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的燈光似落日餘暉, 金黃裡帶着嬌俏的紅,又帶着曖昧的粉。
宋南燊在這樣溫暖的光裡看着明媚鮮豔的白茶,她好像沒有反應過來, 只睜着無辜清亮的雙眼, 彷彿要一直看進他的靈魂裡去。
宋南燊竟然會有一絲緊張, 於是他又問:“好不好?”
他的語氣像哄小孩子, 白茶把頭低下, 窄窄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宋南燊以爲她在哭,慌了神, 伸出手想碰她又不敢:“白茶?你怎麼了?”
白茶仰起臉,小小一張臉上笑意盎然, 她說:“南燊哥, 你的語氣好像大灰狼哄小白兔。”宋南燊怔了怔, 也笑起來:“是嗎?”
白茶笑了一下,又埋首大快朵頤。宋南燊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算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呢?可他不敢再問,雖然白茶在笑,他還是能感覺到她是不開心的。
女孩子真是複雜,大概像白茶這樣的女孩格外複雜,宋南燊想, 這不是白茶一直以來所希望的麼?爲什麼她還是不開心?
吃完飯, 宋南燊開車送白茶回家。到院子外, 宋南燊從後座拿出一個盒子:“白茶, 這個拿好。”
白茶藉着路燈照進來的微弱光線看了看, 原來是一部手機,宋南燊說:“手機卡已經裝好了, 我也把我的手機號輸進去了,白茶,以後去上自習把手機帶上,免得我找不到你。”
宋南燊怕白茶不明白,又打開車頂燈,把手機從盒子拿出來,開了機給白茶示範。宋南燊講的很認真,白茶側着臉看他,他黝黑沉靜的眼裡流動着點點的光芒,那樣的溫柔和專注讓白茶几乎要以爲他是真的愛她了。
“聽明白了麼?”宋南燊擡起頭問。
白茶移開視線,點頭:“明白了,我上自習一定帶着。”
那時手機在大學校園裡絕對屬於一件稀罕物,白茶只有在上自習的時候纔會開機,小心的調成振動,放在抽屜的書包旁,而平時上課吃飯都關機壓在包底。
宋南燊漸漸知道白茶這個習慣,問起白茶,白茶說不想太招搖。宋南燊心底大吃一驚,他覺得自己越發不瞭解白茶了。
白茶從未想過會在學校裡遇見趙小憶,那時她已經唸完大一,正準備和同學一起去近郊一個專門的營地去軍訓。
臨行前,一大羣女孩子穿着迷彩服揹着行軍包站在大操場上嘰嘰喳喳的聊天,等大卡車把她們拉走。大太陽底下,每個人都被曬得大汗淋漓,白茶正咕咚咕咚灌水,盛雯雯拍她:“誒,那個是你哥吧?”
白茶放下水壺,往不遠處看,宋南燊正站在樹蔭下往這邊看。白茶把背後的大包交給盛雯雯,分開人羣跑過去。宋南燊做了一年的生意,氣質已錘鍊的沉穩妥帖,外加人高又俊朗,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
看見白茶跑過來,宋南燊一笑:“我正找你呢。”說完,拿出了一個小袋子:“防曬霜,還有一些錢。”
白茶接過袋子,低頭翻了翻:“要錢也沒處花啊,再說,我有錢。”
“知道你有錢。”宋南燊笑起來:“但你那是信用卡,到了荒郊野外,哪裡有取款機?多帶些現金,以備不時之需。”
“那我回來還你。”
“行了,回來再說。”
宋南燊正想多囑咐幾句,一旁有人說:“宋學長?”
宋南燊和白茶同時回過頭,宋南燊眯了眯眼,到底沒有認出眼前的女生,還是白茶反應快:“哦,一起和我們看電影的那個姐姐吧?”
宋南燊這纔想起來:“趙小憶?還沒畢業呢,在讀博?”
趙小憶不着痕跡的打量宋南燊和白茶:“我碩士剛畢業,系裡已經決定讓我留校,我這次是以我們系輔導員身份一起去參加軍訓。”
“哦,”白茶很是崇拜的看着趙小憶:“趙老師。”
宋南燊無奈的拍了拍白茶的頭:“一會兒姐姐,一會兒老師,哪有這麼胡亂稱呼的?”
