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十年之後
(過年了,今天比較忙,給大家放一章抽時間寫的外篇。一萬更新就算我欠大家的了。不喜歡看外篇的可以略過。)
此時正值五月,萬物之春,田野上正是草長鶯飛之際,一片生機。
“別跑,別跑……”一個少年高呼道,他手中拿着一張精緻的小弓,飛快地跑在田野上,他在追一隻小鹿。那小鹿身上已插着一支箭,看來是這少年射的。只是弓力不大,那箭並未致命。
那少年年約八歲,五官精緻,甚是可愛,此時他已是追的氣喘吁吁,體力也已不濟。他又跑了沒幾步,突然身子一個趔趄,眼看就要跌倒在地。這時,一雙大手扶住了他。
少年擡頭看着來人,俏皮地一笑,叫了聲:“爺爺。”
來人雖已是滿頭銀髮,卻精神矍鑠,雙目有神,他對那少年溫和的說道:“玄兒,讓你好好練箭不用心,看,現在連只那麼小的鹿都射不死。”
他話語雖是斥責,但語氣中卻殊無罵意,看來也是疼極了這少年。
那少年聽到爺爺的責罵,吐了吐舌頭,卻不服氣道:“玄兒年紀還小,用不了爺爺的五石弓,要不,玄兒連老虎都能射死呢。爺爺,你看,玄兒的箭都已經射中那隻鹿了。”
那老人寵溺的摸着少年的頭髮,微笑不語,雙眼緊緊的盯着那少年。
少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自然明白爺爺的意思,尷尬的撓了撓頭皮。口中卻依舊爲自己辯解道:“爺爺。你想。那小鹿那麼小,我要把它射死了,他媽媽該有多傷心啊。”說到這,少年想到自己只有一個爺爺,沒有媽媽。小鹿受傷尚有媽媽關心,自己卻連媽媽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眼圈霎時變得通紅。
那老人見少年神色,自然知道這少年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他嘆了口氣,也再難狠心斥責。
那少年畢竟也是孩子心性,心中感傷也只是一時觸景而發,不一會他就攀起老人的雙臂,口中問道:“爺爺,你說玄兒如果能像爺爺那樣拉開五石弓,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個大將軍了?”
那老人聽到這話,心中好笑,用手機戳了一下少年的額頭,道:“你以爲當大將軍是這麼簡單的麼?只會武藝。也只是個上陣殺敵的莽夫罷了。將軍麼,需要處事沉穩果斷。胸中韜略萬千。”
少年聽得一頭霧水,他滿心只以爲將軍就是英勇的武夫而已,他看向爺爺,不解問道:“胸中韜略萬千?那韜略是什麼東西?天生的麼?”
那老人聞言更是啼笑皆非,心想你這孩子從小不愛讀書,也難怪不知道韜略是什麼……什麼東西,但他還是耐心的給少年講解道:“韜略麼,本指的是《六韜》《三略》,這都是古代兵書,但……”說到這,他看到少年眼中疑問更深,轉口道,“就是用來行軍佈陣的東西。這個東西麼,可不是天生的。”
“不是天生的,那要怎麼纔有?”少年倒是有一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
老人欣慰一笑,道:“那是要看很多兵書纔能有的,當然,也不能死看兵書,還要學會變通,能把兵書上的東西實際運用到戰爭中,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
那少年聽爺爺又在高談闊論起來,心知這事問他是問不明白了,尋思道改日去問問村東頭賣豬肉那家的吳大寶,他見識多,平時更是在自己這羣小夥伴裡號稱‘萬事通’,肯定會知道。
那老人正高談闊論間,猛一低頭看着少年,發現他眼珠亂轉,便知他又不在聽,心中一嘆,也不責罵。自己又豈是真想讓他去當將軍,雖說亂世當中,爲將是取功名利祿,爭千古揚名的最佳途徑,只是,這刀劍無眼,他可不想在揹負一次喪親之痛。
雖然這個少年並不是自己的親孫子,但這麼些年來,他一直把他當成唯一的親人了。
十年了吧,自從十年前自己身受重傷流落到這村子被玄兒的父母收留,便再也沒離開過了。
那些天下紛爭,江湖恩怨,也應經遠離了自己的生活。
