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來,又是雨季。
今年的雨水依然多,不過江寧還好。倒是大雲帝都那邊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雨,據賀熙來信說,護城河的水已經漲滿,皇上下令幾經疏通,但帝都城周圍的河流都滿滿的,很多地勢較低的村子已經沒法住人了,形勢很是令人憂心。
因爲此事,皇上怒責工部,命他們儘快想出辦法,決不能讓帝都城的百姓陷於泥水之中。並且還取因此取消了去避暑的計劃,決定留在帝都城裡親自監督工部的官員做事。
之怒可不容小覷,這會兒雲都城裡戰戰兢兢地已經不僅僅是工部的官員了,六部官員全都把皮繃緊了。戶部立刻撥銀子給工部,工部立刻召集能人想辦法。
正在官員們個個提心吊膽的時候,後宮傳出喜訊——婉貴人有喜了。景隆登基之後三年半,後宮裡個女人懷孕,可謂天大的喜事。
因爲這件喜事,帝都因爲水患而引起的惶恐頓時消散了不少,畢竟皇上不生氣了,萬事都好商量。
月色溶溶,秋涼如水,習習晚風吹走一天的燥熱。
江寧城姚家別院後院的芭蕉樹下襬了一張涼榻,有歡快的笑聲和稚嫩的童聲從榻上散開,合着微風伴着睡蓮淡淡的香氣,飄出很遠。
“孃親,你嚐嚐這個,這個好吃。”依依用銀叉子挑起一顆醉楊梅送到姚燕語嘴邊。
姚燕語張嘴把那顆醉楊梅吃到嘴裡,立刻癟了臉,眉毛眼睛都皺道一起,咧嘴:“酸死了!酸死了!還不到時候呢,你就拿出來吃。小牙齒還要不要了?”
“蘇姨媽拿出來的。”衛依依一邊吃一邊出賣蘇玉蘅。
姚燕語嘆道:“她就是縱容你們,一點原則都沒有。”
“沒有啦!姨媽在罰哥哥寫大字呢。”衛依依立刻告狀——凌霄和唐貞元今天的寫字作業完成的不好,都被蘇玉蘅留在那邊寫二百個字之後才能回房睡覺。
“爲什麼要罰哥哥寫大字?”姚燕語擡手從奶媽懷裡接過凌浩放在腿上,撥開他放在嘴裡的小手。
“因爲姨媽說哥哥寫的字不夠端正。”依依又挑了一顆楊梅要喂凌溱。
“不要給他吃……”姚燕語話沒說完,小吃貨凌溱已經把楊梅吞了進去,然後下一秒皺眉咧嘴的吐了出來,“好番……”
“是‘酸’啦!笨!”依依嚴重鄙視一歲多了依然說話不清楚的弟弟。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小孩,都一歲多了還說不清楚話?!
“番……”凌溱認真的糾正着。
“噢~我真是敗給你了!”依依一臉崩潰的樣子。
“哈哈……姐姐……”凌溱朝着依依爬了,上前去抱住姐姐的脖子,要了姐姐一臉口水。
“啊!不要啦!”依依一把把凌溱推開,把他按在榻上坐好,然後一本正經的教訓弟弟:“不許隨便親人家!尤其是女孩子,聽見沒有?”