“哦,沒事,沒事。”趙小憶搖搖手:“沒關係。”
宋南燊又跟趙小憶寒暄了幾句,臨走的時候說:“趙小憶,麻煩幫我多照顧白茶,她沒吃過這種苦。”
白茶趕他走:“行了,行了,南燊哥,快走吧。”
宋南燊走遠了,白茶朝趙小憶笑道:“趙老師,別聽南燊哥的。”
趙小憶看着烈陽下光彩照人的白茶,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宋學長對你真好。”
白茶目光在趙小憶臉上轉了圈,笑着揮揮手:“趙老師,那我先過去了。”
軍訓的日子非常辛苦,又偏偏是最炎熱的盛夏,二十八天的軍訓還沒過一半,每個系都有女生已經撐不住了,只等大卡車一來就可以回學校。
趙小憶一直在注意中文系,她以爲白茶會病倒或是溜掉,可過了幾日,在中文系女生方陣裡,她看見了正在舉旗走正步的白茶。
一天傍晚,教官因爲要開會,所以每天晚上的拉歌活動被取消了。一吃完晚飯,盛雯雯就拉着白茶到操場散步。盛雯雯剛交了一個別系的男朋友,正是熱戀期,每天晚上除了洗自己的衣服還要幫男朋友洗一份,被寢室同學恥笑爲賢妻良母,只有白茶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這是愛的表現。”
盛雯雯愈發把白茶引爲知己,每當感情裡有風吹草動都要跟白茶訴說。盛雯雯是廣東人,最喜歡聽楊千嬅的粵語歌,唱得也好,嗓音低迴感情豐沛。白茶扮演聆聽者的角色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盛雯雯唱歌給她聽。
這天兩人興致都很好,盛雯雯唱了好幾首楊千嬅很經典的歌,直到被男朋友叫走。白茶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忽然身邊走過來人叫她:“白君窈。”
白茶展顏一笑:“趙老師。”
“老遠看着就像你,”趙小憶說:“我就冒昧過來了,不打擾你吧?”
“怎麼會呢,我正好想找個人陪我散步。”
兩人依舊是圍着操場一圈圈的走,傍晚的風帶着未散的暑氣吹在臉上,思緒悠悠的散開。趙小憶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第一次見到你,你還很小呢。”
“是啊,都過去六七年了。”白茶記起那場電影,那時的自己無知無畏,不怕受傷也不在乎是不是傷了別人,她有些心酸:“那個時候,對不起。”
趙小憶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宋學長最後一定會和你在一起。”
白茶看了她一眼:“我們沒有在一起。”
趙小憶愕然:“沒有?”
“嗯,沒有。”
趙小憶心裡滿是疑惑,但不便再問,只好答了句:“哦,原來是這樣。”
軍訓完的那天,宋南燊開車來接白茶,看她變黑了,也結實一些,就笑說:“還是軍訓好,這下看起來健康多了。”
白茶一路上說的全是軍訓的事,宋南燊微笑傾聽,不時插嘴問兩句。說着說着,白茶忽然停下來,看着宋南燊:“南燊哥,你那時爲什麼沒和趙老師在一起?”
宋南燊一愣,有些不自然的抿抿嘴角:“時間長了,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她自己說配不上我。”
白茶回想起趙小憶在軍訓場地凌厲的作風,有點不相信:“趙老師不像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白茶的語氣有些慨然,宋南燊瞟了她一眼:“執着的人總是不太多的。”頓了頓,又說:“真的不多。”
白茶呵呵的笑:“執着說難聽一點就是憨,腦子一根筋,我哥從小就這麼罵我的。”
宋南燊彎了彎嘴角,直視前方,過了一陣子,突然沒頭沒腦的說:“白茶,我很羨慕你。”
白茶愣了愣,聽懂了,卻不知怎麼回答,吭哧了半天說:“這也不是個好品質,有時候我很苦惱的,簡單的事就這樣被我搞複雜了,很傷人傷己,偏偏改不掉,你不用羨慕我的。”
“不要改。”宋南燊說:“這樣很好。”
白茶大三開學的時候,白君守和宋北良都從國外學成歸來。也許是加州的陽光過於燦爛,宋北良黑了很多,一笑起來,白牙明晃晃的。白茶圍着宋北良轉了一圈:“北良哥,你是去非洲了嗎?曬得這麼黑。”
宋北良也笑:“有那麼黑嗎?”
