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道 priest 分節 66
心裡似的。她也不是楊曼,沒有拎着槍跟什麼人面對面地死磕過,沒有經歷過命懸一線,甚至很少有人對她不好過。
她能做到看見過的東西就不會忘記,卻在那男人骯髒的手伸過來瞬間手足無措,靠在翟行遠懷裡大哭不止,有委屈,有後怕……卻也是恨極了那時自己的無能爲力。
安捷從屋裡出來,看着來來往往鬧哄哄的人,先是轉到牆角旁邊,靠在那裡,自己平靜了一會兒,徹底把身上的殺意抹去了,才走出來去看安怡寧。
長期不務正業的姜湖終於做了一把他的本職工作,等安捷走過去的時候,安怡寧已經在他強大的治癒系氣場下平靜下來了,力氣也恢復一些了,仍是靠在翟行遠懷裡,哭得慘兮兮的小臉上帶了一點不好意思的笑。
安怡寧一看他過來,就從翟行遠懷裡掙扎出來,向他撲過去,緊緊地摟住安捷的脖子。
安捷伸手接住她,女孩身上清新淺淡的香味傳過來,半天來一直掛着空着的心,終於放實在了。
他閉上眼睛,因爲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很酸——幸好這個孩子沒事,幸好她……
“老爹……”安怡寧含含糊糊地帶着點撒嬌的意味。安捷沒吱聲,安怡寧覺得好像有熱乎乎地液體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吃了一驚,卻沒敢動,甚至沒敢擡頭。
從小到大,這個男人似乎總是那麼篤定,帶着戲謔和無所謂,笑得讓人牙根癢癢,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會哭。
那麼厚重,那麼疼的眼淚。
姜湖遞過電話給這父女倆,說了一聲:“莫局。”然後和翟行遠識趣地退開了。
又過了一會,沈夜熙出來了,指揮衆人把該拖走的都拖走,然後說:“楊曼他們截住閔言了,丫身上帶着槍,還傷了一個兄弟。”
盛遙猛地轉過頭來,沈夜熙對他點點頭:“放心,楊姐和君子沒事。”
他深深地呼出口氣,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揉揉眼睛,覺得眼珠有點乾澀。沈夜熙說:“收拾了這幫人,交給老鄭他們吧,那閔言故意傷人、涉嫌綁架謀殺和毒品走私,夠他喝一壺的了——漿糊……哎,姜湖人呢?”
盛遙一愣:“剛纔還在這裡來着。”
沈夜熙有點累有點不靈光的腦子立刻清醒了,飛快地撥了姜湖的電話,響了兩聲,被按掉。再撥,仍然被按掉,再撥——這回乾脆關機了。
沈夜熙咬牙切齒,轉身就走——姜湖你丫等着,今天晚上非把你辦了不可!
柯如悔放下望遠鏡,緩緩地轉過身來,帶着一點特別愉快的笑容,好像他剛剛看完了一場戲似的,在那滿足地回味。
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着他,樓頂的風掀起姜湖柔軟的頭髮,深灰的襯衣像是融在了夜色裡,姜湖的眼睛被眼鏡片擋着,讓人看不分明,總是帶着溫暖而討人喜歡的笑容的嘴角抿起,劃出凌厲的線。
柯如悔的表情卻像是見到了分開好久的好朋友,如果姜湖手上沒有槍,或者這槍口不是在指着他,他甚至要撲上去給這年輕人一個擁抱似的。
“居然被你抓到了。”柯如悔輕鬆愉快地說,“好久不見了,你居然比以前還要瘦些,工作很辛苦麼?”
“以你的控制慾,一手安排下的東西,不看完不會走,我知道你肯定在附近。”姜湖說,微微歪過頭,讓一縷被風吹到眼睛裡的頭髮落下來,露出光潔的前額,“這附近最高的樓是這裡,樓頂上的視野剛剛好可以看見知了茶樓發生的一切。你還在怡寧身上裝了竊聽器是麼?”
“你就像我瞭解你那樣瞭解我。”柯如悔笑着說。
“你故意接近閔言,故意幫他導演出姓喬的女人那場鬧劇。”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會走在閔言前面。”柯如悔說。
“然後你讓合適的人帶給他消息,再激怒他——”
“J,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
“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姜湖突然語氣有些逼人地打斷他,從褲兜裡摸出一副手銬扔過去,“要麼你自己把自己銬上,跟我走,要麼……”
他輕輕地揚起下巴,往旁邊點了一下:“你從這裡跳下去。”
“J啊……”
“快點,我不想聽你廢話,是跟我走,還是跳下去?”