七年前,這少年的父親上山採藥卻不幸失足,一年後他母親思念成疾也撒手西去,便只剩下這少年與自己相依爲命。
對這個少年,他並不希望他出人頭地,只想讓他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讓那些刀光血影遠離他。
希望少年長的時候,這亂世能再一次太平。
想到這,老人心中一嘆,抱起那少年道:“走吧,玄兒,我們回家了。”
那少年方纔追小鹿已是筋疲力盡,如今到了爺爺的懷中更覺疲憊,伸出小手打了個哈欠,兩眼無神,也不再說話。過不多時,竟已是沉沉睡去。
那老人眼見少年睡得安穩,心中莫名一暖,只覺這種日子,換個皇帝也不會做啊。
倏爾,一陣馬蹄聲打斷老人的思緒,老人放眼望去,遠處一陣塵土飛揚,塵土中,一羣馬隊飛馳而出,打頭一人相貌堂堂,年紀不大,顧盼之間卻自有威勢。
轉瞬間,那羣馬隊便奔到二人跟前,馬上那人一個呼哨,其他隨從隨即勒馬。只聽羣馬嘶的一聲,前蹄上揚,卻都不能再前進半分。
老人心中暗暗一讚,卻面不改色。少年已被這喧囂聲驚醒,睡眼惺忪,好奇的看着這羣馬上騎士。只見他們一個個都生的極爲豪壯,偏偏笑容和藹,只是笑容中含有許多疲憊,顯是剛行過遠路。
那爲首一人手持馬鞭,在馬上向二人拱手道:“借問一下,老人家,這裡是什麼地界了?”
老人放下少年,回了一禮,道:“這是陝西省漢中地界。”
那人聞言沉吟。輕聲道:“都到了漢中了麼?”旋即拱手道:“謝謝老人家。”
說完這話。他衝身後隨從道:“咱們走!”
衆人聞言。立刻催馬前行。那少年卻好奇的叫道:“叔叔,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那人本已促馬前行,聞言轉頭勒馬笑道:“我們要去陝西西安函谷關,你知道那是哪麼?”
少年搖頭道:“沒去過,不知道,聽說那是張將軍的地界,你們去那幹什麼?那裡很亂的。”
那人聞言大笑,並不說話。
那老人深知此行衆人來歷絕不簡單。深怕玄兒多話惹事,慌忙斥道:“小孩子多什麼嘴?”
隨即施禮道:“公子無怪,小老兒教導不嚴。”
那人趕忙擺手道:“無妨無妨,這孩子天真可愛,不怕生人,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啊,老人家,恭喜恭喜啊!”
那老人聞言也是一喜,但還是趕忙說道:“哪裡哪裡,公子謬讚。”
那人卻溫和地看向那少年。對老人說道:“不然,如今君上無道。豪傑並起,如此亂世,正是英雄輩出之時……”
那人話還沒完,已被少年歡快的聲音打斷:“叔叔,我也想當大將軍呢,將來想叔叔一樣騎着大馬,別人都叫我大英雄,好威風呢”
那人聞言又是一陣大笑,道:“好孩子,有志氣,只是像叔叔這樣還不是英雄。”
那少年聞言疑惑道:“叔叔不是大英雄麼?那誰是?”
那人眼望天空,緩緩說道:“如今天下,隨時羣雄並起,但叔叔看來,也只有陝西張老虎,山西王十二,江蘇成萬千,江北胡不屈,江南於南秋可以稱得上英雄二字。”
少年並沒有聽過這些名字,還沒什麼,但那老人聽到這幾個名字時卻是眼中精芒閃現,但隨即掩飾。
之時馬上那人還是注意到了老人的神色,心內思道,尋常百姓,聽到這幾個人時眼中要麼恐懼要麼崇拜要麼茫然,唯獨此人卻是有些不屑,有些淡然,有些嚮往,想到這,那人心中疑竇頓生,也不急着趕路,下馬走到少年身邊,伸手想要去撫摸少年的臉蛋。
那老人見狀趕忙幾步擋在少年身前,那人看來,這幾步雖然表面平淡無奇,卻是深含功力。
他城府頗深,也不直接去問,卻看向那少年道:“小朋友,你認識這幾個人麼?”
那少年剛要答話,老人已拉住他說道:“公子有要事在身,還是快些趕路,小老兒也要帶孫子回家了。”
那少年聞言大是沮喪,他很久沒聽過這麼感興趣的事情了,但是迫於爺爺威勢,只好“哦”了一聲,就要跟爺爺回家。
那人見狀趕忙攔到二人身前,微笑道:“老人家何必着急,左右那函谷關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到的,也不急於一時,我和這孩子一見如故。我這馬隊裡裝有好肉好酒,不妨在這草長鶯飛之際,咱們邊喝酒便說會話如何?”