“唔……哈哈!”凌溱完全沒聽見的樣子,轉身爬到姚燕語的身上又啃了他娘一臉唾沫。
凌浩繃着小臉瞪了凌溱片刻,然後果斷的伸出小手把弟弟的胖臉蛋兒推到了一邊。姚燕語還以爲凌溱會哭,結果樂天派小傢伙完全沒有哭的意思,反而樂呵呵的去一邊小几上找吃的去了。
母子幾個玩了一會兒,凌霄寫完了大字兒回來了,近前來給姚燕語請了安,便被依依拉到身邊坐下,一連往他的嘴裡塞了三個醉楊梅。
凌霄被酸的直皺眉,但還是不聲不響的吃了下去。
“哥哥,好吃吧?”依依笑眯眯的問。
“嗯,挺好。”凌霄微笑着點頭,然後擡手摸了摸依依的髮辮。
“還有呢,我都給你留着哈。”依依認真的說道。
“好。”凌霄撥了一下依依綁髮辮的絲帶上面綴着的那顆紫色的珍珠。
姚燕語看着孩子們都回來了,便坐直了身子說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們都該睡覺了。”
凌霄率先起身朝着姚燕語躬身施禮:“請母親先回房休息。”
依依也忙從榻上挑了下去,站在哥哥的身邊,乖巧的說道:“請母親先回房歇息。”
兩個小傢伙的奶媽各自上來把他們抱了起來朝着姚燕語福身行禮。
姚燕語微笑着起身扶着凌霄的肩膀往屋裡走去,孩子們跟在後面等他們的母親進了臥室方纔一起退了出來,各自跟着自己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去睡了。
等人都散了之後,姚燕語纔對旁邊的香薷說道:“剛剛許侍陽是不是來過?”
“是的,許都尉說有京城的書信來。”香薷說着,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遞了上去。
姚燕語藉着燈光把信封撕開,展開後慢慢地看。
這是姚延意來的書信,心裡跟她說一下雲都城的現狀,自然有皇上的各種決策以及喜怒哀樂,其中必然少不了婉貴人懷孕的事情,雖然都是些瑣事雜事,但對姚燕語和衛章判斷當前的局勢十分有用。
所以姚延意儘可能的寫詳細,姚燕語也儘可能的看仔細。
婉貴人懷孕了,皇上很高興,金封她爲婉嬪。
姚燕語看到這件事時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知道杜若輕是安國公府選中的人,皇上越喜歡她,等將來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便會越慘。
安國公府有兩個皇子外孫,一個恆郡王現在還在皇陵守墓,另一個七皇子已經逐漸的長大成人。
七皇子云瑞今年十六歲,景隆皇帝繼位之後,他因爲未成年,所以沒有出宮獨居,而是跟着他的母親謹太嬪住在萬壽宮裡。一起住在那裡的還有素太嬪和雲珏。
那些沒有子女的先帝妃嬪本來也可以在萬壽宮裡安度晚年的,只是沒了丈夫和兒女的妃嬪猶如風中殘葉,在宮裡更是生不如死。所以不到兩年的時間年紀大的熬不過去死了,年輕的便削了頭髮去了慈心庵出家了。
林素墨的兒子已經封了郡王,而且她也不是個多事兒的人,所以住在萬壽宮西偏院裡也算安穩。而謹太嬪卻隨着兒子越來越大,漸漸地不安分起來。
其實她和安國公府的一舉一動都被皇上看在眼裡,不過皇上有很多要緊的事情要忙,他們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皇上不屑計較罷了。
其實景隆皇帝真的是一個能容人的皇帝,先帝和蕭帝師的眼光不會有錯。只是再大度的人也有逆鱗,想要被容忍,就不能去戳那片逆鱗。
進入七月,北方的雨只見多不見少,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各處農莊且不用說了,帝都成裡也到處都是積水,很多百姓的老房子被沖塌,拖兒帶女的住進了朝廷在城門外臨時搭建的避雨棚裡。
景隆皇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煩躁,婉嬪懷孕帶來的那點浮光再次被濃雲遮住。
乾元殿裡,陰沉的天光水意透過明淨的玻璃照進來,景隆皇帝陰沉着臉把手中的一本奏摺摔到炕几上,鬱悶的靠在靠枕上一言不發。
一個伶俐的小太監不聲不響的從外邊進來,在榻前躬身而立。
“什麼事?”景隆帝沉聲問。
“回皇上,奴才剛纔去婉娘娘那邊送東西,看見一個宮女從娘娘的宮裡出去,瞧着背影像是謹太嬪身邊的人,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景隆帝的臉色越是陰沉,到最後被皇上的臉色嚇得說不下去了。
“說!怎麼不說了?”皇上雙眸充血,狠狠地瞪着小太監。
小太監嚇得腿一軟立刻跪在了地上:“奴才就看見這些,別的就不知道了。”
“好,好!很好!”景隆帝連着叫了三個好,目光陰沉,臉上的殺氣是從來沒有過的濃烈!
