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祝欲言又止。
趙聿樑大概明白了他的難處,微笑道:“這次你立了大功,本宮要重賞你。”說罷便命貼身侍衛去取銀兩來。
沈祝忙擺手道:“小的受之有愧。”
趙聿樑正色道:“這是你該得的。”
沈祝只好接過。
趙聿樑又從自己的衣袋中取出三個元寶來,對他說:“這給你作進京的盤纏。”
對於那些有優異表現的人,趙聿樑一向不吝於賞賜。
沈祝忙推卻道:“這個不能要。”
趙聿樑已抓過他的手將元寶塞了進去。
沈祝感動莫名,忙跪下叩謝。
趙聿樑說:“最近這段時間裡你就在賑災救助站幫忙吧。”
沈祝當即明白——太子是要讓他監督賑災錢糧的進出情況。
“好”,沈祝一口答應。
趙聿樑便湊近他耳邊說:“一旦發現可疑之處立即跟蔣大人、劉大人反映,若他們不敢處理,你就直接給本宮來信。”
“是。”
“待災區的災後重建工作告一段落後你便好好地準備鄉試吧,希望你能好好發揮,爭取有會試、殿試的機會。”
“小的一定盡力而爲。”
趙聿樑便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此時天色已微亮了。
趙聿樑的貼身侍衛上前來問:“殿下,要沐浴更衣了嗎?”
他們早已經爲他提回了兩大桶泉水。
趙聿樑點了點頭,起身進了裡間。
貼身侍衛忙跟進來道:“小的侍候您沐浴吧。”
平日裡都是宮女侍候他沐浴的,如今出門在外就只能由貼身侍衛來幹這些事了。
趙聿樑卻擺手道:“不必,本宮自己來。”
貼身侍衛不敢勉強,乖乖地退到外間候着。
這裡沒有浴桶,趙聿樑只能用毛巾把水弄到身上來,但這樣一來又覺得洗得很不盡興,索性將整桶水提起往身上一淋了事。
眼看着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沐浴過後的趙聿樑忙躺到牀上休息。
連日的奔波加上連夜的忙碌確實耗掉了他好多的精力,他一沾牀便睡着了。
不過他的睡眠卻很淺,他始終惦記着那些被安置在安全區的以及還在廢墟下待救的災民們。
晨光熹微時他已穿戴整齊坐在衙門的正廳聽地方官彙報情況了。
“殿下,各地運送來的錢糧已經清點入庫並由專人監管,災民也已按照您昨晚的吩咐分批分地紮營,廢墟一號和二號那邊的搶救工作依然在進行,不過也快到尾聲了。廢墟三號的工作正在全力進行……”蔣姓地方官向趙聿樑畢恭畢敬地做着彙報。
趙聿樑點頭,道:“本宮用過早膳便要趕往保寧,這邊的善後工作就有勞大家了。”
蔣姓官員忙說:“我們定會全力以赴的,殿下請放心。”
自發生了武百隆一夥人貪贓被檢舉之事後這羣地方官員都暗暗慶幸自己先前沒有和他們同夥,也暗暗佩服年輕太子處事的老練和公正,所以在面對太子時也特別的恭敬。
太子就着冷了的開水吃了一個饅頭,見天色越來越亮了,遂吩咐下人們收拾好行李準備上路。
衆地方官及大批的當地百姓一直將他們送到村口,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纔回去。
從遵義騎馬往保寧需要一天半的時間,所以清晨上路的他們可以看得見很遠的風景。不過在經歷過這場大地震之後那些曾經的好風景已被滿目的斷垣殘壁、高低不平的坑和動物的屍體所代替。
在一個拐彎處,有哭聲傳來,衆人忙將太子保護起來。
趙聿樑派兩人前去看個究竟。
那兩人很快回報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在哭,好像是家裡死了人。”
一行人遂繼續前行,走到離那哭聲很近的地方時他們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和一個兩三歲的男孩正在一個新墳前邊哭邊燒着紙錢。
聽得馬蹄聲,那男人忙將小男孩緊緊地抱進懷裡,同時一臉戒備地望着這隊衣冠楚楚的行人。
“別緊張,我們不是壞人。”趙聿樑說。
他們這才放鬆了些。
趙聿樑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銀錠輕拋給那男人,然後策馬飛奔而去。
衆人也隨即緊跟而去。
但這之後的路程中趙聿樑都有些心思恍惚。
如果小皇孫在世的話,應該也有那個小男孩那麼大了吧?
趙聿樑還記得小皇孫出世時那粉粉嫩嫩的模樣。因爲是早產兒,小皇孫出生時還不到四斤重,眼睛緊閉着,哭聲也很弱。當穩婆將清洗乾淨的小皇孫放到牀/上時他忍不住俯身去看,滿眼的驚奇,對新生命的到來的驚奇,還有剛升級爲父親的喜悅。
當時,由於太子妃在產下小皇孫後便暈了過去,所以太子妃被安排在另外一間房間裡靜養。
趙聿樑便在兩個房間間來來去去。
他還記得那是午後,纔出世不到三個時辰的小皇孫忽然呼吸困難,小臉兒也從原來的粉紅色變成了白色。那一刻,即便小皇孫的身邊有穩婆和好幾個經驗老道的護理人員在,但趙聿樑還是隱約預感到了什麼。
趙聿樑站在小皇孫的牀前,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他,這個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脈的新生兒,心裡針扎般的疼。
小皇孫是在趙聿樑的懷中沒了呼吸的,死時神情安詳,好像睡着了一般。趙聿樑靜靜地望着他,良久良久,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完完全全地刻在自己的腦海裡似的。
孩子,你應該是在那個有着暢暢和風的春/夜悄悄於你母親的腹中生根的,我記得那個夜晚的夜色,記得那個夜晚你母親臉上的羞澀,記得那晚窗外飄來的濃濃花香,記得那時我心中的決定——要和你母親相敬如賓,恩愛到老。在那之前,你一定曾在浩浩星空尋找過我們,直到找到了我們,讓我們做你的父母。你是否曾爲自己的選擇而自豪?又是否曾爲這個選擇而後悔?
終於,趙聿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他將頭埋在小皇孫那小小的、尚留微微餘溫的身軀上,嚎啕大哭。
那天傍晚,小皇孫被安葬在了皇子陵。
趙聿樑還記得那口小小棺材的模樣,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看向它時內心那似被什麼撕裂般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