那少年聞言眼中大是雀躍,轉而哀求的看向爺爺。
那老人心知多言必失,不想久留,只是看這孩子已好久沒這麼興奮過,心中不由得一軟,轉而尋思道,若有異變憑自己這身武藝,恐怕這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了自己和這孩子,於是點了點頭。
那人見老人答應,很是高興,轉身命令道:“取酒取肉,咱們在這歇一會!”
那些隨從趕忙從行李中取出酒和肉,不一會功夫,幾張天然桌子已經鋪好,那些隨從見主人示意後,也三三兩兩坐在一堆,喝酒吃肉,高談闊論。
那人微笑地看向老人,伸手道:“請。”言罷自己走到那最中間的桌子旁坐下。
那老人也邁步前去,那少年見有肉吃,也不等爺爺吩咐,便小跑到那張桌前。
那人給老人倒了杯酒,自己斟了一杯,又微笑着給少年割了幾塊臘肉。
少年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呆呆的看着這人。
那人喝了一杯酒,見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看,微笑道:“小朋友,怎麼了?”
那少年嚥下嘴中那塊肉,問道:“叔叔。你還沒說完呢?爲什麼那幾個人可以稱得上英雄?”
那人聞言一笑。向老者做了個請喝酒的手勢。對少年道:“那幾人,皆是反着暴君的義士。張老虎本是陝西農戶人家出身,前年陝西大旱,民不聊生,張老虎與其弟張豺狼揭竿而起,不出數月,聚衆十幾萬,攻西安。下函谷,氣勢逼人。其後與朝廷軍隊大小數十戰,雖是勝少敗多,卻仍然不屈不饒,端的是位好漢。如今佔地陝西,西當妖月,北拒邊軍,人衆數萬,算得上一時豪傑。那王十二也是農戶,前年張老虎起義之時。在山西與之遙相呼應,也算得上當世英雄。只是見朝廷兵馬而不戰。只知遠遁太行山,雖是權宜之計,但也爲我輩所不取。成萬千祖籍江蘇,世代打漁爲生,新皇登基後,卻突然禁海,片板不得下水,這些漁民都失了生計,走投無路,只好揭竿而起。算來,如今已有六年。現在,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傑。只是成萬千爲人很是奸詐,先後多次投降朝廷,爲其鷹犬,雖然其後都反戈一擊,但也難逃天下責罵。江北胡不屈,人如其名,百戰不屈。他本是江湖豪傑,卻不滿朝廷苛政,因此糾結江北所有綠林好漢,爲民請命。這幫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戰鬥力極強。只是行軍打仗,終究是要講點兵法,這些好漢,斗大的字不識,因爲我想最終也難逃一敗。”說到這,那人微微嘆氣,又接着說道:“這最後一個,是當年雨墨門三公子於南秋,雨墨門百年來一向是武林至尊,只是十年前魔醫谷一戰,雨墨門大公子弒君叛逆,新皇登基將雨墨門打爲邪教,派兵馬絞殺,雨墨門死傷慘重。這幾年天下動亂,雨墨門當年倖存之人爲報滅門之仇,也舉起義旗,起兵江南。……”
他這些話雖是對少年所說,卻一直留意着那老人的神色。見他聽到妖月教與雨墨門時,神色都有異樣,心知他必與當年之事幹系甚大,卻並未想起當年有過這一號人物。他其實也就二十五歲,當年之事,也只是聽父輩說起,因此印象並不夠深刻。
何況,當年魔醫谷一役,傳言除了當時的信王就是當今聖上,以及叛逆蘇白齊,並沒有其餘活口。
那人心內詫異,卻又不知該如何旁敲側擊。只覺今日之事,所見之人,也許關係到江山歸屬,自己卻是智竭技窮,無從下手。一時心內煩躁無比。
少年沒有注意那人的神色,卻聽那人停止了話語,心中奇癢難忍,感覺那肉都嚼之無味,眼神呆呆的望向那人。
老人喝盡杯中酒,也是眯着眼看着那人,已是席上三人都是無言,寂寂無聲頗爲反常。
那人注意到這一老一少都看向自己,趕忙掩飾下自己無助的神色,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其實,如今天下豪傑雖說不是多如繁星,但也可算是人才輩出,只是,這一生中,我李某人只佩服三個人,小朋友,你知道是誰嗎?”
