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塵恢復神志之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寧靜的午後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潺潺的水流聲在幽靜的青苔旁脆響。楊塵站在一座寺院的迴廊上,木製的迴廊曲折通幽,充滿禪意的木魚聲在迴廊的盡頭聲聲傳出。
少年感受不到聖劍璀璨的力量,大亂萬象幻術與天落魔佛訣亦消失得無影無蹤。楊塵在此刻彷彿化身爲了一片幽靈,身心簡單得只剩下存在的自我。
木魚聲中含有難以言喻的韻律,楊塵情不自禁地便邁動腳步,尋覓着那木魚的聲音,順沿着迴廊,向着這座寺院的深處走去。迴廊的兩側是精美而自然的庭院,青色的池塘上漂浮着荷葉,蛙鳴聲在叢中飄來。
少年的腳步聲在木廊上傳出好遠,回聲令他感到了渺遠的空曠與寂寥。
木魚聲越來越近,楊塵恍然發覺自己已走到了一扇推門之前。
他清楚地聽到木魚聲就在這扇推門之後傳來,他伸手出去,卻開始猶豫是否應該打破着種靜謐。
“進來。”一個蒼老卻溫潤的聲音穿越了這扇推門,傳入了楊塵的耳朵。
少年不再猶豫,將門從自己的面前移開。
出現在門後的,是一間樸素的禪室。一張陳舊的蒲團上端坐着一名瘦小的老和尚,白白的長鬚幾乎要垂落到了地上,在他的面前有一隻碩大的木魚,伴隨着老僧的動作而咚咚作響。老僧的眼睛半閉着,似睡似醒。他沒有因楊塵的來訪而有什麼反應,這令楊塵產生了疑惑,不知方纔聽到的“進來”究竟是否爲這老僧所言。
在老僧的對面還有一張空閒着的蒲團。
老和尚保持着方纔的那種姿勢,也不見動作,卻令楊塵聽到了“坐”的聲音。
少年搖搖頭,無法理解這一切的詭異。他心念這是女巫森林的陷阱,可如今的他又能怎樣來回擊呢?他帶着自嘲的笑容,大咧咧地便在那張蒲團上坐了下來。
“施主,貧僧法號大寶,乃是魔禪宗的第七代傳人。”
楊塵一愣,注意力卻放在了前半句上——“這禿驢該不是在爲某護膚品打廣告吧。”
“施主,你的注意力放錯地方了吧。”那名老僧緩緩地擡起頭來,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他對着楊塵露出慈祥的笑容。
少年一驚,他沒有想到這老僧竟然可以看穿自己的心思。他頓時緊張了起來,皺眉道:“你可以看穿我心中所想?”
“不止是思緒,施主的前生、今世與未來都在貧僧的眼中。”老僧微笑着說道,“或許貧僧的另一個身份會令施主感興趣一些。”
楊塵將信將疑地看着他。
“在這空心寺中,除了貧僧之外,還有一名小沙彌,他也是貧僧唯一的徒弟。”老僧用千年不變的節奏敲擊着木魚,“他的法號是蓮晟,可在將來,他會以無顱的名字出現在你的眼前。”
“他已經糾纏我很久了,怨婦似的。”楊塵很好地掩飾了心中的震驚,“這座森林的力量太驚人了,這已經完全脫離幻術的範疇了吧!”
“這不是森林的力量,”老僧又一次讀到了楊塵的心聲,“出現在你面前的,是貧僧留在這世上最後的一縷魂魄。”
楊塵發現自己竟然半點猶豫都沒有,便相信了這老和尚的話。
“蓮晟這孩子,在我死後便走入了魔道,”老僧緩緩地說道,木魚的聲音悠揚而自如,“施主想必已見過魔佛的笑顏了吧。”
“嗯。”
“看來施主已接觸過魔禪了。”老僧淡淡地微笑了起來,“可知魔禪與一般的禪法有何不同?”
“不知。”
老僧敲擊着木魚,輕然道:“正統的修禪是放棄人的情緒,以追求佛祖賦予的超脫;魔禪則是以人心爲溫牀,化身爲佛。可人心豈是如此容易掌握的東西?是以千萬年來,追求魔禪的人如過江之鯽,可真正躍過龍門的只怕不過一手之數。蓮晟忘記了自己的真心,被那一瞬間的仇恨與憤怒佔據了心神,魔禪築基在扭曲與虛弱的土壤上,就算浮屠建起,也只是歪斜的建築。”
楊塵皺眉道:“所以他纔會變成如今的這種變態嗎?”
