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沒有懸念的在繼續,這是叛軍的屠殺,進攻之前李指揮使就說過不得傷害百姓,更要儘量不破壞民宅。廝殺被他們一直控制在大街上,人羣之中已經有士兵開始棄械投降,城樓上的弓箭手,終於再也無法射箭。衛國居高臨下俯視着城下,君王的高傲威嚴,此刻畢現。但最後一刻的威嚴,不過是垂死掙扎。
董貝只是謀士,士兵進攻,他只須退在身後,城外他看着城樓上衛國威嚴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李指揮使在城門被破前,終於答應了自己的提議,衛國,已經是甕中之鱉,他不解的是,爲何方纔衛國還威風凜凜信心滿滿,現在卻又是顫顫巍巍如百年近暮老人。就算他再怎麼愚昧,兩軍對陣的局勢他也總能看清,進攻之前他那道看向李指揮使凌厲的眼光,就連自己看了也是心顫,沒想到,一位君王的隕落,竟是如此之快,如此的世事無常。
之前他還是叱吒風雲的君王,現在,他不過是衆叛親離的敗寇。兩者天地之別的差距,饒是自己這般心性淡泊之人,也會噓噓,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怎能不一夕白頭一時淚決。
嗖……
董貝之覺得脖間一涼,再一低眼一看,一柄泛着寒芒的匕首,已經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帶我上城樓。”
聽者耳邊冰冷陰森的聲音,董貝扭轉了頭,只看到一個青衣蒙面的男子蹲在馬背之上,那蒙面男子看他回頭,手中的匕首一轉,折射的光芒映在董貝的眼裡,刺得他睜不開眼。
董貝心裡疑惑着,爲何方纔,自己居然沒有聽到聲音,此人就這麼蹲到了自己身後,其武藝更是如何逆天。
“不要說話,不然我可不客氣,乖乖帶我上城樓,聽到沒有。”
“壯士,你也看到了,城樓上,那些弓箭手可都在開殺呢,我一介書生,我可上不去。”
蒙面人的恐嚇,董貝泰然應對,他說的是實情,也是他的智慧,蒙面人一定是衛國的同夥,在這個時候現身,定是要救他,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時機大好的時候給王爺留下這麼個後患。
“不要廢話,照着我說的做就是,馬繮繩給我。”說着蒙面人搶過董貝手裡的馬繮繩,坐到了他的身後雙腿一夾馬腹,駕着馬就直衝入城中。
馬蹄疾疾,廝殺的士兵避之不及,有些竟是被馬蹄一腳踏中,痛死了過去。
進了城,蒙面人又讓董貝下了馬,上城樓的石階上都是廝殺的士兵,蒙面人也不顧是哪一方的士兵,居然就這麼一手架着匕首挾持着董貝,一手奪過了一把大刀,見人就砍殺。
一人之力,也能如此萬夫莫敵,鮮血四濺,蒙面人一往直前,董貝眼見着一滴滴鮮血濺到自己臉上,皺起了眉頭,如此冷血嗜殺之人,就是武藝再強,也是他唾棄不屑的,他們前行一步,石階之上便要倒下一人,等他們到了城樓之上,身後的石階已是躺屍一片。
董貝痛惜回頭,看着這些死去的士兵,沒了表情。
“繼續走,不要磨蹭。”蒙面人一聲呵斥,押着董貝繼續前行,衛國還一個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城樓上,意氣風發的劍已經落在腳邊。
“主人。”看到衛國這樣的模樣,蒙面人激動得喚了一句,衛國茫然回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髮束已經溜出了幾束無力的垂在脖間,君王的威嚴已經不見,他的眼裡有的只是黯然。
“你來了,還好,我沒看錯你。”衛國自嘲的看了一眼士兵羣中廝殺的李指揮使,訕笑的搖了搖頭。
“主人,與我一同離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蒙面人跟隨衛國已久,他見過意氣風發的衛國,見過陰險邪惡的衛國,見過沉迷酒色的衛國,這副模樣的衛國,他還從未見過。
兵敗如山倒,萬里江山轉眼空,要他一人爲主人奪回江山他做不到,現在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在士兵中帶着主人離去。
“主人,先走吧,他日我們可以東山再起的。”
只是他的勸言在衛國眼裡,沒有一點說服力,江山沒了,他要污名永載史冊了,他拿什麼去奪回自己的江山,拿什麼臉面去見那些爲了把自己扶上王位的大臣與母后。
城樓之上,居然颳起了風,衛國嘴角上揚,眉角一挑,好涼爽的風,以前他總是藏在宮殿中,竟然不知道京城的風,也是這般涼爽。他閉上了眼,張開了雙手,感受着風一絲絲滲入他身體每次的涼爽。
“主人,主人……”
衛國回頭,似乎自言自語又似在迴應蒙面人的話。“沒希望了,就讓朕,留下一絲顏面吧。”
絕望就像湖底的水草,一旦攀上了人的心頭,就會講你拉入絕望的深淵。京城被攻破,衛國已經走投無路,李間的背叛,他已經心如死灰,眼看着炎日國的天下馬上變成衛胄的,他怎麼還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這江山是他母后留給他的,他怎能就這樣丟了,他怎能耐受自己就這樣離去然後躲在角落看着衛胄得意的嘴臉。
他不能,衛國張開的雙臂就像臨風而去的鳥,衛胄中毒前自己那麼侮辱他,他定然會加倍還給自己,他想飛翔,他想就這麼不受侮辱的離開。
風,如此涼爽。
四周,廝殺之聲如此悅耳。
衛國張開的雙臂,化作了城樓之上一隻鳥,化作一道明黃的線……
“主人……”
他彷彿聽到了呼聲,滿足的睜開眼,離他越來越遠的城樓上,最忠誠自己的人在呼喚自己。自己這一生,總算看對了一個人……想着,他揚起的嘴角已經慢慢咧開,耳邊呼嘯的風,更涼爽……已經敗了,已經回不去了,已經結束了……
一道明黃的線,成爲了士兵廝殺的消音器,他們看着這道線,已經顧不上手邊的敵人,那是他們曾經的皇上,那是炎日國的過去……
李指揮使看到這道線,一愣失神後朝天一吼,手中的長戟狠狠刺入了連城正參領的胸膛。
蒙面人彎着腰看着衛國的那個笑容,口中的悲憤大喊已經不能再起一點作用,他忠於的那個人,再也不回來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慢慢下落,變爲城樓下的一堆死肉,縱然他背棄了炎日國也要帶走的主人,就如此含笑離去……
董貝聽着耳邊的悲嘯,本想出言諷刺的他居然是張不開嘴,這等關頭打擊諷刺一個可以不顧自己性命也要救主人獨身闖進京城的人,他開不了口,被蒙面人押着彎腰的他,也看到了衛國的那抹笑容,他是含恨離去,卻笑得這樣開懷……樂極生悲,該是怎樣的恨,才能化作嘴角這一抹開懷的笑……
“你走吧……”董貝說道。
悲憤的蒙面人顫着殺了近百人也不抖一下的手,眼中已經是迷霧層層。他悲慟的仰頭猛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用已經吼得嘶啞的聲音說道:“放過我,你能安心?”
聽得出蒙面人的悲慟,只是董貝已經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場景,一直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冰冷不近人的寒泉,不會再被觸動了,今天,是個意外,他從沒想到的意外,與當年的自己是那麼相似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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