漱完,坐到外屋的桌前。沈夢宜迎上前道一聲,“老爺”就坐在一旁看着廚娘將早點擺放好。
“老爺嚐嚐,這些都是我下廚親手做的。”沈夢宜說着,替石磊舀了碗白粥,送到他的面前,又將幾碟他向來愛吃的小菜往他那邊推了推,帶笑看他。
自從沈夢宜嫁過來後,石磊還未受到過如此待遇,此刻受寵若驚,連忙半站起身,拿手攏着碗兒道:“我自個來,你吃……你吃……”
沈夢宜微眯着眼,看石磊喝了兩口粥,嚐了嚐小菜。才接着笑道:“味道如何?”
“好!夫人的廚藝真是非同凡響,比那些粗笨的廚娘強多了!”石磊讚不絕口,不多時,一碗粥就下了肚。
其實那鍋粥,她只拿鍋勺輕輕攪了兩下就撂開了手,至於小菜,壓根就全是廚娘做的。沈夢宜垂下眼,掩住眼底閃過的那一抹鄙夷,柔聲道:“老爺既然吃飽了,可別忘了答允過我的事。”
石磊真忘了,經她這麼一提,纔想起兩人夜半時說的那些話,連忙站起身道:“怎敢忘了夫人的囑咐,我這就去寫,這就去……”
沈夢宜聽見這話,立刻擡起臉來,向着他宛然一笑道:“我替老爺焚香磨墨。”
說是磨墨,不如說監視更確切些,沈夢宜站在石磊身旁看他寫奏摺,時不時就要指點他的措詞和用句,及至一本奏摺寫完,石磊自己通讀一遍,愕然發現,這竟不像是他寫的東西了!但他心裡非但不惱,反倒甚是歡喜,連連嘆說自己不知修了幾世,才得了這樣一個蘭心惠質的才女爲妻。
且不提沈夢宜如何將石磊敷衍上朝。單說石磊出門後,她就立刻囑咐綠萼去將裴景軒找來。綠萼吃了一驚,遲疑道:“這宅子里人多口雜,姑娘又是新嫁……”
沈夢宜雖嫁了人,但對她來說,仍是沈府的四姑娘,這稱呼一時半會,她改不了。好在沈夢宜原本就不想被人稱作夫人,也就從沒糾正過她對自己的稱呼。
“怕什麼?去!”沈夢宜打斷她的話道:“這宅子裡除了兩個老蒼頭外,哪個不是我從孃家帶來的?誰敢多嘴!”
“是。”綠萼不敢再說,連忙領命去了。
裴景軒自從辦砸了沈夢宜囑咐他的事後,一直沒見着她,及至後來又聽見她嫁了人,簡直猶如被雷當頭劈中,心裡痛得死去活來,很快就大病了一場。綠萼去時,他還在病塌纏綿,聽說沈夢宜要見他,面上的神色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傷,倒教綠萼瞧着也覺心酸,只得略勸了兩句。就催他跟着自己去。
“我不去!”
沒想到裴景軒竟會斷然拒絕,綠萼聽見這話時,意外極了,擡眼往他臉上瞧去,見他不像是在玩笑,不禁爲難道:“裴先生,你就當幫我一次,隨我去了,教我也好交差。”
裴景軒捂嘴咳了兩聲,不說話,只是搖頭。
他一直以來對沈夢宜的刻骨愛戀,綠萼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激他道:“難不成,你心裡怨恨,不願見我家姑娘?”
恨嗎?裴景軒自己也不知道心裡那種極度失落,極度空虛,極度疼痛的感覺算不算恨,但他怎會不想見沈夢宜呢?夢裡都想見!只是——
“我不願踏入石家一步!”裴景軒總還是個文人,心裡存着一份叫骨氣的東西,他願意對沈夢宜卑顏屈膝,卻不願對着情敵陪笑寒暄。
“這——”綠萼倒退一步,隨即笑道:“老爺不在家,是姑娘要單見你。”
“孤男寡女,那就更不該見了!”裴景軒咬着牙強迫自己拒絕,“我不想做出什麼有礙你家姑娘名譽的事。”
這人,怎說不通?從前也沒少見他進沈府,關鍵時刻卻又迂腐起來。綠萼急得跺腳,顧不上避嫌,上前就拖他道:“爺!我家姑娘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知道?這時又計較起這些來!快隨我去吧!”