乾元殿裡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跪了下去,一個個趴在地上大氣兒不敢喘一下。良久,景隆帝的怒氣終於被壓制下去,平靜的目光深不可測,聲音也淡的出奇:“張隨喜,叫姚遠之來見朕!”
“是。”張隨喜答應一聲,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太監。
“你看他做什麼?朕讓你去!你個狗奴才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朕也指使不動你了嗎?!”
“奴才萬死!”張隨喜嚇得魂飛魄散,一邊往外跑一邊想着這下天要塌下來了!
景隆帝見到姚遠之後,陰測測說了一句話:“朕要辦安國公。姚閣老你去想辦法。”
“……”姚遠之一怔之後,便跪下去叩頭。
內閣雖然有一定處理政事的權力,但這權力也是皇上給的。皇上要辦安國公,姚遠之又能怎麼樣?
更何況安國公仗着扶持先帝登基有功,在朝中逐漸做大,不但早就把持工部,甚至連戶部,禮部以及吏部也都有他的心腹。別的事情不說,單隻這三十來年雲都城的土木建設一事,他從中漁利多少?護城河是多麼重要的存在,安國公世子爺都敢把手伸進去。
如今帝都內外陷於水患,有一半兒是老天爺造成的,另一半兒便是安國公府做的好事。
皇上要辦安國公是早晚的事兒,只是姚閣老沒想到這麼快,婉貴人剛有身孕,姚遠之還以爲皇上會等婉貴人生了之後再動手呢。不過都無所謂了,何時動手是皇上的事情,怎麼把事情辦漂亮了纔是他這個首輔大臣應該思考的問題。
有了姚閣老的運作,三天之後的早朝上,吏部尚書帶頭彈劾工部在帝都土木工程上偷工減料,中飽私囊,並且直接拿出了有力的證據。
工部尚書本要自辯,刑部左侍郎孫寅立刻彈劾工部尚書瀆職,和王公大臣狼狽爲奸。
於是文武百官被震驚了——感情工部的事兒不是重點,重點是某位王公啊!
歷年來跟工部關係深厚的王公只有一位,那就是安國公。
於是在皇上的有意縱容下,大臣們彈劾安國公的奏摺如雪片一樣的飛進了內閣。
姚遠之根據這些奏摺整理出安國公九大罪狀,諸如貪污,受賄,買賣官爵,欺壓百姓強佔良田,因爲幾幅古畫迫人性命,包攬訴訟,褻瀆律法等等各種罪狀幾乎都有了。而且必不可少的一條就是暗中扶持宗室子孫謀奪皇位。
姚遠之當初看到這一本彈劾的奏摺時,着實猶豫了一把。他知道這一條大罪最能打動皇上的心,謀逆不需要真憑實據,只要莫須有就足夠了。
可這一條捅上去,恆郡王定然會跟着遭殃。
景隆元年,聖祖爺陵寢塌陷,恆郡王奉旨前往皇陵監督修繕聖祖爺的陵寢,經過大半年的功夫,聖祖爺陵寢修繕完畢,後又經過去年的雨季,完全沒有出現漏水滲水的現象,可以說修繕工程做的很是完美。
但如此完美的收工,卻沒換來皇上召恆郡王回京的聖旨。
當初安國公曾經上了一本奏摺,說恆郡王在皇陵辛苦了一年多,舊疾復發,據說路都沒法走了,請皇上召王爺回京養病。皇上只批了一句話:修繕聖祖陵寢乃子孫支責,何談辛苦?
