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鳳鸞睡了一個小小午覺,猶自帶着慵懶之意。
她剛一睜開眼睛,寶珠就飛快趕着過來服侍,“小姐,當心起猛了頭暈,躺着先喝兩口水潤潤嗓子,醒醒神。”
在柴房裡關了幾天,算是把她輕狂的心徹底關醒悟了。
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一切都在小姐一念之間,她要自己生便生,要自己死便死。不管自己之前多得意,離了小姐,什麼都不是。試想若是被夫人賣給人牙子,不知被賣去何處,賣給什麼人,……想一想都是渾身發涼。
因而把平日輕狂全都收了起來,除了伶俐機靈,還安分了。
鳳鸞微笑看了她一眼,問道:“長房那邊打聽出來沒有?”
前級天讓茜香去打聽,到底她是小丫頭,人情脈絡有限,只打聽出鳳榮娘帶了一隻波斯貓回來。所以晚上直接讓人把寶珠放了出來,先斬後奏,然後去母親面前撒了個嬌兒,說了幾句好話便算完事了。
“奴婢就等小姐醒了說呢。”寶珠才經歷了一場大劫,死裡逃生,眼下正是抓緊表現的時機,焉敢怠慢?少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裡裡外外,私下貼補了好些體己銀,總算得了有用消息。
“哦。”鳳鸞對她的表現滿意,點了點頭,“貓是誰送的?”
堂姐在百忙之際回來看望自己,本來就很奇怪,多半是藉口去找大伯母,商議範家爵位的事情。但是沒頭沒腦,帶一隻貓給大伯母算什麼呢?範家出了喪事,堂姐又在爲爵位着急上火,還有這等閒情?怎麼看怎麼怪異。
寶珠端了溫溫的茶放下,搖搖頭,“小姐再猜不到是誰送的。”她不敢故意賣弄關子吊胃口,底下便道:“是玉真公主。”
鳳鸞眼中露出驚詫。
玉真公主麼,自然是蕭湛那邊的手段了。
但更叫自己驚訝的是,這消息打聽出來的難度。
蕭湛既然轉了幾個圈子,就肯定不會讓玉真公主大肆宣揚,只怕範家知道消息的都不多。鳳榮娘回來,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會嚷嚷的滿世界知道。寶珠只是一個鳳府丫頭,要把手伸到大夫人身邊,打聽如此機密之事,想必費了一番功夫的。
不過,這也足以說明寶珠的能力。
她不由輕輕笑了,“好丫頭,只怕這次費了你不少銀子。”求人辦事,沒有銀子打點如何能行?指了指碧紗櫥後面,“等下你自己去開匣子,拿十兩銀子,跟碧落說是我交待的。”
“小姐。”寶珠心頭激動,費了功夫和銀子不怕,但人情的主子知道和讚賞,自己的努力纔算值得。聽得小姐不僅明白,還貼補自己,不由眼眶一熱,“多謝,多謝小姐賞賜。”想起前些天在柴房吃得苦,淚水更是止不住。
“好了,好了。”鳳鸞笑道:“好好的一個俏紅娘,倒哭成淚人兒了。”她遞了一塊自己的帕子過去,也算賞賜,然後悠悠道:“外頭這麼亂,看來……,我這病且得多調養一陣子呢。”
“小姐。”碧落從外面進來說道:“三爺來了。”
寶珠趕忙扭了身子,假作去收拾牀鋪不敢讓人看見淚眼。
碧落是鳳鸞身邊第一等的大丫頭,自然有眼力見兒,不會去拆寶珠的臺,心底卻是嘆了一口氣。小姐……,到底還是偏愛寶珠的,夫人那般上火,小姐還是把寶珠給保了出來,看來等自己走後,這個窩兒還是得給寶珠填了。
她面上平靜無波,轉身出去,親自迎了鳳世達進來。
“阿鸞,看我給你買了什麼。”鳳世達提着一個鳥籠子進門,往桌上一放,然後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一兩八錢銀子買的,嘴可溜了。”捏着嗓子去逗那八哥,“給小姐請安,給小姐請安。”
八哥跟着他學舌,“給小姐請安,給小姐請安。”
逗得鳳鸞“撲哧”一笑,“三哥哥,你好好兒的說話罷。”
鳳世達嘿嘿笑了起來,不以爲意,繼續逗弄八哥,“小姐是天仙,天仙。”他說一句,那八哥便跟着學一句,“……天仙,天仙。”
“行了。”鳳鸞聽得哭笑不得,“三哥哥,別再教八哥這些渾話,讓人聽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輕狂。”道了一聲謝,吩咐寶珠,“拿下去,好好養着。”
鳳世達驕傲道:“阿鸞本來就生得好。”
鳳鸞不接他的話頭,轉而問道:“你和王家小姐的親事怎麼樣了?”這些天,爲着範家大老爺的喪事,太子妃的壽誕,以及自己的“病”,倒是沒怎麼顧得上堂兄,眼下得閒問一問,確保無事方纔能夠放心。
一聽說起自己的婚事,鳳世達就跟霜打了茄子一樣。
“就那樣。”他懶洋洋道:“娘讓人去仔細打聽了。說王氏是個貞靜賢淑的,與她那杜表兄,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送了一盞花燈,並沒有其他的腌臢事兒。娘說既然沒事,準備最近就把親事給定下來。”
鳳鸞笑道:“喲,那是好事呀。”總算是改變了前世的軌跡,沒有讓王氏枉死,希望她嫁進鳳家以後,能跟堂兄和和美美一輩子。
“哼!”鳳世達卻是一臉惱火,“上次我捱打,都是範老五搗的鬼!”
