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紀雲舒甚擰着鼻子在自己身上聞了聞。
景容倒是個實誠的主,身子傾了過去,將鼻子往她身上使勁的蹭。
她肩膀一縮,往旁邊退了兩步。
“沒讓你這樣聞的。”
“不這樣聞,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味道?”
他說得十分嚴肅。
又帶着壞壞的痞氣。
桃花眼彷彿要將紀雲舒戳穿了一個窟窿。
弄得她有些不自在,索性快步往前走着,不願去理他。
景容追了幾步,半傾着身體,挨着她那小巧瘦弱的肩,一邊說,“雲舒啊雲舒,你身上倒是有一股味道,只是那味道,不鹹不淡,不濁也不清,是什麼呢?像是……女人香。”
噗——
紀雲舒差點沒吐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然後,伸出十根素指,在他面前前後翻轉了幾下,擡起那雙清澈乾淨眸,對上景容那雙邪惡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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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錯了,不是女人香,而是屍味,方纔我摸完張老爺的屍體後,似乎還未來得及去洗把手,你不如再仔細聞聞,看看是不是屍味。”
說話的同時,她將雙手往景容的鼻尖上湊去。
景容滿臉厭惡,像踩了狗屎似的立馬彈開。
“紀雲舒,你這是存心在噁心本王。”
“明明是你在噁心我,什麼女人香?你這鼻子,真該找莫若去治治。”
“……”
無言以對!
此刻,景容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但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畢竟漫漫長夜,這女人,是自己的安眠藥!
紀雲舒皺着眉頭,又輕聲道了一句,“其實,聞不出來也不怪你,畢竟……你又不是貓。”
說完,快步朝前走去。
背後——
“哎哎哎,紀雲舒,你給本王說清楚了,本王原本就不是貓,是條龍!”
我是龍!
我是龍!
貨真價實的龍好不好。
聞言,紀雲舒偷笑。
有時候,景容比衛奕可愛!
沒多久,兩人到了安撫監牢!
進去時,紀雲舒沒讓景容跟着,而且單獨去見了旃末。
牢內的溼氣很重,泛着一股惡臭和悶溼味,十分難聞。
她蹙了蹙,眉頭緊鎖。
瞧着牢房內的女子坐在地上,背靠着冰涼的牆壁,身上那套戲服被打得裂開了許多口子,滲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紀雲舒蹲身在她面前,單膝着地,伸手,捏起她的腮幫子,指尖上的力度不輕也不重。
卻迫使着她對上了自己的視線。
旃末那張蒼白的臉上,還掛着沒有被獄卒洗乾淨的油彩,黏在臉上,像是漿液。
她眼神空洞無力,嘴角更是一點點的泛起笑意。
卻苦澀極了!
她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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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知道什麼?”
紀雲舒語氣平仄的道了一句,“看你想告訴我什麼。”
有趣!
“答案?”旃末語氣很弱!
“我不是來要答案的,而是來要過程的。”
“過程?”她眼睛眨了一下。
紀雲舒的手擒得她下頜掙脫不開,而泛白的雙脣再次裂開一道笑意來,說,“在公堂上,那位公子說,讓我在這裡等你,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與你說,好,我告訴你。”
語落!
紀雲舒便鬆開了她。
旃末腦袋往後無力的靠去,抵在牆上,微微眯着的眸,夾帶着一絲看不透的情緒。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她的聲音很細,細到若是不仔細去聽,都聽不見。
紀雲舒沒有打斷她,想繼續聽下去。
只聽旃末說,“我娘說,我是出生在亂葬崗的,自小,就跟我娘相依爲命,五歲那年,她去世了,只得將我賣進一家戲班子做學徒,指望能謀個溫飽,這一待,就待了二十年,南城戲莊,像是一場夢,這些年來,我唱了無數場的《莊人夢》,但是先生,你知道《莊人夢》的故事嗎?”
紀雲舒點頭,“苦寒人的故事。”
“恩,是苦寒人的故事,出身在富貴人家的苦寒人,愛上了富貴人家的老爺,最後懷了孕,卻被府上的夫人亂棍打死,隨後,丟到了亂葬崗,好在,人活了下來,那孩子也生了下來,這故事,悽美,也好淒涼。”
說道這,旃末眼角的淚掉了下來。
紀雲舒依舊認真的聽着!
旃末的脣角上,始終帶着笑容,她看着紀雲舒。
“先生,你能理解那種從一出生,就只能靠藥罐子養着的痛苦嗎?你能理解,那種想死卻不能死的痛苦嗎?”又微微搖搖頭,“不,你怎麼會明白呢?我吃了二十五年的藥,不敢斷,好在,上天給了我一副金嗓子,這麼多年,我唱了無數的戲曲,唱了無數次《莊人夢》,彷彿在重演着我的孃的路,每唱一句,都撕心裂肺的疼。
我深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上天給我金嗓子,卻剝奪了我活下去的權利,我的病,不能碰拂參,可服用拂參,卻能讓我的嗓子更好,爲了成名,我選擇服用拂參,終於,一個月前,張府發來了帖子,城南戲莊被邀進府唱戲,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也知道,那會是我最後一次唱《莊人夢》,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莊人夢》,而我孃的故事,也終於結束了,我不用再一遍一遍的走當年的夢境,真好。”
釋然!
旃末偏過腦袋,望着側面那道牆上的一個小窗戶,餘光透了進來,分成一道一道的光線。
灑在牢房內潮溼的稻草上,縈繞着淡淡的白霧。
她緩緩擡起手,修長的五指張開,在碰到那些光時,五指緩緩捲曲,想要將其抓住,可那束朦朧的光線在她握緊拳頭的那一刻便穿入她的皮囊,像一把流動的黃沙,從她的手指內漏了出去。
一絲不剩!
然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可是……她爲何沒死呢?”旃末說。
眼神中還帶着不甘。
她?她是誰?
紀雲舒撐起身來,俯視着這個傷痕累累的女人。
並且告訴她,“你放心,你唱了這麼多年的《莊人夢》,一定會有一個最好的結局,而且,也必定是你期待的結局。”
她擡起頭,看着紀雲舒,說了一聲“謝”。
又問,“先生,還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我有一個薰爐,那是我娘死之前留給我的,若是我死了,麻煩你告訴城南戲莊的人,讓他們將那個薰爐與我一同埋入黃土。”
“好。”
紀雲舒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牢房內,旃末雙目重重磕上,那隻原本緊握拳頭的手,一點一點的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