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上偶爾風吹雨淋,也要握緊你的手心4
“笙歌她看不見了。”宋華楠的聲音淡淡的,並沒有太大的情感起伏。
倒是明明有所準備的楊秋琴還是一個趔趄往後倒退了一步。
宋華楠伸手扶住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精緻的臉上這幾日也是倦容盡顯。
“媽媽……”宋華楠喚着她,將握着她的手環到了她的肩頭。
“這是,二次病變?”楊秋琴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不記得了吧,她八歲的時候那一回……”
楊秋琴都不忍心說下去,彷彿想起那一段時間,她的心還是會不可抑制的疼痛起來媲。
那是橫亙在宋家和葉家的灰色地帶。她那時候絕望的以爲,她的世界從此再也不會有色彩。
兩個兒子都躺在病牀上生死未卜,而柳尋芳根本來生存的可能都沒有留下。
柳尋芳去世後沒幾天,葉雲天上門來找她。
他說“秋琴,我想着帶笙笙離開着。”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渙散,來來回回之間根本找不到焦距。
楊秋琴也望着門外的園子發呆。
那時候柳尋芳園裡的的玫瑰正熱烈到奢靡。
每次經過那扇聯通兩家園子的石門的時候,花香總會隨着微風時濃時淡的鑽進她的鼻腔。她總愛打趣柳尋芳“我們這破園子都被你搞的格外高雅。”
柳尋芳戴着她的寬邊大草帽,站在火紅的花海里咯咯的笑着。
陽光和玫瑰將她勝雪的皮膚襯托的格外白皙剔透。
她真的是個美人胚子。美則美矣,又那麼善良,正直……甚至勇敢。
楊秋琴對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又愛又敬的,她的美好讓她那麼羨慕,但是真的一點點都不嫉妒。
“走吧,我理解。”楊秋琴記得自己當初是這樣回答葉雲天的。
葉雲天點點頭,就站了起來,沒有再說其他告別的話,像是這樣的交代已經足夠。
“雲天。”楊秋琴忽然輕輕的喚她一聲。
葉雲天瘦削的背影停在門口,他連頭都沒有轉過來,像是連做這個動作的力氣都沒有了。失去親愛的妻子,他就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對不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楊秋琴忍不住哽咽起來,好不容易關上閘門的眼淚再次噴涌而出,其實她不用說對不起的,可是潛意識裡隱隱覺得,她必須要說,如果沒有那個勇敢的女人,那麼這片陰霾會以更深的程度只籠罩一個宋家。
葉雲天還是沒有說話。
寬慰的字一個都沒有說。
他本不是這樣的人。優雅明理,從來都是就事論事的人,可是這次,他都沒有說一句“這不該你來說對不起。”
該有多沉痛?楊秋琴不知。
葉雲天離開的短短几天之內,宋華林的病危通知整整下了三次。
這是一個反反覆覆折磨的過程。每一次都讓她經歷從大喜到大悲的起落。那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會瘋。
當宋華林第三次病危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楊秋琴在醫院遇到了坐在醫院走廊裡大哭的葉雲天。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絕望的葉雲天,天崩地裂似乎都無需這麼悲慟。
“笙笙看不見了,笙笙看不見了!……”
楊秋琴原本就壓抑着的情感一下子收不住。
她不知道原來上帝在冥冥之中給原本那麼幸福的兩家人安排這般大的劫難。
宋華林終究是沒有像前兩次那麼幸運的熬過來。
醫生推開手術室的門走出來,對着一走廊翹首以盼的人說“還有什麼話要說的,趕快進去。”
所有人都“哇”的一聲喊出來衝進手術室的時候,唯有楊秋琴一人虛軟的癱倒在地上。她站不住了,再也站不住了。
她要跟自己心愛的兒子說點什麼好?
“媽媽再也不能陪你了?”