鳳鸞奇道:“怎地又幹範五哥的事兒了?”
“他混帳唄!”鳳世達氣惱道:“上次他在外面淘氣,爲了爭一副古畫,把個窮呆子弄到了大牢裡,偏生那個呆子想不開,在牢裡吊死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事傳到了他老子耳朵裡,把他狠打了一頓。”越說越是氣憤,“他就疑心,說是我在喝多了酒嘴快,害了他,揚言要讓我老子打我一頓。”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鳳鸞聽得啼笑皆非,問道:“所以,範五哥就編了這些沒影兒的話,告訴你聽,挑得你去找杜公子打架?”
“可不!”鳳世達氣得眼睛都瞪圓了,“當時我沒想明白,這會兒想想,姓杜的就是被範老五哄得去了清虛觀。還有、還有,蔣老二肯定也是受了他的指使,所以才攛掇我去清虛觀,不然兩行人怎麼碰得上?!”
鳳鸞聽了,不由厭惡皺眉。
照這麼說,一切都是範五爺鬧出來的?
前世裡,鳳家是後來才知道三堂兄鬧事,當時不知情,大伯父並沒有及時揍堂兄一頓,所以範五爺心裡不爽,就又傳言王氏不貞的消息解恨?胡鬧到這種地步,害了兩條人命,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媽的!”鳳世達心裡頭窩了一口氣,自己被老子打了,還去範家和杜家做孫子賠了罪,範老五肯定在心裡樂開了花。偏生最近範家出了喪事,家裡又把自己看得緊,實在不便鬧起來,只得暫且嚥了一口窩囊氣。
他發狠道:“範老五、蔣老二,且都給爺等着!”
“你省省罷。”鳳鸞瞪了他一眼,“少鬧事,回頭大伯父真的打斷你的腿。”
鳳世達氣呼呼道:“我咽不下這口氣!”
鳳鸞啐了一句,“你就是個傻子,白給人添了捱打的窩兒。”堂兄不知道前世後面的悲劇,自己卻是知道,因而心中更加厭惡範五爺,“要治他,何必明槍走火的鬧,暗地裡使個絆子,就叫他吃不完兜着走。”
“啊?”鳳世達睜大眼睛,再沒想到堂妹居然要幫自己一把,跟着一起鬧,頓時歡喜起來,“阿鸞,你有主意?”
鳳鸞琢磨道:“別急,容我慢慢想一想。”怕堂兄再出去鬧事,勸道:“反正範家老五在京城呆着,又走不遠,你慌什麼?”
鳳世達聽她連五哥都不喊了,可見是真惱了,連連點頭,“是呢,是呢。”但是想了想又不放心,“阿鸞,你不是哄我白等着?”
鳳鸞冷聲道:“哄你,我就是個王八。”
“呸呸呸!”鳳世達呸道:“哪有姑娘家這麼說自己的?”心下倒是信了,不免心癢癢的興奮起來,“那你好好想一想……”
兄妹二人正說得投契熱鬧,就聽寶珠在外面喊道:“小姐、三爺,大老爺請小姐過去一趟。”
鳳鸞心頭一喜,自己等的終於來了。
----必定是範家長房要過繼嗣子!
鳳世達卻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爹最近怎麼總跟你過不去?”他揉了揉鼻子,焦躁起來,“爹也太小氣了,就爲你替我求了幾句情,三天兩天找你麻煩,虧他還是爲官做宰的人呢。”
鳳鸞聽得笑了,“胡說什麼?背地裡說自己老子壞話,當心捱揍。”起身道:“沒事的,大伯父定是有事找我,先過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鳳世達急哄哄站了起來。
“別的。”鳳鸞笑道:“大伯父最近看你不順眼,你過去,不捱打也肯定得挨一頓訓。”把堂兄摁回去坐下,“沒事,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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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大夫人要過繼嗣子。”鳳淵沉聲道。
鳳鸞點點頭,“老有所依,這也是人之常情。”
鳳淵沒有心情管這個,壓住心底的詭異,問道:“你上次說,夢裡……”自己說起來都覺得荒唐,“範家長房會過繼嗣子,但是太子妃不支持承爵。”
範家長房承不承爵,太子妃的意見很重要,這直接影響到鳳家相應的對策。
“是的。”鳳鸞點頭道:“太子妃只是想讓母親老了有個依靠,並不會支持長房繼續承爵的事。”反正自己也解釋不清楚,夢從何來,乾脆就把知道的都說了,“想來太子妃明白道理。”
“什麼道理?”