白君守差點被女孩追到中國,一個個安撫電話打得焦頭爛額,剛掛掉電話,聽到這話,連忙說:“有,怎麼沒有?不過不要緊,有的妞就喜歡你這個顏色的。”
宋北良無奈:“你怎麼還是滿腦子的這些東西?”
白君守“哼”了一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你不要跟我說,去了美國兩年,你還是個雛?”
宋北良簡直想打他了:“白茶還在這裡,你亂說什麼?”
白茶支吾了兩句:“哦,我走,馬上走。你們慢聊,慢聊。”說完,火燒一樣跑掉了。
白君守一看白茶走了,更加放肆起來,蹭到宋北良身邊:“喂,哥們,我說,你不會真的還是virgin boy吧?”
宋北良一巴掌拍開白君守,站起身:“是,你滿意了吧?”
宋北良打開門,白茶剛好端着果盤正站在門外,饒是宋北良臉黑也能隱隱看出一絲羞意,白茶連連搖頭:“我...我什麼也沒聽到,...我只是來送水果。”
宋北良泄氣的接過果盤,回頭朝白君守大吼:“白君守,你是不是想打架?”
白君守縮着脖子一個勁笑:“別,別,你龍精虎猛的,我哪能打得過你呀。”
笑鬧間,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個時候,很多事情都沒有發生,白茶看着白君守和宋北良,忽然覺得很安心。
宋南燊在酒店爲宋北良和白君守接風,做了兩年多的生意,宋南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窮學生,吃穿用度已然一副世家子弟的派頭。
白茶遠遠看見宋南燊來接她吃飯的車停在湖邊,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才慢慢靠近,到了車邊,蹭的就鑽了進去。
宋南燊笑道:“這是躲誰呢?”
白茶沒好氣的拍拍宋南燊的車:“這車也太惹眼了吧,我們學校正傳誰誰誰被包養呢,南燊哥,你再開這車來幾次,我大概也要被傳被神秘有錢人包養了。”
“誰能包養的了你啊。”宋南燊大笑:“我倒是想,也得有這個實力啊。”
白茶也笑一笑,沒有接話。
開到酒店前的一個十字路口,正準備左轉掉頭,紅燈亮起來。宋南燊看着紅燈下的數字一秒一秒跳過去,忽然轉過頭:“白茶,我們這算是談戀愛吧?”
白茶正發呆,聽到宋南燊的問話,擡起眼看他,迷茫而脆弱的眼中有水波一漾一漾的,眉間的硃砂痣勾魂奪魄,宋南燊一時慌張到心神大亂。
這些年白茶的感情,他清清楚楚,他也是人,被這樣一個美得傾國傾城的女孩子一直熱烈的愛着,他會虛榮,也會在某些時刻不自覺的...淪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患得患失,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宋南燊俯下臉,吻住白茶的嘴脣,喃喃:“白茶,白茶...”
白茶驚慌無措,側着臉躲避,可偏躲不開宋南燊熾熱的嘴脣,她斷斷續續的拒絕:“別...別...”
“窈窈...”
白茶一震,用盡力氣推開宋南燊:“你叫我什麼?”
“什麼?”宋南燊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我叫你窈窈啊。”
“...”白茶低下頭:“可我不是瑤瑤。”
“白茶...”宋南燊有種有口難辯的無力:“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那個瑤瑤?白茶淚盈於睫。
僵持間,紅燈的秒數跳完了,後面的車鳴笛催促。宋南燊一腔鬱結無處發泄,猛力的踩了下油門,車嗡一聲竄出去。
白茶覺得安全帶一緊,擡頭看時,只見到馬路右側有輛車正全速衝過來,她想也沒想,一個轉身撲過去,護住宋南燊。
電光火石之間,宋南燊只來得及踩住剎車,下一秒,他已經被白茶護在懷中,慌亂中他聽見白茶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