那少年搖了搖自己的腦袋,表示不知道,但又試探的問道:“可是剛纔那幾位英雄中的三位?”
那人神色一肅,搖頭道:“那幾位雖說是大英雄,但也只是生逢其時,但我說的這三位,卻着實是驚天動地,其故事更是蕩氣迴腸,可歌可泣。”
少年聞言心中嚮往,趕忙說道:“叔叔,叔叔,你給玄兒講講他們的故事吧。”
那人一笑,端起酒杯敬了老人一杯,看老人喝下後自己也一飲而下,這纔開口道:“這第一位麼,本是江湖一名大俠,他幼年喪父,卻苦練家傳劍法,未滿弱冠便在武林聲名鵲起,其後更是獨力斬殺西域妖月教四大使者之二,但我佩服他的不是他的劍法有多通神,而是他的癡情。他自幼苦戀自己的師妹,但他的師妹最後還是嫁作他人婦。他心灰意冷之下,遠走他方,但當他得知師妹的獨生子身患怪症之時,卻不計前嫌,不辭辛苦,走遍天下,九死一生,集齊當世五大珍寶。這纔是大丈夫所爲!”說到這,那人眼色已是一片崇拜之情。
少年聽的也是心神飄蕩,見那人停了下來,慌忙問道:“那孩子的病治沒治好??”
那人點點頭道:“天之所幸。那孩子得遇魔醫谷魔醫。病自然是好了。在魔醫手下。還沒有治不好的病呢。”
那孩子聽到這,似乎極感興趣,問道:“那個什麼魔醫,真有這麼厲害,他現在在哪呢?”
那人點點頭,卻神色黯然,道:“十年前魔醫谷一戰,她死在妖月教乾宮宮主劍下。”
那孩子聽到魔醫身死。表情變得極爲失落,‘哦’了一聲,不再追問。
那人見少年如此,甚是好奇,問道:“小朋友,你與那魔醫非親非故,何以聽到她的死訊如此失落?”
那少年撅撅嘴,說道:“我有一個小夥伴,也是從小有怪病,村裡的醫生他活不過十八歲。我聽說魔醫如此厲害,想帶她去找魔醫看看。但是魔醫死了??”說到這,那少年已經有些哽咽。
那老人點了點頭,甚是欣喜孩子的表現。
那人也是心中大加讚許,這孩子才這般大,便已有如此心腸,當真不是尋常村野孩童。想到這,那人溫和笑道:“想必你那位小夥伴是個女孩子吧?”
那少年臉色一紅,點了點頭。
那人哈哈大笑,邊笑邊說:“我說小朋友怎麼如此上心,原來是因爲美人啊,哈哈,哈哈。”
那少年被他說得臉更加紅了,小聲反駁道:“小悠自然是個美人,只是,我幫她也不是因爲她生的美,而是,而是因爲我答應她要帶她去看看江南的風光,我不想在我還沒帶她去他就病死了。”
他說的聲音雖然小,但那人也已經聽到了,笑聲更是大了,道:“爲了美人又何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前面我所說那個人千辛萬苦,又何嘗不是爲了美人?”
那少年聽他如此說,感覺臉上也好看了許多,又問道:“對了,叔叔,前面你說的那人叫什麼名字?”
那人眼望天空,眼睛深邃,說道:“他麼,便是我前面所說弒君逆賊蘇白齊蘇大公子。”
十年之前魔醫谷之戰後,先皇身死,沒有子嗣,於是信王登基,是爲當今聖上,改國號天佑,定蘇白齊爲叛逆弒君惡賊,他早已不是雨墨門大公子,只是這人說到他時,還是用蘇大公子這個稱呼以示尊敬。
那少年聞言一驚,問道:“他殺了先皇?先皇那麼仁慈,對百姓那麼好,都被他殺了,叔叔,你怎麼能佩服這種人?”
這少年雖是年經不大,但正義感十足,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先皇對百姓好,是好人,蘇白齊殺了先皇,蘇白齊就是壞人,眼前這位叔叔佩服壞人,是不對的。但他心思甚好,怕這人難堪,並沒有直說。
那人聽到這話也是悠悠嘆了口氣,說道:“恐怕這天下百姓都認爲蘇大公子是個壞人吧,只是當年魔醫谷一戰,疑竇甚多,蘇大公子弒君,也只是這暴君的一面之詞。我觀蘇大公子一生行事,斷不會做出如此無父無君之事。”
那少年聞言心中也是好奇,就問道:“那位蘇大公子現在何處?既然先皇不是他殺的,爲什麼他自己不出來說清楚呢?”