“去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
要說什麼好?誰來教教她,要怎麼告別纔好。
宋信德沉默着把她擁進懷裡,半摟着將她抱起來。
一時間夫妻兩個淚眼朦朧,卻相顧無言。
“老公,快去跟華林說別走,快去,快去呀!他最聽你的話了……快去……別走……”
楊秋琴激動地搖着宋信德的胳膊,力道忽然大的像是要把這個軍人的身軀都搖散了。
宋信德強忍着眼眶裡不停泛上來的熱淚,一下一下拍打着楊秋琴的後背。
“別這樣,再去看看孩子吧……”
他的話像是真的提醒到她了,楊秋琴忽然掙脫了宋信德的胳膊,發瘋一樣衝了出去,將擋在她面前的人一個一個擠開。
那牀雪白的被單裹着華林瘦削的身軀,他的臉色都像是一張白紙一樣。
“華林,我的華林……孩子,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
楊秋琴伏在牀沿,一遍一遍叫喊着,在場的人都默默的背過身去抹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每一秒都是末日的前兆。
楊秋琴忽然平靜下來。她伸手輕輕的撫摸着華林的額頭,髮梢……
“好孩子,告訴媽媽,你願意救笙笙嗎?你願意把自己的角膜留給笙笙嗎?”她低低的問着,自然的就好像是每一個週末商量去哪裡玩兒一樣。
“笙笙,她是你最疼的笙笙啊,孩子,你願意做她的眼睛嗎?你願意嗎……”楊秋琴邊喃喃自問,邊將自己的脣湊過去吻了吻華林的額頭。
鬆開他的時候,楊秋琴分明看到華林的眼球在眼皮底下動了動,兩行清淚漸漸的從他微合的眼裡流下來。
她再也遏制不住的大哭起來。
她一直善良的好兒子啊!
是不是因爲你太好了,所以連上帝都忍不住想把你帶過去作伴。
“別怕,別怕,你尋芳阿姨在那裡等你……
……
“媽媽,媽媽!”宋華楠搖了搖母親微微顫抖的身子。
她晃着神,可是眼淚卻止也止不住的砸下來,砸在宋華楠的手背上,像是有千金重一般。
“你怎麼了?”宋華楠摟住了母親。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抱一抱母親了,她原本勻稱的身材,這會兒竟收縮了這麼多。
風華絕代的母親,也是真的老了。
“沒事。想起些傷心事來。”楊秋琴回了神,自己揚手抹掉了眼淚,掩住了所有情緒對宋華楠揮揮手“你該去公司了,這麼久沒去該有多少事情等着你處理啊。”
宋華楠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笙歌該起了,你上去吧。我去公司了。”宋華楠說着放開了手,攏了攏西裝往門口走去,還未跨出門口就又折回來。他摟住了母親的脖子,附在母親的耳邊輕輕的說“媽媽,答應我,千萬別再笙歌面前哭。”
楊秋琴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會意的點點頭。
?
笙歌正坐在梳妝檯前。
雖然她看不見了,可是她還是希望自己像個正常女人一樣,每天依舊對着梳妝打扮保持着自己的熱情。
笙歌聽到了高跟鞋着地的聲音,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笙笙。”楊秋琴喚着她。
“媽媽!”笙歌有些激動的站起來。她的手正上揚着,皮圈繞在她的腕子上還來不及綁住頭髮。
楊秋琴愣了愣,她黑亮的瞳孔還是這般熠熠生輝,她還是一下就喊出媽媽,這些,都讓她產生了錯覺,她會覺得,笙歌沒事兒,她還是好好的。
“坐下吧!”楊秋琴快步過來,雙手往笙歌的肩膀上一放,讓她坐回到椅子上。
“您什麼時候過來的?見着華楠了嗎?”
“纔過來,正遇着他出門呢。”楊秋琴說着,接過了笙歌手裡的梳子。
“哎。媽媽……”笙歌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奪回來。
“沒事兒。”楊秋琴笑起來,將梳子的牙齒卡進笙歌烏黑的髮絲裡,她手上的力道輕輕的下滑,一梳梳到尾。“我生華楠的時候,多希望是個女孩兒啊!”
楊秋琴的笑意更明顯了。
“醫生激動地跟我說是個大胖小子的時候,我虛弱的說我又不要大胖小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唯獨華楠在那兒哭的大聲。”
笙歌也跟着嗤嗤的笑着。
“後來我想啊,小子也不錯,華林就聽話的很。”楊秋琴頓了頓,隨即有些誇張的一聲輕呼“可沒想到竟來了這麼一個鬧騰的混世魔王。”
“華楠和華林大哥的性子簡直就是南轅北轍的。”笙歌咯咯的邊笑邊說。
“可不是,要不是看着他們從我肚子裡蹦出來,我都不相信這是親兄弟呢!他們兩個呀,只有一點像,就是都聰明。”
笙歌點點頭。只是一個聰明在學習上,一個聰明在貪玩兒上。
“雖然華楠總是讓我頭疼,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媽媽,有這麼一對互補的兄弟。”楊秋琴感慨着,梳子忽然停在了笙歌的髮梢。“沒想到,華林只是我生命滑過的一顆流星。”
笙歌放在大腿上的手輕輕的握成了拳。她沒有說話,因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笙歌啊,你以前不是一直好奇是誰把角膜留給你了嗎!”楊秋琴忽然說。
笙歌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一樣,騰地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
“媽媽,你是說,華林大哥他……”笙歌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想的沒錯孩子。”楊秋琴嘆了一口氣。
“他一直都特別疼你,一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