鳳鸞想起前世裡,那個溫婉大氣、待人和藹的太子妃,替她感到惋惜,----哪怕時時夾着尾巴做人,處處謹慎,最後還是沒有逃過一死。想來她也明白的,“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走到最後一步,將來少不了恩蔭範家長房一個爵位,若不然……,一個爵位也保不住什麼。”
要麼做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恩蔭母族,……要麼死!
鳳淵吃驚的看着她,斷斷沒想到,侄女居然說出這麼一番透徹的話,不知不覺,反倒有些相信她的“夢”了。
仔細想想,依照太子妃聰慧大度的性子,的確不應該支持範家嗣子承爵。
否則的話,就算勉強搶到一個輔國公的爵位,卻和範家二房離了心。如今皇上還春秋鼎盛,太子登基尚早,這幾年要是沒有範二老爺的支持,往後的路只怕不好走,這並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想來太子妃心裡明白,所以會勸母親張氏暫且忍耐下來。
可這僅僅是自己的一番推測,以及侄女所夢,真的值得相信嗎?真的要相信太子妃會支持範家二房承爵,而不做任何干預?鳳淵覺得自己有些胡鬧,如此大事……,怎能憑侄女的一個夢做決定?他一時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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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範家爵位的事塵埃落定。
太子妃親自去了一趟範家,表明自己支持母親挑一個嗣子的決定,將來去了,也好有人給父母上柱香。話說得十分情真意摯,感人肺腑,但同時又說了,“輔國公府是一個大家子,靠得是範家能人輩出的子弟們,而不是一個爵位,我是範家女兒,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太子妃支持長房過繼嗣子,但不承爵。
很快,輔國公範老太爺呈了摺子上去,請封次子範二老爺爲世子。範家長房得了嗣子,範家二房得了爵位,皆大歡喜。
鳳榮娘歡歡喜喜回了一趟孃家。
大夫人高興道:“這下好了,你公公做了輔國公世子,將來就是輔國公。”欣慰的看着長女,“姑爺是嫡出長子,又能幹,將來……,少不了你一個國公夫人做做。”
母親是奉國公府夫人,女兒是未來的輔國公府夫人,當然值得驕傲。
母女倆個都是喜氣盈腮。
鳳鸞知道堂姐回來的消息以後,只是淡淡一笑。
前世裡,鳳家因爲擔心範家爵位落不到二房,中間百般干擾,私下自然是得罪了太子妃的。雖說後來仍舊是範家二房承爵,卻叫太子妃生了芥蒂,等鳳家滿門被抄時,她可是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
這一世,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鳳鸞的心安定下來。
眼見自己預言的事一件件實現,自己一點點改變,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前進,而且伯父那邊,也應該開始慢慢相信自己了。
----只等伯父再來找自己。
擔子鬆下來,便有了閒情過國公府千金的嬌貴日子。
“小姐,看看顏色染得可好?”寶珠輕聲問道。
窗臺邊,鳳鸞正在漫不經心的一手翻着古詩,一手交給她塗染蔻丹。聽得詢問,翹起纖纖玉指瞧了瞧,“還成,顏色挺正。”換了手遞過去,“一遍不夠,得多幾遍顏色纔夠鮮活。”
寶珠笑道:“放心,至少得染三遍呢。”
鳳鸞由得她細細擺弄,一遍、兩遍、三遍,果然染得殷紅明豔、鮮亮飽滿,又讓把邊邊角角擦乾淨,更襯得手白如玉,蔻丹似血。放下試卷站起身來,扭了扭身子,“坐得僵了,我出去院子裡走走。”
寶珠恨不得十二個時辰粘在小姐身上,免得被遺忘了。因而當即丟下東西,交待小丫頭們收拾,自己擦擦手,便笑着跟了上去,“走走也好,去外頭吹吹風正好晾乾指甲呢。”
鳳鸞剛穿過一掛水晶珠簾,便瞅見茜香匆匆進來,“怎麼了?有事?”
“嗯。”茜香點點頭,指了指裡面說話,幾個人復又回了寢閣。
寶珠問道:“什麼要緊的?”
茜香趕忙道:“大姑太太帶了穆家六小姐過來了。”
柔嘉來了?鳳鸞一笑,“想必是聽說我病了,過來看望的。”
“是,是這麼說的。”茜香卻沒笑,壓低聲音,“可是有人傳話,說是聽得裡頭大姑太太和大夫人說話,聽那意思,有意把小姐配給穆四爺。”
鳳鸞目光一驚,“穆四呆子?”