那人冷笑道:“這暴君既然這麼說,肯定是想好了對策,即便蘇大公子現身與他對質,那暴君肯定也會拿出來自己僞造的證據,天下百姓多愚,到時朝廷造勢,鐵證如山,蘇大公子更是百口莫辯。何況,自十年前一戰,蘇大公子就已不知所蹤。想必也是心灰意冷,自我放逐了吧。”那人臉上的神色由嘲諷變成惋惜,這一位傳奇人物,下場竟如此悽慘,當真這世道不公。
這二人對話之時,老人並不插一句話,只在旁邊喝酒,那人多次注意老人神色,均未發現異樣,心裡也是有些失落煩悶。
不由得大口喝了一杯酒,高聲吟道:“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他中氣十足,又是高聲異常,這一聲,驚起了那無數飛鶯。
那少年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好不煩悶,忍不住也想大叫一聲。
那老人見狀,深知這少年體內內力是一點也無,被這人飽含內力的叫聲一震,若不加阻止,勢必發狂。慌忙伸出一隻手按住少年。一股熱氣緩緩注入少年體內。少年得老人之助。方覺心中煩躁稍減,轉頭問道:“爺爺,他唱的是什麼?”
那老人四下觀望,見那人的隨從都無異樣,心下甚是震驚,難不成這一羣人修爲都如此之高,又看向那人,轉念一想。便知那人是想試探自己,自己一時着急,不免着了道,心底暗罵一句,這纔對少年道:“他唱的是屈原的《離騷》,”說到這,他深知少年不知誰爲屈原,接着道:“這人是個極爲愛國之人,只是他的主張爲國君所不容,遂被放逐。這首詩就是在他放逐路上所作,當時他一心愛國。卻爲國民國家所不容,心中鬱悶,與如今蘇大公子的心情可說是殊途同歸。”
那少年這才明白那人是借這首詩來抒發對蘇大公子的懷念以及知己之情。
那人唱完之後,轉身望向二人,歉疚向老人行禮道:“在下一時不慎,險些傷了貴賢孫,罪過罪過。”
那老人眼中精芒一閃,也微笑還禮道:“閣下何必如此,想必閣下心內肯定我這小孫兒不會受傷,又何罪之有?”
那人一聽這話,自然明白眼前這老人已經明白自己的意圖,尷尬一笑,不再言語。
шшш.тт kān.¢〇
那少年卻聽不明白自己的爺爺和這位叔叔打什麼機鋒,於是問道:“爺爺叔叔,你們在說什麼,玄兒聽不懂。”
那老人微笑的撫摸着少年的後背,卻不答話,對那人說:“敢問閣下高姓大名?此去函谷關是有何事?”
那人明白老人這是要指點自己,當下不敢怠慢,慌忙答道:“不瞞老先生,在下姓李名仇儲,此去函谷關,正式去尋那張老虎。”
他心情激動之下,連對老人的稱呼也改了。
那老人微笑點頭,雙眼微眯,問道:“李公子,令尊名諱可是上宗下才?”
李仇儲臉色一驚,拱手道:“家父名諱正是李宗才,老先生認識家父?”
那老人微笑道:“李宗才李當家的,小老兒怎麼會不認識,山東一帶豪傑之中,當屬令尊數這個”老人比了比自己的大拇指,繼續道“放眼天下,堪於令尊相比的豪傑也是屈指可數。這等英雄好漢,小老兒怎麼會認識,只是有緣聽到幾個行商的朋友說起而已。”
李仇儲知他這話不是真言,但也不好點明,當下忙道:“先生謬讚,家父只是看不慣如今皇上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是以舉起義旗,只是代民請命罷了。”
那老人點點頭,讚了一聲這人雖年輕卻不自傲,那李宗才乃是如今天下豪傑當中勢力最大的一方,根據地山東,北指京師,南隔陪都,地理位置極爲險要,朝廷歷來在北直隸三省重兵囤積,但竟被他生生撕了一省下來,可見其英勇。如果這些義士奪不了天下也就罷了,若奪了天下,必是這李氏父子所奪。
李仇儲心內深信這老人必不是尋常人物,此次函谷關,若得此人相助,必定事半功倍,因此極爲在意。眼見老人陷入沉思,他當老人正在猶豫當中,慌忙又道:“想當年先皇在位之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人人家有餘糧,豈非一代盛世?不像後來先皇不幸,信王登基之後,卻是昏庸無道,又趕上連年大旱,朝廷不思救災,反而家中賦役,致使百姓怨聲載道。天下豪傑之士並起,我李氏父子不才,也願爲天下百姓拋一腔熱血。只是如今,朝廷漸整軍容,更掉邊軍入中原作戰,我父子二人雖是不畏強敵,卻勢單力孤,難以持久,軍中更缺一位軍師坐鎮,老先生倘若不棄,還請爲天下蒼生考慮,幫愚父子一幫!”