於是,恆郡王便一直在皇陵呆着,三年來都沒有回京城。
姚遠之之前還覺得這是皇上不待見恆郡王的緣故,而最近一段時間他越來越覺得這根本就是皇上想要把恆郡王撇清事外的做法。
安國公不安分,恆郡王便是他們最好的幌子。
想要攬權,身爲臣子自己挽袖子上是不可能的,那叫造反。若是扯上皇子那就叫清君側,或者勤王。事成之後,也是爲國爲民的美名,而不是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
恆郡王不在京城,不跟安國公府有什麼往來,安國公府便受到極大的限制。但這兩年隨着雲瑞的成長,恆郡王對安國公府來說就沒那麼重要了,之前不得已收斂的心思有漸漸地露了出來。
姚遠之在崇華殿裡未眠,把有關於安國公的大小事情全都捋順一遍,最後還是把那一條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的罪狀放在了最後,在早朝之上呈遞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皇上收了姚閣老的奏疏並沒急着發落安國公,而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散朝了。
散朝後,姚遠之回崇華殿稍事休息,而皇上卻去了婉貴人居住的關雎宮。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杜若輕入宮後,皇上便命人把之前的怡蘭宮從裡到晚收拾一新,並改名關雎宮,恩賜婉貴人和另外兩個寶林一起居住。後來婉貴人懷孕了,晉封爲婉嬪,其他兩個寶林便搬了出去,這裡便成了婉嬪一個人的關雎宮。
歷朝歷代,妃子寵冠後宮的屢見不鮮,但像杜若輕這樣一步登天且擁有帝王如此榮寵的卻不多見。
景隆皇帝是真的喜歡她,她沒有世族女身上的那股傲氣,也沒有那麼多迂腐的規矩。她溫婉可人,像是一株幽谷裡的百合花,清麗,婉轉,幽香,卻又與世無爭。
自幼在爾虞我詐中成長的景隆皇帝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稀罕,唯獨就稀罕杜若輕身上的這股氣質。
所以明知道她的父親杜雨明跟安國公府眉來眼去,還是忍不住喜歡她,想着只要能夠全心全意的待她,她便能安安靜靜的陪着自己,再這骯髒的後宮裡,能有一個這樣乾淨的女子陪着自己,景隆帝覺得自己要好好地珍惜。
只是他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就算再潔白的百合,移植到這吃人不見血的後宮,也再也難以保持原本的純淨。
關雎宮裡,景隆皇帝安靜的坐在長窗下,看着杜若輕專注的爲自己沖茶,她素手如玉,捏着拙樸的紫砂西施壺,燒水,沖茶,點乳,分湯,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單隻靜靜地看着便已覺賞心悅目。
“皇上,請。”杜若輕把一盞清香的明前龍井雙手送到景隆帝面前。
景隆帝接過茶盞,輕輕地嗅了一下茶香,然後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慢慢的嚥下去。
“皇上,臣妾今日泡的茶如何?”
“很好。”景隆帝微微笑了笑,舉手把茶盞放回去。
杜若輕又執壺給他添茶,猶豫片刻後,方低聲說道:“臣妾見皇上神色抑鬱,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不過是那些朝政瑣事罷了,不說也罷。”
“皇上要保重龍體。”杜清若溫言軟語的勸了皇上幾句,又道:“去年的時候臣妾還在,曾親眼看見遭水患的災民流離失所……那場景,真是慘不忍賭啊。”
景隆皇帝的眼角微微動了動,沒說話。
杜若輕又自顧的說下去,把江南水患跟皇上說了個大概,之後又嘆道:“天災避無可避,皇上還是要多想開些纔好。”
皇上自嘲的笑了笑,嘆道:“朕登基三年,便有兩年天災,難道是朕失德麼?”
“臣妾該死。”杜若輕忙放下茶盞,起身離座,跪在了地上。
景隆帝卻荒的沒有叫她起來,反而微笑着問:“若輕啊,你今天到底想說什麼?你不是個慣於耍弄心機的人,所以有話還是直說吧。”
“臣妾……”杜若輕結巴了好久,才鼓足了勇氣說道:“臣妾想請皇上看在咱們孩兒的份兒上,保重龍體,不要生氣……從……從輕發落工部那些失職的官員……”
“怎麼是工部的官員?難道不是要放過安國公?”皇上淡淡的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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