柯如悔笑着搖搖頭,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手銬,在手裡把玩了一下:“你怕我?”
姜湖嘴脣輕輕抿了一下,隨即立刻鬆開。
“你怕我會說出你不想聽的話?”柯如悔像是更開心了,眼睛裡冒出獵人見到獵物一樣可以稱爲興奮的光芒,“你怕我說出你心裡的秘密,就像你把閔言逼得方寸大亂一樣?怎麼,這麼長時間不見,連你也這樣脆弱起來了?”
75第七十五章 一生之盟 終
柯如悔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到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上:“袖珍手槍——你們這裡的警方不用這東西,這是……那位飲狐先生送給你防身用的吧?”他挑眉一笑,“我知道里面只有一顆子彈,我還知道你不會輕易開槍的,因爲你並不想打死我。”
“那可說不好。”姜湖冷冷地說。
柯如悔忽然向他走過去,湊近了,握住他拿着槍的手,把槍口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知道你在怕什麼,J,你走在街上,別人看見相愛的夫妻帶着孩子出來玩,其樂融融,你卻能從他們的肢體語言上,讀出這相愛下的敷衍和虛僞,別人看見夫妻兩個之間快樂活潑的孩子,你卻看見那微妙的距離,女人手上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放被推拒動作。別人看見那些慈善家政治家們在臺上慷慨陳詞侃侃而談,恨不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卻看見他不對稱的表情和防備性的手勢,知道他嘴裡說的都是扯淡的謊言,是麼?”
姜湖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任他抓着,任他低低地,殘忍地說着,臉色愈加蒼白起來。
柯如悔笑了:“你的手好涼。”
他又湊近了一點,姜湖的槍口好像要戳到他的胸口裡似的,柯如悔沒在意,伸手端起姜湖的下巴,端詳着他那雙淺色的眼睛,好像着迷着什麼似的。
“你每天聽見各種各樣的謊言,看見人們掙扎,彼此欺騙、彼此傷害,看不膩麼……哦,我忘了,還有你那祖父祖母,怎麼,你不記得他們了麼?”柯如悔做了一個悲憫的表情,悲憫中又有些笑意,說不出的詭異,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你拿到學位那天,大家出去慶祝,你喝多了酒,說了什麼,還記得麼?”
姜湖的眼神放空了一樣,只聽柯如悔說:“是不記得了,還是不願意說?你自我催眠了多少次,多到讓自己相信,他們是愛你的,你有一個幸福的童年?不不不,你心裡清楚,他們是愛你,他們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讓你接受最好的教育,鋼琴、繪畫、禮儀……卻沒有每天晚上睡前的故事時間,是麼?親愛的,你長得太像他們死去的女兒,而你的存在卻又時常提醒着他們,你的另一半血統來自於誰。是在那天,你祖母發現了你放在牀下的那些仿真槍械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憎恨和厭惡,才讓你故意把鋼琴蓋子碰下來,故意把自己的手指壓在底下,從此再也不能彈琴了的麼?”
柯如悔嘆了口氣,像是憐惜一樣,輕輕地摩挲着姜湖冰冷蒼白的手指,問:“還疼麼?”
姜湖猛地推開他,後退了三四步才定住腳步,本來顏色就淺的嘴脣上僅有的一點血色退了乾淨。
柯如悔接着說:“可那時候你還能以父母那驚世駭俗的愛情來作爲安慰,然而什麼時候,這些東西也變了呢?J,你太有天分,天生就是個心理學家……你回家的時候,偶然發現母親的照片被移動了位置,而那個男人都沒有察覺,還是他的衣櫥裡裝了衣服變換了風格?你跟蹤過他麼?然後發現,你以爲的癡心一片對你母親衷心不悔的父親,其實在揮霍金錢花天酒地上十分有天賦?哦不不,別反駁,以你的敏銳,當然看得出他是逢場作戲還是真心投入。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姜湖沒有回答,而柯如悔好像也不準備聽他的回答,他輕輕地靠在欄杆上,大風吹起他的夾雜了銀絲的頭髮,一雙漆黑的眼睛,好像裝下了整個夜色一樣,他說:“J,你不失望麼?我知道你雖然把喜怒哀樂埋得很深,也不過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而不是從來沒有。你想保護的人,其實都這麼不堪,你想保護的世道,藏污納垢,你不失望麼?”