那老人本在沉思當中,聽到這話,搖了搖頭,微笑道:“小老兒何德何能?豈敢居此要位。不瞞公子,小老兒確實不是普通農戶,當年在江湖之上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只是如今心灰意冷,再不問江湖之事,只想居此小村,養孫種田,安享晚年。何況小老兒單打獨鬥還可以,軍中之事,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啊,呵呵。”
李仇儲聞言甚是失望,嘆了口氣,心知它既如此說,自己是難逼這位高人出山。
這時那少年開口道:“爺爺。你這麼厲害麼?你要是真有辦法。也幫李叔叔一下吧!”
那人聞言心中一震。尋思道,此話是了,既然不能請他出山,讓他指點幾下也是受益匪淺啊。
那老人聞言心中一嘆,深知此話說了又必是一樁麻煩事,但礙不過孫子渴求的眼神,只好道:“也罷,李公子。小老兒就送你六個字‘名正方能言順’!”
李仇儲聽到這話,心中狐疑,但轉瞬一想,已是瞭然,雖說聖上無道,但百姓大多求安,何況大和王朝正統之位已深入人心,而得民心者得天下,雖然朝廷昏庸,但如今民心還是向着朝廷多點。自己這些人不是被百姓們稱爲流寇麼?只是,如何得民心?名正?如何才能名正?李天佑雖是暴君。但到底是皇室血脈?去哪才能再找一個皇家子弟?
想到這,李仇儲也是一臉茫然,狐疑的看向那老人,只見他意味深長的一笑,問道:“李公子說自己一生只佩服三人,現今只說了一個,不知那兩位是何方高人?”
李仇儲聞言一愣,心內驚異,這個時候,老人爲什麼問起這個,難道,這跟名正有什麼關係麼?那三人,可都不是皇家血脈啊。
少年看着這叔叔因爲爺爺的一句話神情疏忽萬變,也是一臉茫然。
李仇儲心內如翻天覆地,激盪無比,只覺得自己像是抓到了什麼要害之處,卻又不知道那關鍵究竟是什麼,看那老人時,見他正眯着眼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但李仇儲卻分明那眼神中有些許可堪玩弄之處,但自己絞盡腦汁也是想不到什麼。
蘇白齊是皇子這事,委實讓人難以想象,若非當年徐慕容與魔醫谷內說出,天下也就只有三人知道——先皇,徐首輔和已故的蘇真。外人再大膽,也不敢往這方面去想。何況,蘇白齊出道以來,雖貴爲雨墨門大公子,卻從來未和朝廷扯扯上關係,稱得上是涇渭分明。莫說是李仇儲,就算近日天下英雄齊至,估計也猜不出那一段朝堂秘辛。
這老人隨口一說,一語成讖,讓李仇儲費盡心思,也報了剛纔他一嘯之仇。
老人眯眼看了他半會,見他仍在苦思,忍不住又打斷道:“李公子,莫要多想,小老二隻不過是說這天下的尋常道理,名正言順,出有名之師,才能一局定乾坤呢。”
李仇儲心知此事不是自己所能想到的了,於是苦着臉對老人道:“老人家這句話是至理名言,晚輩定會時刻銘記。”
這時,那少年見兩人又打起機鋒,忙打斷道:“李叔叔,你還沒說呢?”
李仇儲臉上一奇,道:“說什麼?”
少年一聽這話,頓時有些不高興,撅嘴說道:“李叔叔你忘了麼?爺爺方纔還沒問你呢,你說當今這天下你只服三個人,才說了一個呢。”
李仇儲聞言已是瞭然,大笑道:“我李某人雖是一介武夫,卻也喜歡附庸風雅,這第二個人,我最服的是如今天下最有名的青樓女子,蘇州沁香樓頭牌慕雪兒。”
他剛說到這,少年已經好奇的問道:“青樓女子是什麼?是住在青樓的女人麼?青樓是什麼樓?我怎麼沒見過?”
