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提斯冒險團守在特爾斯爲各冒險團準備的客房中幾天了。
迪亞的生命仍舊若風中殘燭,能否撐住只有看天意。
他憑着意志力撐了幾天,這本就已經讓特爾斯的衆多名醫大呼奇蹟了,可想而知,他活過來的機率有多小。畢竟影刃那一刀直擊了心臟,迪亞沒有當即死亡本就是奇蹟。
氣氛顯得頗爲哀傷,凱諾若有所思,在房間裡踱步,瀾夜靜靜地坐在迪亞牀邊,尼歐納只是靜靜站在窗邊,不知是向外看什麼還是在發呆,而迪芙面無表情站在尼歐納身邊。
令人壓抑的空氣就這麼縈繞在整個屋中,在這裡,衆人連說話的心情也沒有。
但凡發生的事,就不是奇蹟,但現在的索提斯冒險團,確實在期待一個尚未發生的、真正的“奇蹟”。
“其實......迪亞不會死。”凱諾突然停下腳步,說道。
瀾夜立刻轉過頭看着凱諾,尼歐納眼珠轉向他看了一眼,又繼續發呆,迪芙則直接沒有反應。
凱諾並沒有等誰給出迴應,他只是站在原地,繼續如自言自語一般說:“我和他剛開始相遇的時候,他跟我聊過他的身世,其中就有他當初參加了現已因‘不適合實戰’而解散的槍劍特殊部隊的事。”
“但是並......”瀾夜小聲說着,聲音與平常相比顯得有些黯然。
“我知道。”凱諾打斷了瀾夜的話,“不過我聽見迪亞跟你所說的,與對我所說的是有那麼一些不同的。有些事他可能是忘記跟你說了。”
雖然尼歐納和迪芙都並不知道迪亞曾說過什麼,但也並不妨礙到對後面的話的理解。
凱諾很少有現在這樣說話不帶情感的情況,而且說着的是重要內容,衆人卻沒有心思以此來開玩笑了。
“迪亞是從那部隊出來的,那部隊中的人的肉體全都被改造過,迪亞是部隊中體質最爲特殊的一個,所以對他的改造也最多。”凱諾又踱了幾步,“雖然每個槍劍部隊的人都有了強大戰力,但因爲改造技術不成熟,每個人也都有統一的弱點,就是每天會按時入睡,而且不睡足九小時就醒不過來,這就是他們不適合實戰的原因。”
尼歐納聽見這熟悉的話,也轉過頭看着凱諾。
“迪亞的體內有‘魔物’的血液。”凱諾停了一會兒,才緩緩道。
這大陸的人類向來排斥“魔物”,看衆人都沒什麼反應,凱諾才安心地繼續說道:“所以,當時迪亞的肉體受到的改造最大,以致他這肉身只要還沒被完全毀滅,就還‘活着’。”
“就是說......”瀾夜眼睛睜得很大,“那麼怎麼讓迪亞醒過來?”
“......抱歉,我並不清楚......但這算是個希望吧。”
話畢,氣氛變得比之前更加沉重。
迪芙起身,一言不發走出了房間。
“不好意思,我也出去吹下風。”尼歐納緊接着也出去了。
迪芙和尼歐納坐在門外的臺階上,在星空之下吹着冬夜的涼風。
“爲什麼要悲傷?”迪芙突然說。
“嗯?”尼歐納眼中並未流露出什麼感情,但聲音卻顯疲憊。“人啊,總會因爲羈絆而感傷的。一個人長久以來都與自己共處,曾一起身涉險境,一起度過悠閒的時光,而那個人若突然命懸一線,難免會傷感的,雖然我說不清箇中緣由,但人有這種感情是天性。”
“這樣嗎......?反正時間久了自然會淡忘,某段時間內卻爲此悶悶不樂,停滯了自身的發展,豈不是很虛假而無用?”
迪芙的語氣一直無抑無揚,這讓尼歐納有點不知怎麼予她答覆。語言總是如此,僅有字句而無感情,有時會讓人反應不過來。更何況迪芙這句話充滿了特殊性。
“或許......”尼歐納擡起頭看着天空,輕呼一口氣,“就是因爲把傷感的釋放了,纔可以將這個溝壑淡忘,更專心走向未來吧?”
他的語氣中帶有一些不明顯的疑問,問的自然是他自己。
迪芙沉默了一會兒,望着星空緩緩道:“不是很懂你們人類。”
“啊......嗯。”尼歐納沉浸在思考中,隨口回道。
在這片大陸,每至冬夜,星空總是明朗清晰,沒有人知道爲什麼,也沒有人想去知道爲什麼,只不過普通民衆望着一片閃耀度過閒暇的時間,能比只是吹着颼颼涼風有趣些罷了。
尼歐納閉上雙眼,輕呼一口氣。
過於深入世界規則的事,就交給學者來考慮吧。人活着,情感將會如何本就不是他能想出答案的,就如這幽邃的星空一般。
“那個叫拉菲爾·斯溫的人到底是誰呢?爲何他會擁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尼歐納突然想到這事,如此自言自語道。
“他似乎有着掌控時間的能力。他應該不會是普通的賞金獵人。”而迪芙給出了迴應。
“不是普通的......什麼意思?”尼歐納本就對那人有興趣,現在既然話題被挑起,他自然要繼續。
“你的話,應該知道其中的道理纔對,時間屬於世界法則中的一環。”迪芙言盡於此。
“我......?我知道?”尼歐納細細想着迪芙剛纔的話,突然靈光乍現,猶如從一個閉鎖的匣子中拿出了封存已久的記憶一般,獲悉了一些消息。從前從沒有誰對尼歐納說過他現在想起的事,他大概明白,那是他失憶前擁有的知識。“你是說......時間這種‘法則’之力除了由現世神賜予,就再沒有別的獲取途徑了,所以拉菲爾其實是聖都七護衛之一?”