他轉過頭來,盯着姜湖:“你每天目睹着人類最陰暗的地方,並且比任何人理解得都透徹,你其實不是不失望吧,只是一直在自我催眠、自欺欺人,J,你自己覺得,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你真是個又堅強、又軟弱的孩子……”
姜湖手上的槍似乎變得很重很重,重得他都有些拿不穩了,槍口微微向下垂去,柯如悔伸出手臂,好像想要把他拉進懷裡。
就在這時候——
“把你的雙手舉起來,到我能看見的高度,後退,離他遠點!”一個冷冷的男聲突然從柯如悔身後傳來。
柯如悔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回過頭去,高大的男人穩穩地託着手槍,向他走過來,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像是帶着某種壓迫力一樣,男人的眼角結了冰:“怎麼,你要拒捕?”
“沈夜熙,沈隊長。”柯如悔眯起眼睛,不易察覺地露出一點意外的神色。
沈夜熙突然扣動扳機,子彈擦着柯如悔的身體過去,打在旁邊的欄杆上,乾淨利落,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男人的殺意沒有半點掩飾地泄露出來,柯如悔明智地舉起自己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
沈夜熙把柯如悔的雙手扭到身後,故意似的用了很大的力氣,柯如悔的手腕脆響了一聲,然後掏出手銬銬上,猛地把他推到地上,把姜湖拉到身後,對領子上別的對講機說:“找幾個兄弟上來一趟,在知了茶樓北邊四點鐘方向的大樓樓頂,這裡我抓住一個涉嫌殺人的。”
柯如悔本他一拉一推,十分狼狽地跌倒地上,額頭上也露出冷汗,他卻毫不在乎一樣,反而艱難地回過頭去,對沈夜熙笑了:“沈隊長對我的敵意可真不小,可我已經被你控制住,沒有反抗能力了,你把手槍都收了回去,可爲什麼……”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沈夜熙,後者雖然把手槍別到了腰間,一隻手卻把姜湖攏到身後,剛好用肩膀擋住柯如悔的視線,身體微微側着,雖然面對着柯如悔,腳尖卻指向旁邊,像是想要轉過身去似的。
“從你的肢體語言,我看出來,一小半是出於保護,更多的則是……嗯,佔有慾?”柯如悔挑眉笑了,“出於雄性動物的本能宣告所有權麼,可是你拉着他的手腕的動作,唔,很有意思麼,沈隊,爲什麼你最有力的手指不偏不正地正好掐在他的脈搏上?”
沈夜熙雖然面色不動,卻不由自主地放開姜湖的手腕。
“你的理智一直在壓抑着對這個人的佔有慾,壓抑着憤怒,壓抑着想要把他活活掐死在自己懷裡從此不讓任何人染指的想法……”柯如悔的聲音越壓越低,最後竟然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J,你說過人間最美好的東西,不也就是荷爾蒙分泌紊亂而造成的瘋狂和迷亂麼,原始野蠻的、充滿掠奪佔有意味的,你……”
姜湖突然從沈夜熙身後走出來,站定到柯如悔面前,柯如悔不知爲什麼,話到嘴邊說不下去了,仰着頭,和他目光相接。
姜湖說:“我知道你爲什麼殺人,你知道麼?”
姜湖蹲下來,仍然蒼白的臉上浮上一抹笑意:“你是個極端自戀的人,是個變態,生理上的缺陷讓你天生感受不到恐懼,感受不到內疚,還記得你那個在教堂裡工作的父親麼?別這麼看我,你自己不也說過麼,我瞭解你,就像你瞭解我那樣。你父親是個狂熱的宗教分子,把你的生活死死地限定在一個極狹小的範圍裡,半點不能出錯——至於你媽媽,她是個蕩 婦對麼?要不然怎麼會惹得你那一輩子活在黑袍裡的父親都能惱羞成怒,怒到……殺了她?”
柯如悔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你看,你滔滔不絕地說我的事情,卻不允許別人提到你的過去,因爲你那偉大的控制慾麼柯老師?你每天都有嚴格的時間表,早晨幹什麼,中午幹什麼,晚上幹什麼,什麼時間起牀,什麼時間吃早飯,早飯吃多少克的麪包,喝多少毫升的牛奶——這些都是你那殺人犯雜種老爸給你留下的烙印,你憎恨着它們,所以纔打着所謂學術研究的旗號,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通過掌控別人的生命來滿足你那噁心的控制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