那老人聞言好笑,打了少年一巴掌,起手雖狠,卻落手極輕。那少年隨口一問,被爺爺打了一下,心中更是委屈而又好奇。只聽爺爺罵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些話不是你能問的。”
少年委屈的撅着嘴,不敢還口。
李仇儲見狀大笑,對少年道:“青樓麼?是一些男人喜歡去的地方,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少年還是不懂,剛要張嘴問時,想起爺爺剛纔的話,趕忙又閉上了嘴。老人和李仇儲又是失笑。
李仇儲笑完接着道:“這慕雪兒雖是方過及笄之年,卻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一不曉,相傳其才華直追易安,雖有些誇大,但也可看出此女天賦不凡,將來必當流傳千古。此等弱女子,雖被天下男人看作賞物,但我李仇儲卻偏偏佩服她。”
老人聞言心中一讚,這李仇儲談吐不凡,見識不俗。更敢有此等驚世核俗之語。並非凡人啊。可見這李氏父子果然名不虛傳,口中附和道:“世人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小老兒卻偏偏不這麼想,如今聽李公子一席話,更是痛快之極,當浮一大白,來,幹。”
那老人端起酒杯向李仇儲敬了一杯。李仇儲慌忙道:“不敢有勞老人家大駕,晚輩敬您!”
兩人滿飲了這杯酒,那老人接着問道:“李公子所說這二人,一位是芳名遠揚,一位更是婦孺皆知,這第三位,應該也是位有名的傳奇人物吧。”
老人說完這話,也滿是期待,就等李仇儲說這第三人。
李仇儲卻是尷尬一笑道:“有名說不上,傳奇更是提也別提。但是李某對其之佩服卻是勝過之前那兩位。”
“哦?”那老人來了興趣,“還有這等人物。李公子還是別賣關子,快些說與小老兒聽吧。”
李仇儲笑容更是無奈,道:“這位就是舍妹淺陌了。”
“令妹?”老人心中滿是疑問。
李仇儲的笑容很是無奈道“不錯,舍妹今年剛剛七歲,卻是家中有了名的女魔頭。家父爲人沉穩,家教甚嚴,在部屬面前也是一本正經,極有威信,只是在這小妮子面前,卻是無計可施。家中從上到下,包括李某人和我一位哥哥兩位弟弟,沒有一個不怕她的。家父手下衆多武將,也都吃了她不少苦頭。”
說到這,李仇儲臉上有些無奈,有些悽慘,更多的卻是溫馨,可見,他雖如此說他的妹妹,那感情卻肯定是極好的。
李仇儲頓了頓,似乎眼前又閃出那古靈精怪的身影,展顏一笑,接着道:“除了她,在下雖然沒見過能讓家父如此無可奈何之人,但我佩服她的卻不是這個。正所謂內舉不避親,舍妹雖然還小,但假以時日,定會是個出色的軍事指揮官,不下於當世名帥。”
老人疑問的問道:“哦?何以見得?”
李仇儲有些自豪地說:“就在去年,舍妹剛剛六歲之時,朝廷兵馬圍困山東,可謂是兵強馬壯,風頭正勁,舍妹卻在和我最小的弟弟聊天時隨意說起朝廷雖是來勢洶洶,但不久必退。當時弟弟就跑來告訴我和家父,只是大家都當那是小孩胡鬧之語,也未在意,但不足一月,朝廷兵馬果然退了。家父想起舍妹說過的話,就問她如何得知,舍妹只是不語。家父便當她只是隨意猜測,僥倖而已。只是後來舍妹曾與我說過,朝廷兵馬雖是衆多,但軍旗不整,軍容不齊,可見必是各處調兵,勢難一心,還有指揮官只是個巡撫,無法服衆,且文官統兵,保守無過爲上,再加上聖上性子急躁,若重兵不見成效,關外蠻夷再起兵鬧上一鬧,勢必下令退兵。僅此一件,便可斷定,舍妹眼光非常。”
那老人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讚道:“果真天下之大,令妹年方六歲,便有如此見識,真乃人中龍鳳也。”
李仇儲聞言也是心內高興,他兄弟四人,只有這一個妹妹,因此都極爲疼愛,其中李仇儲與這位小妹的關係又是最好,現在聽到老人都這麼讚美,心中自然是欣喜萬分。
那少年也是極爲感興趣,心內尋思道以後真要見見這位小朋友,恩,一定會是很好的夥伴的。
正在三人談話之時,遠處一個孩童向這邊奔來,邊跑邊叫道:“雨玄,雨玄……”衆隨從雖見來人只是個小孩,但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警戒外圍。
那少年卻是高興的大叫道:“小三,小三,你來了!”
