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直到天亮孔武立都沒再睡着過。
他蜷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雖然緊裹着棉被,但依然感覺全身發冷。他第一次生出‘自己將不久於世’的感覺,這感覺讓他莫名地害怕。
有人說這世上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孔武立覺得也是這樣。
他現在變得惜命了,可他又深知自己本就該死,也許現在是他曾經殺過的那些人前來索命來了。
孔武立越想越害怕,天亮起來之後就有些神不守舍了。
道能見狀忙問:“你怎麼啦?”
孔武立便將昨夜裡看見外頭有人殺人的事跟道能講了。
“一劍進去,鮮血噴涌,那被刺的人連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就倒下了。”孔武立煞白着臉說。
其實那時是深夜,他並沒有看見血,這是根據他以前殺人的經驗來講的。
道能聽後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遂爲那個死去的陌生人誦經。
孔武立見狀也跟着誦。
在誦經的過程中孔武立內心的慌張纔有所減少,不禁更加虔誠地念了起來。
待誦完經,道能對孔武立說:“佛經上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心能凡夫,心能賢聖,人之行爲在於一心,從而有相應的果報。悟遠,爲師看你時常莫名地恐慌,可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
道能的目光彷彿能洞悉一切般,看得孔武立渾身不自在。
孔武立斟酌了許久才說:“記得徒兒在沒拜您爲師前曾跟您說自己曾造下過很多的孽,如今徒兒已經接觸了一段時間的佛法,更覺有爲自己救贖的必要,可是徒兒又實在太擔心會因此而喪命了。”
道能道:“救贖的道路並不止一條,假如你的願心夠大,行動夠堅決,說不定這條命是能保得住的,一切就全看你自己的想法和行爲了。”
孔武立忙說:“請師傅賜教。”
道能和顏悅色地說:“爲師教你的佛法要義你要用心地記到心裡去,並且嚴格地執行,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靠你自己去體悟了。”
“是。”
“眼下你才入門,不要急,一步步來,總有一天你會學有所成的。”
“是。”
“這也是爲何爲師這次要帶你到大同府去拜師的緣故。”
“多謝師傅。”
兩人用過早膳後接着往目的地走。
道能第一站去的是麗台山。
“麗台山上有一座寺廟,叫大照寺,那裡的住持乃我的師父之一,我們先去那裡拜見他。”道能對孔武立道。
“好。”
麗台山遠離人羣,坐落在城郊的深山老林裡面,道能和孔武立足足走了大半天的路纔來到那山腳下。
道能指着那雲蒸霧罩的山林深處對孔武立說:“大照寺就在那上面。”
孔武立沿着他的手指往那裡看,頓時傻了眼。
那是一座直插雲霄的險峰,從下面往上看根本沒看見有路。山的下半段尚且看得見山的形貌,上半段則隱沒在了雲之中,給人一種雲裡霧裡的虛幻感。
孔武立不禁在尋思那上面會否住着神仙,同時他又不由得冒冷汗,因爲上去的路實在太艱險了。
“我們能上去嗎?”孔武立問,語氣頗爲遲疑。
“當然能,不過就是要小心些走罷了。”道能說。
孔武立直打冷戰。
那麼險陡的山峰,他還沒開始爬就已經雙腿發軟了。
“爲師在前頭開路,你在後頭跟着走吧。”道能說。
“是。”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山上爬。
一開始時孔武立還能勉強應付,可到了半山腰時雙腿便開始打顫,呼吸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他停下來喝水,順便往下看了看。這一看更讓他感覺眩暈,豆大的汗水便直冒了出來。
天啊,這比他想象的要陡峭得多了啊。
此時的他真有種上下爲難的感覺。
然而道能法師卻像是無事人一般,好像這只是很平常的路似的。
孔武立本想叫幾聲苦的,見道能這般時便什麼抱怨也不敢說了。
兩人歇息了一會兒便繼續往上走。
直到天色將黒兩人才到達大照寺,此時的孔武立已經筋疲力盡,進得屋子便倒了下去。
他隱隱約約感覺有人來擡起他,接着又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再接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在失去知覺前不由得在想:這就是將死的感覺吧?
其實他是害怕的,但他已經無力做任何掙扎了。
等孔武立醒來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他忙睜開眼朝四周掃視。
這是一間小而整潔的房間,房間裡只有一牀、一桌、一凳和幾本佛經,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孔武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使勁地捏了捏自己的手,確定自己尚活着,竟忽然感動莫名,眼角便流出了淚。
活着原來是這麼美好的一件事,可是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卻再也沒有機會體驗活着的美好了。
孔武立的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又強迫自己別再多想。
他屏息聽了聽外面,沒聽到任何的聲音,便復躺下。
天色漸亮,外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和腳步聲了,孔武立趕忙下了牀。
寺廟裡一共只有十二位僧人,此時他們正聚集在念佛堂裡做早課,孔武立也跟着他們去念佛堂。
僧人們見了他都很和藹地打招呼,但他卻感覺頗不自在,因此只淡淡地朝他們點了一下頭便收回了視線。
孔武立跟着僧人們做了早課,接着去用早膳。
用過早膳,衆僧人回房休息,孔武立則去找道能。
但道能一轉眼就不知到哪裡去了,孔武立只好到處去找。
終於他在西北角的一間房間裡見到了道能,此時道能正和大照寺的住持在輕聲地聊着什麼。
孔武立趕忙退了出去。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到外面的窗戶底下偷聽。
“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你不用擔心。”孔武立聽見大照寺住持說。
“那就有勞師父了。”道能感激地說。
“沒事,你們會在這裡住幾天的吧?”
“嗯,打算住五天。”
“那我會在五天內幫你把這事辦好。”
接着屋裡的人便不作聲了。
孔武立趕忙悄聲離開。
是夜,夜黑風高,孔武立於午夜時分起牀,將白天就收拾好的行李包往背上一背,悄悄地從寺廟的後院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