“變態……?”老僧一愣,微笑了起來,“這詞有意思,或可如此稱他吧。你很好,雖然蓮晟一直企圖將你帶入歪道,可你心中終究沒有丟掉自我。是以你在血之魔神,蓮晟以及黑暗的咒術,三重牽引誘導之下,依舊沒有讓蓮晟奪到你的軀體。”
“三重……誘導?”楊塵從不知道自己的性格變化之下竟然潛伏瞭如此之多的因素。
“首先,蓮晟的聲音無時不刻在影響着你,令你進入殺之魔禪;其次,在一年前,他用你的身軀進入西方教廷的本部向血之魔神發起挑戰,雖然戰敗並被聖光強制陷入沉睡,但他也獲得了魔神身軀上的魔性之血;最後,蓮晟在藉助你的身體於五年前成爲黑暗議會長老的那一刻起,他便嘗試用議會的秘法令你的靈魂失去所有記憶與情緒,成爲隨他擺弄的傀儡。”老僧娓娓道來,每說一句,便在楊塵的心中掀起滔天的巨浪!
“你爲什麼不早些出現?”
“貧僧的片餘思緒潛藏於施主胸前的掛墜中。”老僧緩言道,“貧僧只能於關乎危急存亡之際,出現在施主面前。”
“危急存亡之際?”楊塵啞然失笑。
“施主方纔心神失守,陷入了昏厥,”老僧淡然道,“蓮晟已醒覺過來,正欲在這片詭秘森林的幫助下奪取施主皮囊。”
“這麼危險。”楊塵被老僧的淡定所影響,用事不關己似的口吻說道,“那我該怎麼辦呢?”
“就在這裡領會真正的魔禪吧。”老僧微微笑了起來,顯得有些費力地站起身來,他的袈裟窸窸窣窣地發出聲響。他走到了楊塵的身前,那雙猶如無窮大空般深邃的眼眸凝視着楊塵平靜而坦然的雙眼,“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隨便啦。”楊塵輕描淡顯地聳聳肩,“我沒意見。”
老僧開懷大笑了起來,他伸出猶如一節枯枝般的食指,徑自點在了楊塵的額頭。
漆黑的漣漪波動以指尖與額頭相逢之處爲中心,開始往四周盪漾了出來。
楊塵的眼眸霎時變得漆黑無比,可他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改變,依舊帶着略有些懶散隨便的笑容,彷彿聽到了一個無聊的笑話。
老僧保持着之前的那個姿態,絲毫不再動作。
一陣微風穿過了木窗,捲入了這個禪室。
老僧竟伴隨着風勢,猶如沙土雕鑄的一般散落成了無數的沙塵,隨風飛舞了起來。只是短短的幾個眨眼,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包括眼白也變得漆黑無比的楊塵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猶如石雕一般,紋絲不動。
雖然老僧已然湮沒於風中,但禪意綿長的木魚聲依舊聲聲迴盪於禪室中。
楊塵的黑髮被風溫柔地吹起了片縷。
一切都如此寧靜而安詳。
老人的聲音彷彿微風的呼吸悠悠傳入楊塵的耳中。
“如果施主有機會碰到蓮晟那孩子……請幫貧僧,領他超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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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巫森林外圍。
閒紫悠然自得地賞着風景,啜飲着杯中的令人陶醉之物。
亞格斯已然耐不住寂寞,獨自覓了一塊無人處開始了自己的修行。
凱則是淡定地擦拭着手中長劍,慢慢醞釀着並完善着自己的劍意。
自稱是黑暗議會議長達克的瘦弱中年男子,不知在何時從懷中掏出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狗,拿着梳子爲之打理了起來。凱笑了起來:“你的習慣還是沒改啊。當初在給愛麗絲打理髮型之後,你總喜歡這麼做。”
“這習慣我都保持快五十年了。”議長病怏怏地迴應道。
魔女希拉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動靜都置若罔聞,她彷彿一尊望夫石般呆愣愣地望着陰森幽靜的女巫森林,期待着最終自林間走出的人。
突然間,一股強烈的動盪從女巫森林中傳出。
無數驚恐的飛鳥從林中飛躍出來,彷彿是一團烏雲平地而起一般。
呼嘯的風聲從森林中傳來,似乎是某個龐然大物因巨大的疼痛而在哀鳴一般。
正在爲愛犬梳理着毛髮的達克議長若有所感地擡起頭來,驚訝地自言自語道:“好傢伙。”
“這是第二個能讓女巫森林嚎叫的人。”
希拉淡淡地說道,新月般的眼眸不知有意無意地向議長瞥去。
“可別高興得太早。”議長平和地一笑,將目光收斂到了手上的動作,“他的氣息與五年前並不一樣。”
由於實力所限,希拉無法察覺到女巫森林裡更細微的變化與情形。她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起,將焦慮的目光投向了那片正在緩緩平靜下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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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禪室之中,楊塵原本完全漆黑的眼眸中突然參雜進了一絲淡淡的血色。
彷彿調色盤中的彩墨,楊塵的眼瞳幻化出了暗紅的色澤。
大樹的符文發出晶瑩的翡翠光芒,耀眼而強盛。
楊塵的身體依舊絲毫沒有動靜,猶如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