李仇儲微微一愣,問那少年:“你認識他?”
少年點點頭,道:“恩,他是我在村裡最好的夥伴。”
李仇儲聞言點頭,衝隨從們揮了下手,衆隨從隨即閃身讓出一條道路來。那被稱爲‘小三’的少年有些驚訝這陣勢,但當他看到雨玄就在人羣當中時慌忙跑了過去,邊跑邊道:“雨玄,我終於找到你了,可把我急死了!”
李仇儲這時才聽清少年的名字,微笑的問道:“小朋友,你叫雨玄?很好聽的名字啊!”
少年昂起頭,驕傲的道:“雨玄的名字是爺爺起的。”
李仇儲看向老人,見他只是微笑不語,心內尋思道,雨玄,雨玄,與當年蘇大公子的師妹語軒音同字不同,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故事?心知問那老人他也是不會說的,當下也不再思索。
這時,雨玄已經和小三打了個照面,雨玄笑着說道:“小三,來找我幹什麼?可是又被人欺負了?找我去給你報仇?先說好了,若是你惹的事我是不會去給你幫忙。你先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李叔叔,他學問可大呢,天下大事就都裝在他的腹中呢!”
李仇儲聞言心中好笑,這少年爲人義氣爽直,原來也是有些小孩子心理的,喜歡炫耀。
小三卻是並不感興趣,待呼吸一穩就趕忙說道:“來不及了!”
雨玄和那老人聞言都是一愣,那老人忙問道:“三狗兒,你慢點說,什麼來不及了。”
那小三還是有些大喘氣,但還是說道:“悠悠近日又犯病了,這次病得很厲害,你快回去吧雨玄,否則,恐怕都見不了她最後一面了!”說到這,他雙眼已是通紅。
這小三乳名程三狗兒,他和這少年朱雨玄和那個女孩寧悠悠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頗深,悠悠從小帶病,兩人對她更是好上加好,如今眼看相好的夥伴將要離開自己,幼小的心靈裡滿是悲傷,不知如何是好。
雨玄聽到此話也大是驚訝,連聲音都有些發顫:“什麼?……悠悠又犯病了??……病的……這麼重麼?她……要死了麼?我……我不信!”
說完這話,雨玄也是再也無法平抑心中感情,飛快地就往村裡跑去,那老人連聲呼喊,他也只當不覺。
老人只好向李仇儲告罪道:“今日承蒙公子款待,感激不盡,本該請公子寒舍一坐,只是如今既然家裡有事,小老兒也不再留公子,還望失禮恕罪。”
李仇儲忙還禮道:“無妨無妨,先生儘可回家,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還請直言。”
那老人搖搖頭,再施一禮,深怕孫子路上着急出了事故,慌忙拉着小三去追趕雨玄。
李仇儲眼見三人身影越走越遠,幽幽一嘆。轉身對隨從道:“咱們也該上路了。寨中還在苦等消息呢。”
心內尋思道,這次回家見了父親,或許可知這老先生是何方神聖,與當年那事有何干系。
一羣人紛紛上馬,一陣催馬呼哨,便絕塵而去。
剛剛熱鬧的田野,又恢復寂靜。
雨玄一邊跑着,心中全是寧悠悠清秀的臉龐,還有他們說過的那些話語。
“玄哥哥,媽媽說江南那裡除了水就是花啊草啊,好漂亮啊,你說是不是真的?”
“應該是真的吧,我也聽爺爺說過,什麼二十四橋,杭州西湖斷橋,都是極美的地方。”
“哎,可惜悠悠生在這大山之中,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見到的。”
“不會的,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帶你去江南。”
“真的?”
“真的,玄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要不咱們拉鉤?”
“不用了,我相信玄哥哥,我等着那一天。”
“不會很久的,等我再大幾歲,就帶你去,到時候咱們騎着大馬,不只要去江南,還要去塞北,去四川,這天下,我都要帶你一起走遍。”
“恩恩恩,玄哥哥,你最好了,悠悠喜歡你。”
只是,那麼可愛的女孩,才八歲不到,她,她就要死了。就要死了。我還沒帶她去江南呢!
“悠悠,你不許死!”
雨玄大喊一聲,腳下更是跑得飛快,竟然都不覺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