裴景軒病雖略有好轉,但在牀上躺的時日久了,難免手足無力,另一方面,他的確很想見沈夢宜,心裡真是左右爲難,猶豫不定,被綠萼這一拖,也就半推半就,隨着她去了。不過走到門口,他心裡又暗道一聲不好,急着掙出手來,道:“就算要去,也等我擦把臉,換件衣裳!這個樣兒,怎好……去見你家姑娘……”
綠萼聽他這樣一說,擡眼仔細打量他,果見他形容憔悴,鬍子拉碴,最關鍵的是病中無人服侍,也不知多久沒沐浴了,頭髮亂蓬蓬的,身上穿的那件竹布衣衫也隱隱散發出一股不潔的氣味。不禁扭過臉噗嗤一笑道:“好罷!我等你一刻,你去換了衣裳。不過咱們可事先說好,一會你可不能反悔不去!”
裴景軒無奈點了頭,這才轉回屋裡去略事清潔,換了乾淨衣裳。待他再次出來,雖臉上瞧着還有幾分病容,畢竟精神爽目得多了。
綠萼急着交差,想到出來挺久了,又怕到時沈夢宜與他多說了話,到時撞上回家的石磊,問出來後。倒黴的還是她,於是只對着裴景軒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就帶着他走。
沈夢宜支開了身邊別的婢女,早已等得不耐煩,在屋裡坐立不安的來回踱步,待到綠萼在外頭喊了一聲“姑娘”,還未xian簾進來,她就顧不上講究什麼矜持了,自個動手一把xian開簾子,探頭就急問,“人來了沒?”
話畢,沈夢宜剛巧看見跟在綠萼身後,目光裡透lou出一份愕然而又喜悅的裴景軒,不禁爲自己的失態稍稍羞窘了一下,但她隨即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按着當年初見裴景軒時行的禮,微微躬身道:“先生。”
裴景軒見狀又是一愣,自從沈夢宜與他相熟後,就一向不怎麼拘禮,今次她又這番舉動,想必是有求於己,但他心裡仍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恍惚,依稀又看見那個幼年時的沈夢宜,帶着一臉恬淡的笑容,仰着臉喚他先生。
“先生,裴先生……”真的有人在喚他,但這人卻是綠萼,見他怔在門外不進屋,喊又沒甚反應,只得拿手輕推了推他道:“我家姑娘請先生進屋坐呢!”
裴景軒驀然驚覺,緩了緩神,這才沉默着邁步進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低着頭,再不敢多看沈夢宜一眼,生怕瞧見她那已改作婦人的裝束。心裡又要刺痛。
“先生知道我不喜虛應客套。”沈夢宜跟着坐下,將綠萼支開泡茶去,頓得一頓,開門見山道:“因此我就實說罷,這回請先生來,確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先生能否答允……”她愈說,語調就放得愈輕柔,最後那幾個字,從她嘴裡吐出時就彷彿一縷低聲嘆息,說完,她還輕咬着下脣,lou出一臉落寞的疲倦,拿無助的目光,凝視着裴景軒。
裴景軒雖低着頭,多少也有所覺,被她瞧得有些坐不住,只得表態道:“是什麼事,也等你說了,我纔好回覆你。”
“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先生,還要……累了先生清名……”沈夢宜心裡藏的那番話,令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但她時間不多,沒工夫慢慢耗磨,再難啓齒,也必須說,不過她剛打算將自己的盤算一股腦兒說出來,就見綠萼端了茶盤,急急進來回稟道:“夫人,老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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