“應該就是這樣的,看來你想起了一些事呢。”迪芙仍是毫無表情,慢慢看向了尼歐納,不過尼歐納從她這無起伏的聲音與無變化的眼神之中,竟看出了些許對他目前發生的記憶改變感興趣的意味。
“我說......你是不是,知道我過去的事?”尼歐納察覺到後,立刻問道。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那間客房中發出了響聲。
是器物被毀壞的聲音。
而在下一刻,房門便被撞開,衝出一個人,而這人兩步踏上圍欄,越過了迪芙、尼歐納兩人,那是迪亞無疑,但現在絕對不是正常狀況,因爲隨後凱諾與瀾夜便也從房中出來,一副戰鬥姿態。
迪亞睜開了眼沒錯,但眼睛卻並非平時的樣子,而是瞳孔擴散到了填滿整隻眼的情況,不見一點眼白,而表情看起來充滿狂氣,就像瘋了一樣。
迪芙與尼歐納立刻站起,與凱諾、瀾夜配合着將迪亞圍在了目前空無一人的街上。
“制服他!”凱諾就只說了這簡短一句,便一橫戰斧衝向迪亞。
尼歐納抽出長劍,猛然發現前段時間拿到的那顆“冰藍之淚”不見了。他確切記得他掛在翡翠劍的鞘上,從不離身的。
但現在不是考慮那件事的時候,即便思想四處遊移,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尼歐納的戰鬥思路,他給凱諾使了個眼色,同時在衝出的瞬間對迪芙道:“束縛魔法。”
束縛魔法一旦成功就可以使被束縛者完全失去行動能力,但最大的缺點便是施法慢,且釋放的地點一旦開始詠唱便不能再更改。
所以尼歐納打算與凱諾一同鉗制住迪亞,然後用魔法困住他。
瀾夜在另一側看見迪芙的施法動作,便立刻明白了計劃,準備好了另一個簡易束縛魔法來應對失誤。
由於長時間的配合,使得尼歐納和凱諾很順利的停止了迪亞的行動,且封鎖了迪亞的攻擊——做到了成功的繳械,這有時甚至比將敵人擊倒在地還有效。
然而就在魔法即將準備完畢時,被鉗住的迪亞胸前傷口卻猛地噴出一股鮮血,隨後那暗紅色的液體全然不似普通液體般灑落地面,而是噴出後一轉,覆在了迪亞身上,而下一刻那些血液便燃起烈焰,使尼歐納和凱諾不得不當即跳離,脫困瞬間,迪亞搶回他的槍和短劍,快速躍出幾步。
這一躍躲開了迪芙的魔法,而瀾夜的魔法在擊中他之前便也成爲了他身上火焰的一體。
迪亞身上燃着的火焰是鮮紅的,顯得異常妖異,而那火勢雖大卻沒傷到他自己分毫。
迪芙和瀾夜欲以魔法牽制迪亞,卻發現似乎因爲那詭異的火焰,她們無法在此使用魔法。
於這空檔,迪亞連發三槍,子彈出膛瞬間都被他從頭到底切成多份,每發子彈都成爲霰彈分別射向四人。
四人見狀,集合到一起,而子彈自然而然的被迪芙、瀾夜展開的防護盾擋下了,但這行爲明顯就像是知道會被擋下、乃至是特意發射出來讓它們被擋下一般,充滿了陰謀氣息。
四人防守而無暇攻擊,當把那些子彈盡數擋下後,發現迪亞的短劍上已沾滿了血液。
未及尼歐納和凱諾出手,迪亞便已帶着那瘋狂的笑容衝了過來,而只前進幾步,他便揮舞手中短劍,所攻之處已及短劍兩三倍長度,但這一擊並未攻向四人,攻向四人的是那揮灑的血霧之後對準四人的燧發槍發射的子彈。
那子彈裹上一層血液後飛出,速度仍是普通子彈的速度。
長時間處在戰鬥中的人,一旦專注精神就可以極大提升那本已不慢的反應速度,所以子彈這種還沒魔法彈快的東西自然來多少都不會讓人慌亂。雖說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躲過,但會魔法的人是一定來得及展開防護盾的。
防護盾能擋住子彈,這是衆所周知的,索提斯冒險團也多次實踐。
但這次衆人卻沒想到,防護盾擋住了子彈,血卻穿透了過來,離迪亞很近的地面上一灘灘的血早已化作了邪惡跳動着的紅火。
四人知道不妙,但近在咫尺的血霧已經讓人無法閃躲。
也許這就團滅了吧。
血霧灑在衆人身上,似千萬重拳不斷擊打在四人身軀。
這索提斯冒險團有迪亞創立,並發展壯大,最後卻又要被迪亞親手毀滅,不知該怎樣評論。
或許便如創世主親手創造了某物種,而後又在某日使整個物種湮滅消亡。
然而就像無人知道死亡後會怎樣一般,世界怎樣、是否有創世主也不得而知。
畢竟人類就只是處於自己構建的認知體系中罷了,就連是否存在誕生毀滅也只有推測。現在唯一知道的,只是那紅色的烈焰燃起之時,索提斯冒險團便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